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学院许多年轻的低等法师在练习，对着天空施放法术，也有捉对比试的，在夜里光华乱绽，分外夺目。
五人进城时高飞在半空，又激起了真气云雾，不露真容，在外城几乎没有人认得她，那些少年法师看到红绡虽然没有穿法师袍，却拿着最顶级的法杖，加上姿容俏丽，纷纷上来搭讪，她突然感觉回到了区曲学院，心情似乎舒畅起来，跟那些人有说有笑。
一个白袍青年被人簇拥着向这边走来，附近围绕着的狂蜂浪蝶见了此人，立即让出半边场地，站在她身后，那白袍青年看到她眼光一亮，颇有风度的抱胸行礼微笑着说：“这位学妹真是天生丽质，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慕，难怪这么多学弟都甘为拥趸。”
红绡笑容可掬地说：“拥着你的人更多，还是你更加天生丽质。”
白袍青年脸色一僵，随即尴尬地呵呵一笑，说：“学妹如此出色，但我从来没见过，是不是刚从靖海公国过来的？”
“是呀。”
“我对学妹一见钟情，请学妹给我一个机会。学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一定好好照顾。”
红绡嘻嘻一笑，说：“一见钟情是病，得治，你现在是不是看到长得漂亮的学妹就会犯病呢？”
“大胆！”白袍青年后面几人同时喝道，抬起法杖指着她。
“你们干什么！”那白袍青年回头呵斥了一声，转过来笑着说：“我对学妹的爱慕之情真真切切，我愿意为学妹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去死，也毫不犹豫，如果有半句假话，雷打火烧，化成飞灰。”
“死算什么，能做比死还痛苦的事那才···唉，不跟你们闹了，藏书楼在哪？”
后面有人指着山坡上的一座灯光明亮的四层塔楼说：“那就是。”
红绡抬步往那边走去，那白袍青年一闪身挡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说：“学妹不要急着走呀，我们今夜巧遇，我想请学妹吃个夜宵。”
“没兴趣。”
旁边有人呵斥道：“不识好歹，你流落到这里能被小王爷看上，那是你的福气！”
红绡看了看那白袍青年，说：“王室的膏粱纨绔？真是到哪都有这样的东西。”
白袍青年闻言大怒，原形毕露地说：“我看上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
红绡听到这句话，心中一股憋屈的无名之火骤然爆发，挥手屈指一弹，一道暗红色翎羽射进他胸口。
白袍青年干哑地惨叫一声，张大的嘴巴中喷出火来，刹那间浑身冒火，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化成灰烬簌簌而落，火星随风飘散。
周围的人惊骇得无以复加，红绡冷哼一声，往藏书楼走去，跟随白袍青年的数十个人回过神来，大叫着舞刀弄杖从她后面攻来。
红绡头也不回，喝一声：“我烦躁！”那些人随即齐刷刷地瘫在地上，七窍流血。
她脚下生云，向藏书楼直飞而去。后面一堆学院法师学生猛然醒悟过来，讷讷地说：“是烈焰女神！”
“我的天啊，还好我们没有乱说话。”
“我们跟烈焰女神说了那么多话，真是可以炫耀到老的资历了。”
“我家在高留城，前几天回家听朋友说了，五位天神曾经在他家酒楼吃饭，他发现众神之主和月光女神是一对，战神和祝福女神亲昵无比，只有烈焰女神孤身一人，总是走在他们后面，而且烈焰女神同时还是圣歌女神，可能是孤独缺爱，性格古怪···”
“嘘，兄弟，祸从口出···”
那人一凛，众人也噤若寒蝉，冷了一会场，等到看不到红绡的身影，又有人说：“你们说这次五位天神跟三百多前的雷电之神和星光女神哪个厉害？”
“你们没听说吗？五位天神从龙王山禁区飞过，金龙王率领龙群偷袭他们，但他们一下就消灭了龙群，我爷爷说他亲眼看到金龙王被打成了一堆碎肉，连巴掌大块都没有了。”
“天啊，金龙王那么强大被打成那样，真是神威难测。”
“嗤，我爹爹听雄鹰公爵说金龙王是被失手打死的，说没想到金龙王那么弱，用力过猛了。”
“嘶！不知道是谁打死的金龙王，你们说这次五位天神谁最强大？”
“那肯定是众神之主···”
“是的，众神之主都没出过手，不出手的才是最厉害的，因为根本不屑出手。”
“至于雷电之神和星光女神，你们谁见过？还不都是传说，而且传说中靖海之战两位天神是率领人族大军才能战胜的，而现在蛟龙王和鲛人主君一看到五位天神降临就吓得缩回海底了，谁强谁弱，还用说吗？”
“开什么玩笑，鲛人就是胆子包着脑子也不敢跟五位天神对抗啊！”
一个老妪拄着杖子走了过来，这群学生立马住了嘴，恭恭敬敬地叫：“副院长。”
老太婆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厉声说：“怎么回事？”
众学生七嘴八舌的说了，这老妪苦瓜褶子似的面皮抽了几抽，呆了一呆，说：“烈焰女神怎么样的？”
“很漂亮，十六七岁的样子，金色头发很有质感，眼睛不大不小很有神，鼻子又直又挺很有型，皮肤白嫩细腻很有光泽，臀翘胸挺腰细腿长很有韵味，笑起来就更美更妩媚更妖娆啦。”
“就你这家伙嘴巴欠，那也没什么稀奇的，我十六七岁的时候这么漂亮那是也有的。”
“是是是，谁不知道副院长曾经是咱们大威王朝第一美女。”
“什么曾经，副院长现在也是王朝第一美。”
“别跟老太婆我贫了，都给我滚回去摊尸。”
第二天，陈让和涂清铃也到了藏书楼，上了四楼，这一层没什么人来，多是一些王朝历代大事记，最高处一个橱格上写着‘神记’，但是格中空空，他们沿书橱走，发现角落里一个红色身影抱着书蹲在地上。
涂清铃笑道：“什么书这么动人？还出眼泪了？”
“没有，看了一夜，眼睛疼。”
涂清铃看了陈让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到是奇了，丹气境的人了，看书还能眼疼流泪。”
红绡撇了撇嘴，转过头去，陈让淡淡地说：“熬夜流泪，于修行不利。”
红绡抬头一笑，说：“知道了，亥休卯起嘛。”
陈让说：“你昨晚在学院内杀了人？”
“那是他们自己找死。”
“那也犯不着一下烧成灰吧，小惩大诫，教训一下也就是了，毕竟这是大威王朝首都，虽然他们把我们当做天神不敢怎么样，但也尽量少造些杀孽才是。”
“你这个人就是心慈手软，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你还是适合在区曲学院做一个掏粪男孩。”
“你错了，我以前年轻气盛，杀得太多，戾气太重，差点迷失了自己，青耕杳才说我煞气缠身。”
“以前年轻···多老了似的，我望气观脉怎么没看到什么煞气？”
“红鹊望气跟青耕望气望的不是同一种气，你望的主要是真气元气阴阳五行之气这些偏实的气，气血运转方面的。他们望的是杀气煞气邪气旺气晦气这些偏虚的气，精神气质方面的。”
“你别跟我说气了，我看到你就来气。什么实的虚的，我看呢，自身强大才是实的，其他都是虚的，当强大到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就不需要遵从规则，而是制定规则，不是维持局面，而是打破局面，破而后立。”
“你说得不无道理，还是在怪我不对鲛人动手是吧？”
“我那敢怪你。这本《神记》，讲的都是之前那两个人来到这里以后做的事，以前这里都是各个原始部落，他们一到这里就教会他们文字，法术，消灭了许多威胁人类生存的猛兽，帮人类建立了王朝，统一大陆，开通道路，建立各种制度，统一货币度量衡，等等这些，最后打退了盘踞海滨的鲛人，我觉得这是大功绩，所以这些人才会那么尊敬天神，天神杀几个人，那就是神罚，就是要他们自杀，那也是神祭。”
“万物有灵，生而平等，一方天地自然化育，世间才多姿多彩。恃强凌弱，美其名曰播撒文明的种子，传播文化，实际上抹杀了这一方自身化育的可能，不是修行者当为。”
红绡理了理长发，吸了口气，说：“无相境的大能，你这就是不作为，你怎么不想想，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生灵才···就拿这明威城来说吧，绝大多数人还不是低俗的、浅薄的、庸碌的，还不是越低俗的东西越流行？”
“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像水中的随波逐流的落叶，是往低下处流去轻松快活，要向高上处奋进却太费劲，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懒惰、贪婪、纵欲，这样就是需要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神，让他们有敬畏之心，懂得收束自己。”
“有几个人能够像你说的那样，中正醇和，厚德载物，自律自省，自强不息，天天向上？修养也好，实力也好，本来就良莠不齐，本来就不平等，这样子谈什么平等？除非制定一套标准，把不合格的那些人杀光，打造一个理想的国度，人人都自觉圣智，那才平等呢。”
陈让摇了摇头，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不论其他，至少生命是平等，生杀予夺，不应该是强者所为。世间有阴阳，少数人实力超群、品德高尚，这是阳；多数人平凡低俗，自私自利，这是阴，但毕竟是这少数人引导着整个局面，这就是阳统阴。”
“而这少数人，哪个不是从平凡的多数人中脱颖而出的？又有多少人被埋没？就像原本一棵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树苗被茅草遮住了阳光，抢夺了养分，逐渐枯萎，这就是阴伏阳。”
“也可能出现实力非凡，品格低劣的人来把持大局，这就是阴阳相胜，正邪相侵，有时候这边占上风，有时候那边占上风，说来说去，就是阴阳之无穷变化，但终归事在人为。”
“你说杀光那些负面人物打造理想国度，那也就只是一个空想而已，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没有恶哪来的善？没有丑谁知道美？而且阴阳相生，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人心复杂更甚，怎么能够一刀切？就算是杀光了所有丑恶，这剩下的善美之中一样会逐渐滋生出丑恶来。”
“我们要做的，就是凭良心，尽自己身为万物之灵长的本分，仅此而已。做不到这一点，即使是表面上是个人，实际上也禽兽不如，而一只蝼蚁能修行有成，那也是万物灵长。修行修行，是修德笃行，自身的实力只是辅助的工具而已，只不过做一个好人，太难了，太危险了，没有足够的实力是做不了好人的，所以我们要为做一个好人而努力提升实力，而不是为了恃强凌弱、为所欲为而提升实力。”
红绡把书让地上一扔，噘嘴一甩袖子转过身去，说：“你是无相境大能，我说不过你，不说了！”
涂清铃笑道：“夫君越说越高远了，我们丹气境的心境和眼界，还真有些理解不了。”
陈让心道：我一直在他们面前硬着头皮装成无相境大能，心里也假想自己就是，这应该是类似于这里法师们的妄想心理暗示，居然真的有些效果，现在真的把自己是无相境大能了，强行提升了心境。···想我不过是一个贫苦篾匠的儿子，如今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呆了一阵，说：“我说得可能高大空泛吧，但这就是我领悟的道。人各有道，同道可以作知己，他道可以作道友，悖道成敌，世界才精彩纷呈。不说这个了。看看这些记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吧。”
红绡若有所思，转过来说：“我们去西北海渊附近，那两个人在那边呆了十几年，或许能发现什么。”
他捡起书粗略翻看了一阵，疑惑道：“书上并没有说那两人在西北海渊的事啊，你是从哪看到的？”
“昨夜看到的，不记得是哪本书了。”
涂清铃打趣道：“你是越来越有趣了，看书能流泪，看过的不记得。”
红绡哼了一声，说：“我乐意！”起身往楼梯口疾步走去。
陈让微微摇头，向她叫道：“等落黄和婮羽回来，就一起去西北吧。”
红绡回眸一笑，撩了撩秀发，说：“好。”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格外妩媚，陈让像是被那阳光的笑容感染，也微微一笑，她眨了眨眼，飘然转身隐没在书橱后。
涂清铃拉了拉他袖子，调侃说：“好看吗？心动了吧？”
陈让偏头笑道：“我心如止水，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涂清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说：“是吗？好色是人的本能。”
“枝头有花，我不无欣赏之意，但不摘不折，看花开妍好，看落英缤纷，看蜂来蝶去，我淡然远观，不生亵玩之心，我的好色仅止于此，有何不可？花开万朵，千姿百态，我折一朵足矣。”
“那还是动心了，那朵花直往你怀里飞，哪用得着你去摘，你止得住吗？你刚才不是说了阴阳相胜吗？我也领悟了一些，我看你现在就是阳统阴，克制了对她的情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阴伏阳？”
陈让抽搐着嘴角说：“清铃，你真是悟得一手好阴阳···”
“当然了，我们参悟阴符珠中阴阳二气变化，少阳会渐渐变成太阳，太阳变阳明，阳明生少阴，少阴变太阴，太阴变厥阴，厥阴生少阳。这感情变化也是一样，日久生情，再久生厌，你对我日久生厌之时，就是对她日久生情之时，或者说，你对她日久生情之时，就是对我日久生厌之时，现在已经开始阴阳互生了，对吧？”
“你这说的，我服气了。这哪有的事！感情变化是人为可控的，我是这样的人？而且阴阳变化哪有这么简单？抑扬捭阖、得失取舍、高下长短、轻重缓急等等，无不是阴阳，还有···”
涂清铃俏皮一笑，竖起一根玉葱搁上他嘴唇，说：“夫君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给夫君敲个警钟，好让夫君脑子清醒一些呢。”
陈让曲指刮了刮琼鼻，笑着说：“你啊，跟她们学坏了。”
她娇躯一软，抱着他手臂说：“你看落黄和婮羽，多么甜蜜恩爱，我们实在是···”
“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守心守性，自在自我，才是修行者，现在我们都是丹气境，正是蓄养气血，充盈骨髓的阶段，落黄他们过于沉浸男女之欢，损精败气，销魂蚀骨，于修炼不利，再这样下去去自毁根基，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劝导劝导他们。”
涂清铃幽怨地看着他，说：“道理我都懂，但是···”
他叹了口气，拥她入怀，抚着丝滑轻声说：“或许我是太冷淡了些，才让你胡思乱想了。然而就是亲昵一些的话，我自己也把持不住啊，要知道那个事真的很爽啊···”
“你采补我吧？”
“别闹，开什么玩笑！”
“为了修行，真是有些苦呢。”
“是吧，你发现没有，凡是感觉很爽的物事都于修行不利，于修行有利的多有些枯燥寂杳。修行的真谛，其实就是战胜自己啊。”
一天后，五人启程往西北而去，红绡有意放出消息，王城广场上人头攒动，一起恭送。
明威城以西千余里外有一片区域，被他们叫做魔烟禁区，宽达三四千里，纵贯大陆南北，一直通到海中，所在海域鲛人则称之为魔海。再往西数百里，就是海渊。
这禁区不是强大的妖兽盘踞，而是地上有很多深不可测的坑洞，从坑洞中冒出滚滚黑气，遮天蔽日，沾到就全身溃烂。
陈让发现这是一种阴性的地火之毒，被太阳一晒，升腾到高空就会自动降解，黑色的灰尘颗粒飘落，收集起来却是大威王朝最常用的墨粉，写出来的字深黑透亮，永不褪色，所以边缘处有不少采墨场，人数不少，一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忙碌着。
而且这一带有不少稀有的金石，也有不少法师骑士为了自己的武器犯险，他们远远看到十几人一队的法师顶着五颜六色的护罩在稍深一些的地方寻寻觅觅。
再往西深处黑烟浓得有如实质，但对他们还造不成太大威胁，不过要催动真气护体，闭息前行，也颇为吃力。
过了这一片区域，地面渐渐有了草色，继而山色葱茏，远山如黛，感觉心胸为之一宽，神清气爽。
丹气境飞行并不高也不快，在那种元气枯竭寸草不生的恶地昼夜不休飞行了五六天之久，已经非常疲惫，他们歇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已经能远远看到海天一色，海风扑面，让人心旷神怡。
不久之后，他们看到前面云雾轻掩的山崖低处四五个身影，落黄怪道：“这里怎么会有人？”
只见有人身鱼蛇尾的鲛人，也有平常模样的人族，一个人族小孩坐在鲛人肩膀上，对着山林里指指划划，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他们暗暗称奇，落黄就要往下飞去，陈让拉住他，说：“不要惊动他们。”
山崖上窄道只有一两尺宽，下方是雾气蒸腾的深涧，清风拂着云雾时不时遮掩住他们的身影，西斜的夕阳黄的发红，照耀得云红雾紫，那些人或背着篓子或扛着长袋走得很小心。
他们远远跟着那几人转过山崖，只见山后不远处流泉高瀑，飞珠泻玉，低虹如盖，彩光斑斓，下方是几个梯级的活水潭，小瀑一层一层相接，水流漫盖，一栋栋石屋镶嵌在水潭周围，高矮参差，人影悠然，再下方峡湾碧波荡漾，倒映着两侧山崖，阳光在中间洒下片片金鳞，动感十足。
这山峡中居然是一个鲛人和人共处的小村，美轮美奂，奇哉怪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