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概是在傍晚,楚湘南从昏迷中醒来,隐约觉得自己大半个身体埋在一个崖壁突出部分的雪堆里,这个突出的小平台大概有一张乒乓球桌宽、两张桌长然后渐窄,在这直立的冰山陡壁上像是过去老屋梁柱或者墙壁上挂着的那个供放油灯的小灯台。这里冷冰冰,静幽幽,一片死寂。老楚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还活着,四周看不清。试着运运气,四肢动弹不得,好像也没有伤筋动骨。又静静呆了一会儿,抬头尽量往上看,那上面隐隐可见如倒挂小河般蜿蜒的谷口,天色已晚,那“天河之水”暗暗的,如这谷壁般纯净,“这么高没摔死,啧啧!”。他心有余悸,庆幸又后怕。伸头往下看,视线被挡,只能看到几米外便是和上面相对应的“地河”,隐隐约约显出宽处数百米,窄处又几乎贴在一起,看不见“河”的两头,也不知道下面还有多深。再看自己被埋的这个平台,虽说宽不过几米,却沿着冰壁沿伸到远处。突然,他想起当时脚下站立的地方像是突然断裂,那一瞬间好像施梦嫒是奋不顾身扑过来拉自己却一同掉了下来……施梦嫒在哪儿?他努力活动麻木的手脚,用力从雪窝中往外挣脱,目光四处搜寻。最后总算爬到平台边,下面是黑乎乎的深渊。他开始竭力呼喊,边喊边想是不是自己没看清,掉下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也真是,这施梦嫒非要参加考察,还说什么死也要死在一起,这回好,气话成真了。老楚嘶哑的喊声在空旷的冰谷里回响,显得格外瘆人。
天色越来越暗,楚湘南喊着、想着,刚开始还庆幸自己活着的心情,完全被一种绝望和恐怖所替代,一串无法形容的自责绕在心头。是啊,这冰天雪地的峡谷,鸟兽不至,更何况在这直立万仞、陡峭如削的冰壁中间,凭体力和随身携带的简单工具,要上去或下去都绝无可能,所以现在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他这样想着,长长叹口气。原本打算有生之年完成几个有意义的科研项目,特别是眼前这个关系到人类环境、倾注了他从鄂西山区回到江城后的大部分心血的项目。院士梦实现不了也就算了,可这项目必须完成呀;有很多亲人和朋友交往的计划落空了。包括当年被称作校花、虽不算贤慧却同甘共苦几十年的妻子,包括侄儿侄女在内的六个子女,有退休后陪妻子旅游、看孙子结婚、抱重孙等愿望和打算。还有很多学界师长、同事和差不多“满湖北的桃李”,还有对自己极为赞赏的莫利斯等国际学术权威新秀,都要“拜拜”啦。当然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也还关着一些美美的、酸酸的、说不出口的隐私……
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知道自己生命要是结束在这儿,一切想法都将成空。这种绝望,被那长长的叹息声带进夜空,浑身直打寒颤,似乎所有的冷都是因绝望加重。但他毕竟来自穷苦人家,从小养成了顽强好胜的性格,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会全力自救,只是现在这种绝境让他看不到一线希望。绝望让他甚至想,还不如一下子摔死的好。
他最后想到了爱因斯坦的话——“我们这些人总有一死的。人的命运是多么奇特呀!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只作一个短暂的逗留;目的何在,却无所知,尽管有时自以为对此若有所感。但是,不必深思,只要从日常生活就可以明白:人是为别人而生存的——首先是为那样一些人,他们的喜悦和健康关系着我们自己的全部幸福;然后是为许多我们所不认识的人,他们的命运通过同情的纽带同我们密切结合在一起。……”
他觉得爱因斯坦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对人生的感悟也和我们共产党人的宗旨和境界相一致,你看***年轻时就有“埋骨何须桑梓地”的志向,一生为民族解放、国家富强牺牲了六位亲人,那是何等的无我呀。楚湘南是个信仰坚定的共产党员。
人,也许在完全绝望之后,心情反会平静下来。在一阵叹息之后,楚湘南不服输的性格使他生起与命运抗争的勇气。“早晚是死,何不死得像个人样。”想到这,他爬到悬崖边,靠着冰壁坐起来,发现氧气袋、防冻水、压缩饼干以及爬山用的抓钩、尼龙绳、匕首等物品都有还挂在身上。“要最后一搏,体力是关键。”楚湘南开始就着防冻水强咽压缩饼干,那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豪气还真有些像当年背水一战的项羽。
也是天意,就在楚湘南嚼了些饼干、休息片刻,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的时候,耳朵里似乎出现了一种带个湖南乡音的召唤声,还能隐约听到一点流水的声音,头部像被控制着转动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冰墙裂缝里好像往外冒热气,而且还有红光一闪、又一闪,是幻觉?摔糊涂了?他站起身来,慢慢顺着冰壁向那个裂缝移动。越是靠近裂缝,就越是感到一股暧气迎面吹来。距离裂缝大约只有一米的时候,那红光又闪了一下,而且清清楚楚从裂缝深处射出。由于看得真切,这回楚湘南是真正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他咬咬舌头,很疼,说明人是清醒的。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裂缝,摘下墨镜观察,“红光”每隔几分钟就闪一下,有规律,光源在裂缝深处,而且里面好像有一个比较大的空间,这是个典型的喀斯特熔岩冰洞啊。
楚湘南用匕首、抓钩努力扩大那裂缝。说也奇怪,裂缝也并不坚固,匕首一扎,竟是松的,很快裂缝就变成窗口一样的洞口。楚湘南有点费劲地钻进去,弓着腰站在洞口里侧,努力用眼睛适应着观察,忽然,洞里那一直闪烁的红光停止了闪烁,变成了电灯一样亮的光源。楚湘南被洞里的景象惊呆了——
整个洞如同封闭的体育馆,温度大概在摄氏度零下2-3度左右,比外面零下30度暖多了。洞的形状像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妖洞,洞壁波浪似的与洞顶一体,洞顶上倒悬着粗细不等、形状各异的冰柱,反射着的彩色的光把这洞弄得五彩缤纷,加上漂移的白雾,真如仙境一般;洞很深,越往里越暗,像是倾斜着往里往下延伸;洞的一侧暗暗的如深沟,让你看不清深沟的那一边究竟多宽。深沟下面是暗河无疑,水蒸气和那隐隐的流水声正是从下面升上来。这边明亮的一侧就像小人书上画的“威虎厅”洞底部最宽也最平坦,约有篮球场大小,“篮球场”中间凸起,最上面像个大锅盖形的拳击台,“锅盖”正中像是驾驶舱样的东西,“驾驶舱”里好像有人。那灯光是正从他的舱座边发出的,柔和不刺眼,但足让人看清周围……
楚湘南正在惊骇之中,一个带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传来——
“您好啊,楚副教授!我不会伤害您,请到近前来吧,我告诉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