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钺笛觉得自己除了一个优点,也没有别的可以搬上台面。
专注力。
这也是后来他为什么可以成为墨西哥政府军中最优秀的狙击手之一。
说来可笑,他十二岁被贩毒集团收养,后来他的“家人”帮他洗干净身份,送入了军队训练,等他成为一名极富反监督经验的军人,他又回到了家族中接洽贩毒生意。
墨西哥国土上享有盛名的七大贩毒集团,其中以华金·古兹曼为首的“锡那罗亚集团,和拉兹卡诺领导的“洛斯哲塔斯集团”势力最大,而近年来疯狂扩张的“哈里斯科新生代集团”也不好惹。章钺笛就是哈里斯科集团的一员,而且未来几年很有可能进入核心管理层。
他从小就明白,这些人依靠贩毒得来的丰厚不义之财,组织起自己的武装,有的甚至直接雇佣墨西哥退役军警,还通过美国英国等大量采购枪支弹药,在与墨西哥军队交火时,他们拥有强大的火力和充足的弹药,这些贩毒部队甚至能够压制前来清剿的军队。
在墨西哥,毒和黑帮是比政府和军队更加强大的存在。
十二岁前,他是一个弃儿,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同乞丐争食,在天桥下夜晚安睡,听着汽车就在头顶过去,他心里会稍微有一些活着的感觉,他并不喜欢十分安静的地方,因为对他而言,安静,有时意味着,死亡。
就在各样的人中穿行,有时候他们会给他一脚,再不然就吐他一口唾沫,打他能记事起,没有一日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他要想活下去,总是要费尽心机。
而且,可怕的是,他的眼睛不好,有时候眼前会灰蒙蒙一片,那是因为他营养不良,缺少维生素视力不佳,他很怕总有一天会瞎了,那时候,如果有人要拿麻袋套住他,再给他一顿好打,他连杀他的仇人是谁都看不清。
就在这样的街头,他遇见了他父亲,阿弗里斯,那时候他一手创立的这个贩毒集团,尚且不能和几个龙头老大争生意,只能藏住剑锋,伺机挑起几个大集团的内部争斗,坐收渔翁之利。他很幸运,遇见了阿弗里斯。
他把他叫过去,问他,“叫什么?”
“章钺笛。”
“越南人?”
“中国人。”
“要不要跟着我?”
“好。”
“那你以后要喊我爸爸。”
“好。”
“我今天刚死了一个儿子,他不听话,所以手脚都被砍断了,你呢?”
“不知道。”
“你会按照我的吩咐做事吗?”
“会。”
“行,跟我回家。”他说。
他把手里半截雪茄丢向街道的黑泥水中,溅起半圈涟漪。
那就是他第一次见他父亲。
他被交给一个绿色眼睛的女人抚养,那女人是阿弗里斯的情人之一,一张开嘴巴,血红得像是吞吃了小孩子还没有擦嘴。章钺笛不喜欢大嘴巴的女人。
那女人也不喜欢他,除了阿弗里斯来的几天,她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她甚至有时候会叫他黄虫子,章钺笛十二岁的时候营养不良,所以个子也不高,像是个早衰的小老头。
那女人刻薄,只给他一点东西吃,叫他饿不死就好。
有一次,阿弗里斯再来,见他还是那么瘦弱,一巴掌把那绿眼睛女人打趴下,说,如果安赫利托(章钺笛)十四岁还长不到她那么高,他就把她的腿锯下来给他。
他把章钺笛叫来,告诉他,女人这种东西,就是不能由着她们来,不然会惹出乱子,当然,妻子要另当别论。
那女人从那后便催着保姆给他加营养,他十四岁长到了一米七,十六岁便超过了阿弗里斯,有一米八七。
等他长成了大人,脸面愈发有了好看的棱角,有一次那女人偷摸进了他的房间,等他关上门,床上就躺着他那年轻美丽的养母,章钺笛正要再打开门走出去,那女人说,今天他要是不动她,她回头一定要阿弗里斯说他调戏她,章钺笛于是就把门关上了,回身拿出枪把她杀了。
连同床,一齐让人丢入了垃圾场。
等他父亲再来,也没有问起她,他想,这别墅里发生什么事,阿弗里斯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他父亲会夸他,他比他亲生儿子更能办事,手法也不叫人恶心,总是简单干脆地就把和集团作对的仇家都给杀了。
他父亲用一个词表达对他的称赞,神的艺术。
仿佛,他只是在画画,而不是在杀人。
谈不上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章钺笛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活着,他还能怎么活着呢?
安米娅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也是他三个女儿中最任性最愚蠢的一个,当然也是最漂亮的一个。
他去上学时,才能碰见她。
他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安米娅,那时候班上正在上自习,忽然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没有穿学生装的新学生,那就是章钺笛。校长做了个手势,要大家安静,然后低声对大家说,“这是新同学。”
章钺笛坐在门背后的角落里,门一开,谁也看不见他,个子比任何一个墨西哥孩子都高。
他那时的头发顺着前额剪齐,像乡下教堂里的歌童,看起来又懂事,又不自在。
他写字时,露出了晒红的手腕,一看就知道是卷起袖子在太阳下晒久了。没人知道,那是因为他要捋起袖子打枪射靶。
大家背起书来。他竖起耳朵来听,专心得好像在教堂里听传道,连腿也不跷,胳膊也不放在书桌上。他一直很规矩。
课前的祷告做完之后,他把鸭舌帽放在膝盖上。
他的帽子像是一盘大杂烩,看不出到底是皮帽、军帽、还是睡帽,反正说不出的难看,好像哑巴吃了黄连后的苦脸,末端吊着银质的小十字架作为坠子。
大家都觉得这顶帽子丑陋无比,总是借此笑话他,安米娅就在其中,笑得最厉害,她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阳光下,才可看见墨绿色的痕迹。
这帽子是阿弗里斯亲自做给他的,末端的十字架是他的教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要是说出去,估计也没有人信阿弗里斯这样一个人会给他做帽子。
可是他就是给他做了,而且还告诉他一定要戴着。
他也知道,这帽子稀奇古怪,但是他不想违逆阿弗里斯,依然把帽子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