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佑跪在那幢倒塌了一半的大楼前，大楼中间原本是楼层的地方露出钢筋和断裂的水泥。大楼四周的碎石绵亘了数十米，好似在大楼正面的地面上画了一个不完美的扇形。张天佑抓着自己后脑的头发，仰天长啸。
无数的生命死在人民军三军指挥部的碎石下面。总部大楼门口的转门被压弯变形，连接转门中轴与供电设备的电缆断裂了，此刻打着火花，啪啪作响。
这里曾是张天佑认识的地方，喜欢的地方，讨厌的地方。大灾难后的十多年中，他把全部的感情倾注在这幢大楼以及大楼里生活着的人身上。对于一名特工来说，当他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执行秘密任务时，唯一的慰藉就是远在祖国的那些后方人员，他们曾是他的精神支柱。可是总部的大楼轰然倒塌了，它从中间断成两半。穹顶上掉下的水泥块压塌了楼板，也压塌了张天佑最后的心理防线。
张天佑的手指流血了，事实上，手掌和手指几乎被碾烂了。除了片刻疯狂地向着上天怒吼，他就只剩下不停地挖掘。他和他身边所有活着的人，几乎都在一刻不停地挖着、挖着。那些埋得浅的活人大多已被刨出来抬到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然而依然不见钱将军的身影。
张天佑似乎忘记了他曾多么渴望看到真实的天空，此刻他抬头就能透过穹顶中间的大洞看到天空，然而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中绝望地祈求着穹顶未曾塌陷，祈求着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佛祖没有显灵，张天佑把头埋进手里，再重新抬起头。一切都那么真实，手指上的剧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这边有个活的！”远处有人喊道。
张天佑一骨碌爬起来，踏着废墟冲向喊声传来的地方，许多人也像他一样跑过去帮忙。五六个人就这样徒手挖着，废墟下方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救命......”张天佑听不清楚是男是女，然而当表面的碎石被扒开，一个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救命......”钱嘉雁翕动着破裂的嘴唇轻声说道，她的嘴角流出血来。张天佑透过两块压在表面的水泥板缝隙看到几根钢筋插进了钱将军的腹部。
“不。”张天佑轻轻得摇着头，眼前的一切他都无法理解。
“天佑。。是你吗？”钱嘉雁稍微大了点声说，然而她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股鲜血。她半睁着充满血污的眼睛，努力抬起一只她仅能抬起的右手伸向水泥板间的缝隙。
“是我，将军，是我。”张天佑用力握住那只向上伸着的手，哽咽着说道。“您躺着，别说话，我们这就救您出来。”张天佑说。
“不，”钱将军挣扎着说道：“你看看我......没有时间了。”
“不！我一定要救您出来！”张天佑说着把手放在其中一块水泥板上，他猛地用力，可是水泥板文斯不动，于是他只得趴着地面上，再此从缝隙里向下看去。
“停下吧，天佑。”钱嘉雁闭上双眼说道：“别做徒劳的事情了，我流了很多血，我知道我恐怕大限将至。”说完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天佑看到黑色的液体从钱嘉雁腹部的军装渗了出来。“不......将军......我......对不起......”他的眼眶湿润了，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滴在水泥板上。
“天佑......这不是你的错......”钱嘉雁嗫嚅着说：“我要死了......要解脱了......可是你还不能解脱......别忘了你的任务......”
张天佑拼命地点这头，哽咽道：“将军，我不会忘的，您放心吧。”
“你来......”钱嘉雁的声音越来越小，张天佑只得把耳朵贴在水泥板的缝隙里才能听到她说的是什么。“......我。。有件事要......要交给你......”钱嘉雁嘴唇颤抖着说道，听起来痛苦极了。
“您说，我都听着。”张天佑哭着说。
“飞......飞船......在......在新华府......外星人......空间站就交给。。交给......”钱嘉雁的手重重地落了下去，连同她的呼吸和心跳一起，永远沉默了。
张天佑把头放在地板的缝隙上面，两手抱着脑袋。他不相信，十多年来一直帮助他，指导他，和他共患难，共甘苦，永远那么坚强，那么严厉的钱将军没了。钱嘉雁既是他的上级，又是他的战友、朋友和父母。
张天佑看了看那张已经开始发青的脸，然后紧紧地闭上双眼，他不敢再看她一眼。“唔啊——”他把头闷在胳膊里，发出声声惨叫。
“天佑，天佑！”老罗使劲地从后面抱住张天佑，后者则奋力挣扎着，发疯似的一次又一次甩开老罗的手。“天佑，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老罗的眼圈也发红了。张天佑猛的一挣，老罗被推倒在旁边的碎石上。
老罗顺势跪在碎石上，双手合十，抬头望着刚站起来的张天佑，说道：“天佑，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行不行！别再看她了，别再看她了！”可张天佑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扑通一下跪倒在水泥板上，低头向下叩拜着，他眼中的泪水已经被风干了，此刻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周围的一切已经远去，对他张天佑来说，什么都结束了，他的亲人都没了，一个一个地从他眼前消失。他不知道该去怪谁。外星人吗？不，明明是他自己无能，可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天佑。”老罗轻轻碰着张天佑的手臂。“天佑啊，难过是没用的。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你周围还活着的人，看看天上的大洞，想想你的任务吧......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老罗语重心长地说。
张天佑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眶、鼻子和嘴唇都已哭得干裂。“我还有任务......”他声音沙哑地说。
“对呀，你还有任务。”老罗拍拍张天佑的肩膀说道。
张天佑和老罗慢慢地从地面上站起来。张天佑低头看看自己挖烂的手指，又抬头看看倒塌了一半的大楼和天上的大洞。“老罗，”他说道：“钱将军她......”老罗用力地点着头。“......她说飞船在新华府。”
气流通过头顶上的大洞，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刮在二人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