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炭盆摆在苏念冰面前。宁王的衣架旁边新放了个架子,挂上了一件水红色的大袖。女装?宁王还有这种癖好,苏念冰不由得嘀咕了起来。这是宁王的寝殿,外面的守卫比偏殿要多。不知道长风是不是还跟着,在这个地方呼叫长风有点危险。苏念冰拿起铁签挑了挑木炭,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接过了铁签:“娘娘可还是觉得冷?红袖再去添一个炭盆过来。”
“不不不,不用了。”苏念冰不太自在的往后挪了挪,这个宁王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哎,红袖?”苏念冰试探性地叫了叫正在翻着木炭的丫鬟,她立马放下铁签,转身跪下,低着头慢慢回话:“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别别别,站起来回话。”
丫鬟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看苏念冰。苏念冰直接就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地上这么冷,膝盖会冻坏。”
“是…”红袖脸一红,颔首低眉地站着了。
“红袖,这个长铁签子有点扎手。哎,不知道外面风大不大了。天也晚了。你们先退下吧。”苏念冰刻意的拖了拖“长”和“风”两个字和后面的“退下吧”。她不知道长风离她有多远,也不知道,长风能不能领会到她的意思。总之姑且这么先交代一下。等一众下人退下了,苏念冰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今天哈丹王子的表现十分出乎她的意料。他看起来根本就是懒得搭理宁王,却又和宁王做了明天再见的约定。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看上我了???这不能吧……
“你这么开心,在想什么。”宁王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苏念冰一秒回神:“我当然是在想哈丹王子。”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她面前的宁王:“北瀚海的大王子,嗓门那么大,对我说话的时候却会低声细语。而且你不觉得吗,他的眼睛都会笑。。这么个温柔的王子谁扛得住啊。”
“苏念冰,”宁王厉声呵斥:“你要不要脸???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嗯?苏念冰揉了揉耳朵:“宁王大人。”苏念冰站起来看着宁王冷笑一声:“我的命都快没了,还能管脸吗?”
“你!”
“我?”
苏念冰和宁王之间的气氛可以说是剑拔弩张,然而宁王终归是有些心虚的。苏念冰并不想这样僵持,和宁王争个对错毫无意义。她双手拢在袖子里,放平了语气:“宁王大人。我只是想保住一条命而已。我们无冤无仇,我想您也不是非要置我于死地。只要我不碍着您的路就行了。那您休了我也是一样的。或者,把我送给哈丹王子。一举两得啊。”宁王看着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且不说你是我的王妃,你一个妇人更本没有资格被送给王子。那可是北瀚海,跟了哈丹就是跟了他的十几个兄弟。还有被瀚海的风俗,父死子继,兄死弟继,他的兄弟有些已经有儿子了!”苏念冰笑了:“哈丹的兄弟们想必也不差。再差也比你强。”
“你!”宁王瞪着苏念冰。他几乎没有过脑子就蹦出让他几乎后悔一生的话:“你这种不要脸的妇人!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你信不信!”
苏念冰愣了一愣,她确实想的太单纯了。堂堂一个王爷,要料理一个无权无势的拦路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就是现在,宁王亲手要了她的命。对外说一句王妃旧疾复发突然暴毙,也不是不可以。顶多有点落人口实而已,到皇室中的弯弯绕绕,难道还会有人真的来追究吗?等过了一两年压根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么一桩事。苏念冰是真的有点怕了,她明白自己之前搞错了一件事。宁王想要王妃死的体面,只是不想有损自己贤良的名声。这不代表他做不到让王妃暴毙而亡。苏念冰脸上纹丝不动,心里已经慌得一批。不可以激将宁王,这个人大概属于静如死鱼动如疯狗的类型。要怀柔怀柔,示弱示弱。苏念冰长长的叹了一声,重新坐下了。
宁王握紧了拳头,今天他的情绪有些不受自己控制,脑子里乱的很:“你和哈丹都说了些什么。”
“我们说了很多话。你要问什么?”
“街上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
“花市里,大王子问我认不认得这里所有的花。我说不认得。他就开始给我讲这里的花都鲜艳。北瀚海没有这样花。还给我讲了草原上的传说。走到那个都是小馆子的地方,我说那个白色的上面撒着瓜子的糕很好吃。我们不是买了两块么,他说好吃,但是不如他们的油茶糕,还说明天带点好吃的给我。这一路他噼里啪啦说了很多北瀚海的风土人情。我其实没说什么话。”
苏念冰讲完,冷冷的看着宁王。宁王在两个碳盆后面来回踱步,看起来十分急躁。这不像宁王的作风。宁王此时心里郁闷的很,却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苏念冰看在眼里,王爷的反应也算得上典型。原本是自己不要的东西,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和自己抢,自己还有可能抢不过。王爷这是典型的贱人就是矫情啊!掐准了宁王的心思,就能赌一赌用这个来拿捏他。
宁王冷静了一下,他从来很有信心。苏念冰从前确实喜欢他,苏念冰对他十多年的感情肯定不假。他看着苏念冰,却见苏念冰已经换了一张脸孔。此时的她,红着鼻尖泪眼含光:“从我初见你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你。那么多年来从未变心。我知道真心不如权势来的金贵。”苏念冰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似是沉思又像下了莫大的决心一样:“大王子哈丹既然重视我。那就容我再为你做一件事。他说的草场和马,我明天帮你打打边风。等做完了这件事,你要我的命就要我的命吧。成全你贤王美名也为你的权势铺路。”说完,苏念冰惨然一笑。她站起来:“时候不早了,臣妾告退。”
苏念冰说着就要往外走,宁王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哪里?”
“我昨天在哪里,今天自然也去那里。怎么,王爷还想和我同榻而眠吗?”
宁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推门出去,此时的苏念冰走的很慢,气息短促不均。宁王当然完全不知道苏念冰为了活下来而做的谋划。他眼里只看到一个伤透了心的年轻妇人。这一刻宁王后悔了。他坐在榻上,当初为了前程他求娶宰府独女。如今也为了前程他要苏念冰死。他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手段可以让苏念冰死,他选了最没有效率的那一种。他到底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忽然有些恍惚,自己到底是怎么走上这一步的。
月华如练,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里。他和苏念冰依偎在暖阁之上,温着青竹酒,赏着玉蟾宫。彼时的情义缱绻,如今看来都像笑话。他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了,他只记得苏念冰握着他的手,眼底是无限温柔。
宁王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吩咐红袖给王妃添两个炭盆。明天早上请徐太医过来给王妃看看。红袖是个机敏的丫头,当即就多问了一句:“那红袖是否要留下伺候王妃娘娘。”宁王想了想:“你和红香就留在王妃身边,照顾王妃的起居饮食。”
红袖领命退下。宁王一个人踱步到暖阁。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个地方。推门进入,一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径自扶提而上,在三楼停住。细细想来,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和十年前相比,他手中的一切都毫无起色。朝中六部,上下百余官员,与他有来往的不过数十。天下九州八十一郡,他能够掌握的也只有沿海封地这一块。虽有水师两万,但东海之外只有传说中的蓬莱。这水师看起来是精兵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宁王盘算着手里的几方势力,突然想起几天前四六报来的,府中有人潜入。“元一,抓到溜进来的人了吗?”
闻言,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迅速做答:“主上,刚发现了那人的踪迹。十二追了过去,跟丢了。”
“废物。”宁王想了想:“那人轻功在十二之上,又熟悉王府的布置。”宁王顿了顿:“是阿七回来了么?”
“没有。”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揉了揉眉心,阿七不可能背叛他。王府中这十几个暗卫,是裴文从小驯养的死士。他们身上还被下了红玉之毒,怎么可能背叛。
元一默不作声。能甩掉十二的跟踪,这个人不仅轻功好,也很熟悉他们一贯的行事。能做到这一点的,很可能是自己人。如今下落不明的自己人,只有阿七。
“主上,阿七在府中被发现的地方是中庭,今夜又是从这个方向离开。他有可能是冲着王妃来的。”
“冲着王妃来?”
“王妃遇刺的现场,所有护卫都是一剑封喉。那不是阿七常用的武器。但阿七的剑术尚可。这个事情他如果得了命令,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听完这话,宁王的脸色陡然变了:“你在试探我?你给我滚出来。”宁王确实有顺水推舟让王妃就这么死了的心思。但他没有下令杀人。
言罢,一人倏忽跪在了暗处:“元一不敢。只是。只是?阿七和我们一样,不能够背叛也没有理由背叛。他会这么做,不是受别人指使或者被人胁迫。”
“被骗?”宁王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事。他摇了摇头:“知道你们存在的人只有我和裴文。谁还能骗他。”
黑暗中,元一的眼睛闪着精光:“王爷没有下过命令,就只裴先生了。”
“怎么,你竟然怀疑你们的教头。”
“对我们来说,除了主上,其他的人皆可疑可杀。”
“元一,你最近就守在王妃身边保护她。如果发现阿七,活捉。”
元一领命后立刻走了。宁王坐在暖阁里,他对裴文有九分信任。裴文,和裴文带来的这十三人暗卫,明里暗里处理了很多棘手的事情。他还不至于因为一个猜测就怀疑裴文。这件事要等到活捉了阿七以后再论了。
明天哈丹王子会到府上来。他的意图太明显,即便知道苏念冰是王妃,他仍旧毫不避嫌,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喜欢。他以为他能做什么,他还能把苏念冰带走吗?
“啪”地一声,桌角碎了一块。宁王拍了拍手上的木渣。他打定了主意,苏念冰是他的人。他不需要用女人来给自己的前程铺路。这么一想,他又想到了裴文。裴文确实一直向他进言,杀了王妃另与权贵联姻。他扶着额头,难道真的是裴文干的么。现在,裴文手里的权力可能真的超过了他的本分。他需要敲打一下裴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