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恩从之前的思绪中抽出来,向前推了推办公桌上的文件,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然后将目光投在彭泽的脸上。
彭泽慌张的用手中尚未丢弃的之前擦拭办公桌上水渍的纸巾擦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之前老婆带他去理发店染头发,炙热的烤灯在头顶肆无忌惮的旋转着,裹在塑料薄膜内的头皮发痒,毫无束缚的双手却无计可施,他在等一个时间节点,等理发师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毕竟是好几代单传,家属一时间还有点接受不了,到现在学生的爷爷还躺在沙市中心医院呢。”彭泽初来乍到,虽然是辅导员出身,但是基于学校这么多年秉承未变的半军事化管理,学生意外死亡还是建校以来的第一起,处理起来难免力不从心。
“那也不能让哀乐这样一直奏下去吧。”雷明恩似是而非的看着佯装镇定内心慌乱的彭泽。
彭泽慌忙的站起身,走到窗前替雷明恩关上了窗户,回来坐定接着说道:“学生所在的二级学院的副院长还在和家属谈,他们这样闹无非是想逼学校多出一些赔偿款,我们的老师也在努力的平衡,试图协商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抓紧办吧,这样对学校影响不好。”彭泽看着雷明恩拿起身旁的茶壶试图给他续茶,他急忙稍稍的抬起屁股,向前微微的欠了欠身子,双手恭敬的捧着茶杯,即使滚烫的茶水透过玻璃的薄壁有些微微的烫手,他却不能表现分毫。
“肖所长,来来来,抽支烟。”杜宇扬将岩心派出所的所长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上等的芙蓉王,抽出一支烟递到了肖所长的面前。
肖所长娴熟的接过他手中的烟,靠近杜宇扬手中的打火机,两个人躲在大众的视线后面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合计着什么。
“肖所长,能不能把他们强行抓起来?”杜宇扬一本正经的说道。
肖所长一听,看着手中已经被自己吸了一口的烟,好想顺势还给他。“杜处长怕是在说笑吧?”肖所长无奈的反问道。
“双方还没有协商好吗?”沉默良久,肖所长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的在地上捻了又捻。
“还没有,都已经五天了,关于赔偿家属只字不提,都快把我们急疯了。”杜宇扬蹙着眉头的瞥了一眼校门口,厌弃的拉回了视线。
“总要解决的。”肖所长反倒是一副淡然,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年轻时天真的以为,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惩奸除恶,匡扶正义。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初心始终未变,但是大多数时间,他这个警察更像是居委会大妈,管的都是一些家暴、捉奸、协商纠纷的家长里短。
“肯定是会解决的,但是什么时候解决啊?”杜宇扬憋了一肚子的火,因为苏志浩那个灾星,他被这件事搅得焦头烂额。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都是躲得远远的,他倒好像个导弹一样,彗星还没撞地球呢,他直接发射上去,把彗星撞了个坑。别说十月份的中层干部提拔,估计现在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
半夜,慕容的手机响了一下,睡眼朦胧的她拿起手机,难免眼前一阵刺痛,她强忍着不适将手机调整成夜间模式,这几天,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是陈院长发来的一条物品采购清单,让她明天早早的送到市郊外的度假宾馆。
慕容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购物袋推开了宾馆104号房间,房间内一片狼藉,随手丢弃的纸巾和垃圾散落在垃圾桶的周边,床上的被子肆意的缠在一团,床头柜和电视柜上堆放着昨天的外卖餐盒,剩余的食物散发着轻微的馊臭味。慕容随手按了客房服务后,径直走到窗户前,给房间通风之后,向走廊内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慕容,你来啦。”慕容走到门口刚好撞上打算去卫生间的办公室同事张蕾。
“快进去吧。”张蕾斜了一下身子,示意慕容赶紧进去。
慕容蹑手蹑脚的穿过房间的玄关,全身屏气的站在玄关的拐角。陈院长和老宋看见慕容后,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的说道:“你看着点,我们去吃个饭,很快就回来。”陈院长临走时,不忘在嘴上做了一个拉链的表情。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房间靠内的床上,被子里面的人费劲的拱了几下,头贴在墙壁上发呆的慕容紧忙走过去却在半路刹住了脚步。
蓬头垢面的女人艰难的走起身来,干枯头发遮挡的涣散的眼睛扫视了周围一遭,看见慕容这个生涩的面孔突然眼前一亮,她挣扎的从床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几近跌倒的时候,突然跪倒在慕容的面前,吓得慕容急忙向后倒退了几步。
女人干裂的嘴唇渗着血渍,在血痂上渐渐的晕染开,慕容试图上前搀扶她,却被她死死的钳住了双臂。
慕容有些惊恐,她慌乱的挣扎着,女人颤抖着、满含期望的问道:“妹子,你告诉我,我家仔仔真的是意外溺死的吗?”
慕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四下闪躲,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被冲进房间的陈院长和老宋慌忙的搀扶起来,推出了房间,紧接着慕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慕容蜷缩在房间的门口,一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见了学生处的副处长曾勇关切的询问道:“孩子,吓到了吧。”
慕容灌了一口水后,轻微的点点头。
“曾处,家长还不知道学生去世的真正原因吗?”
“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真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曾勇一语中的中却夹杂着太多的无奈。
慕容颓然的像泄了气的皮球,的确,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老曾啊,走,咱们再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陈院长勾着曾处的肩膀朝办公房走去,“我这招还是管用吧,让慕容试一下就知道这家人对待孩子死亡的原因还是有疑惑。”陈院长自鸣得意的说道。曾勇却并未作答。
后来,慕容离职的时候,曾处曾经和她说过这样一段话,“慕容啊,其实所有人在初为人师的时候都是满腔热血,可是后来我们大多人却将它仅仅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到底是我们的心被伤透了,还是我们迷失了,像极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问题,究竟是那一刻发生的质变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