最近，瞿南感到工作上的事还算顺心，他知道处里一帮人都是秀才，别看文人孱弱、与人相处酸涩，可大都自视甚高。用搞文字人的行话来说就是，“关起门来，个个敢当书记，酒饮兴处，人人满腹经纶。”这处里的事咋弄，瞿南悄悄地拜访了几个老处长，甚至两个已经退下的老处长。这一招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是一着高招。一来，让从处里走出去的老领导倍感有面子，知道他懂事，二来也无形中为自己扩展了人脉。最让他感到心里踏实的是他和柳秘书关系变得不一般，柳秘书开始把他当知己，私下里俩人走的更近了。
柳秘书为人一向谨慎，俩人从不谈及私人空间里的话。前一段，传说吴书记要调到其它市当市长，柳秘书心情有些忧郁。可传说毕竟是传说，最终，吴书记不仅没走，而且就地提拔，当了市长。柳秘书浮躁的心境又平静了下来，见到瞿南脸色也爽朗了起来。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吴书记坐在市长的位子上，柳秘书怎么也得挂个政府副秘书长，这既是为了市长工作需要，也是市长的一种待遇和面子，而一旦市长转任，当了书记，那么柳秘书就自然成了市委副秘书长，不光是在大院中起到的作用不可估量，就个人前途来说也是一马平川。正是冲着这一点，不少人挖空心思与他搭线。能直接搭上的便直接联系，搭不上的，便拐七拐八地从外围找关系。一时，瞿南觉得自己一下子也“热”了起来。
几天前，家乡的县高官来市里开会，晚上特意安排了一桌饭请瞿南。以前，瞿南遇见他们，总是热情地打个招呼，对方也总是很客气，但坐下来吃饭的事并没有。瞿南知道，他在这些书记的心中份量还不够，大家相互间只是客气应付而已。那天，他与北塬县余书记吃完饭，余书记执意要派车送他。瞿南不肯，一再给余书记说，自己住的离这并不怎么远，散散步走回去，既消消食，也活动活动。可等他走到大院后门时，一辆停在那的车突然亮了起来，余书记的秘书从车上跳下来让司机从后备箱中拿出一大包东西，说是书记特意给他的。瞿南连忙推辞，余书记的秘书说，都是县里产的一些土特产，给家乡宣传宣传。瞿南也知道，余书记是不会给他送什么高档东西的，无非就是些吃喝的东西，联络联络感情。想到这他也就不再推辞，让司机给他送到了宿舍。
司机走后，瞿南觉得酒气直往头顶涌，便熄灯上床躺着。躺了一阵子，觉得无聊便又打开灯，找了一本书读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他听到几声急促、却又轻微的敲门声。谁呢？他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恐怖。
这橦大楼原来是市委的老总机楼，一共三层。这楼也算是文物级的了，是民国时期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幢老楼。据说，以前住过国民党的一个大官，他的一个姨太因为郁闷，精神错乱，就在楼板电风扇上系了条丝巾吊死了。后来，市委盖了新总机楼，这楼的一部分给单身当宿舍了，还有几间分给一些干部当补差房，那时房子并不像现在这么紧张。到了晚上，整个楼道里昏昏暗暗的。有的单身白天在这休息，晚上就不知道去哪了，而那些补差房几乎成了堆东西的仓库。夜深人静的时候，风会把楼上的几扇破窗户刮得乱响，使人不由得心中一阵惊悚。可紧接着又传来了几下敲门声，显然比刚才更急促了。“谁？”瞿南低沉地问。“老弟，开门。”瞿南一惊，听出是柳秘书的声音。
他顾不得想什么，连忙撒个拖鞋走过去把门打开。柳秘书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的，一声不吭地跨进来顺手把门一关，迟疑了一下说：“我遇到点事，想找你老弟帮忙。”“别急，我一定尽力”，瞿南说着随手穿上件衣服，又看了柳秘书一眼：“你放心，你既然没拿我当外人---”柳秘书打断他的话急促地说：“你跟我来。” 瞿南跟着他进了宿舍，鼻子里立刻钻进一股怪异的味道，而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更为吃惊。
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女子，外套扔在地上。“怎么了？”瞿南问。“哎，怎么说呢。我怎么知道她会是这样，我问她会不会喝酒，她说会，我就让她喝了几杯洋酒，一点都没多喝。开始，她还*答答，后来，慢慢地就显得十分主动。你知道我这些日子跟市长跑了一个月，精神头足了一点。那知，她一阵兴奋就晕死过去了。起先，我以为她一阵子就缓过来了，可这么长时间，她呼吸越来越弱，几乎是没气了。我想送她去医院，可又怎么送，让种事让人知道咋了得。可她躺在这一旦没气了，这人命关天，我就更说不清了，叫你来就是看怎么办。”“这事我一下也说不好，不过当下是稳住，不要急，越急越乱。”说罢，瞿南拿手在那女子鼻孔前试了试说：“估计是先天脾弱，一时气淤晕过去了，我来想想办法。”
柳秘书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 ，只是焦虑地踱来踱去。“你等一下，我去宿舍，很快就来。”不一会儿，瞿南拿着一盒清凉油跑了过来。“管用吗？”柳秘书苦笑着问。“我见别人这么干过，只能试试了。”说着，他用手指抠出些清凉油，轻轻地涂在那女子的额头和鼻下，又用针试着扎她的虎口。那女子还是躺着一动不动，气若游丝。柳秘书一下急了，他拉着瞿南的手说：“老弟，我看还是送医院吧，其它的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她命能保住，我就是回家种地也就感天谢地了。”
瞿南停顿了一下，脸上依然显得很平静。“再试试一把。”他使劲用手掐那女子的虎口，突然，那女子喉咙冒出咕噜声，紧接着头开始向一侧摆动。“快，倒一杯热水。”瞿南喊道。 柳秘书连忙端上来一杯热水。瞿南用汤勺给那女子喂了几口。过了片刻，那女子面色开始红润起来，下意识地想用手去理她的头发。瞿南见状，把嘴对着他的耳边说:“放心吧，没事了，我走了。”柳秘书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悄悄地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本来瞿南想睡个懒觉，可是东方刚刚发白，他便醒了。昨晚上的事忽地一下又闪在脑子里。他心想，这柳秘书在秘书圈中口碑还算不错，平日里做事也算不上太张扬。可想起来，他胆子是够大了，这里毕竟是机关大院的宿舍，怎么就把个风尘女子弄到这来了。不过，又一想，这也许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像他这样的人，脸就是一张名片，到哪人家都认识他，这其中也保不准有那么几个天天在暗中打他主意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稍有不慎给人抓了把柄，不仅他自己全盘皆输，也使得吴市长颜面丢尽，而躲在在机关宿舍“红灯帐底戏鸳鸯”，反倒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自己玩得是神不知，鬼不觉，事后也不会留下什么麻烦，大不了多花几钱。看来，这柳秘书天还真是个人精，不仅挺善于在领导面前来事，还是个情场高手。
可又想：“这柳秘书也真不容易，从领导的吃喝拉撒到讲话发言，以至三姑七姨的事都要操心。在领导面前既要装孙子，又要装能臣;既不能显得太聪明，又不能够表现出一丝憨呆；既不能轻易多说话，又不能该说的时候不说话，别看出了领导的门，拿样摆谱的，看起来比领导还领导，狠起来比领导更领导，可实际上心里也很累，很惶恐。他精神上的焦虑，也许不是平常人能理解的，时不时想找点刺激，满足一下情感上的空虚也就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瞿南翻身起来，快速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锁门时，他特意把钥匙弄得哗啦响，这是给柳秘书传递一种信号，让他知道这楼道再没有其他人，同时，也避免了与他再次相遇时的尴尬。
瞿南沿着大院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走了一阵，见太阳已经爬上房顶，便想找一个地方填饱肚子。他拐进沿河的一条街，赶早市的人已经熙熙攘攘，炸油条的、卖面皮、肉包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瞿南正在想吃点什么，突然，一个女人边拿围裙擦手，边朝他走来。
“张翠”，瞿南感到诧异。 张翠露着一脸的笑说：“我早就看到你了，当干部走路都和别人不一样。你不会是来买早点的吧。”瞿南望着她说：“我还就来买早点的，你不是----？”张翠知道他想说什么，便笑笑说:“我已经一年多不卖水果了,现在盘下了一爿门面做饭店了。”
“那好，今早点就在你这吃了。”进店坐下后，张翠端上几样早点来，有用铜锅、铜筷拌出的面皮、有漂着蛋花的醪糟，还有切成块的一盘锅盔。瞿南说：“太多了，太多了，我吃了可不付钱。”
张翠说：“我听说，你倒现在也没娶媳妇，你看我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说到这，张翠突然停住不吱声了，瞿南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张翠眼圈有点红。“怎么了？”瞿南问。“没事、没事。”张翠一边说，一边撩起围裙去擦眼睛。她见瞿南还是看着她，便低声地说：“我想起了一个人来。”
听张翠这么一说，瞿南心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呼地一下涌了上来。春天，校园里那白灿灿的苹果花、飘散着甜味的杨槐花，还有那忽上忽下、欲飞欲停的蝴蝶、嗡嗡作响的蜜蜂都似乎一起出现在他眼前。这是多年一直盘潜在他心中的一种情感，这种感情已经支撑他好多年了，让他在孤独时充实、烦燥时安静、低落时振作。
他经常想，如果在感情的世界中再闯进一个人，能否全身心地容纳她，把她当成精神和生命的家园，不离不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不能，那便要坚守自己的情感之门，莫贻误、伤害了别人的一番心。正因为有了这种想法，他便把自己的感情紧紧地捂了起来，回避、提防着另一个她的闯入。特别是对陈爱武这样理解他、倾心他的人，更是怀着一种矛盾心理，不知如何面对，如何把持是好。
这时，饭店里又陆续进来几个吃早点的人。瞿南站起来推开了饭店的窗子，耳朵里又听到了市场上的喧闹声。张翠忙活了一阵，走过来说：“你得找个做饭的了。” 瞿南似听非听地“哼”了一声。张翠知道当下不是说话时候，便打了个岔，又和他扯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