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陨落,明月无声。
芙蓉花开时仿若整个京都都一夜白头,文枫林站在树上看着从未见过的长河夜色。
十里花灯悠悠荡荡,红绸下是来来往往携手的男女,水光映上他们的眉眼,美极了,艳极了。
庭院里只有一捧清冷的月光,和她的孤寂与绝望。
她力竭的半跪在墙上,一半是月色空明如水,一半是人间烟火色。
如今,这空荡荡的墙下,再也没有那个仰着头对她莞尔一笑的少年郎了。
文枫林压住喉间哽咽,低低唤着:“阿慕,阿慕我上来了,你来接我啊……”
她又哭又笑,近乎疯癫,可是她的心,就像碎了一样。
“阿慕你来啊,阿慕,你说过你会等着我,待我穿上红装,做你的新嫁娘。你不能骗我,你来啊!”
她举起一双伤痕累累的手,看着指尖的鲜血落下。
月色如练,空庭落花。
有人声嘶力竭的放声痛哭,那一声声悲哀到心死。
“阿慕,你死了,你永远不会来了……”
“阿慕,我永远陪着你。”
什么仇恨,计谋,自由,若是没有你,都不重要了。
她活了许多年,知道他的名字,见过他的容颜,感受过他双唇的柔软,明白他怀抱的温暖,就已经足够了。
文枫林吃力的站起来,红墙之上,一袭红装。
她展颜一笑,冰雪消融。
她说,阿慕,我来了。
红墙下,只有人一声惊呼。
长夜漫漫,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可是慕玉没有死,他再睁眼时已在军帐之中。
那个铁甲披身的女将告诉他,女帝怜惜他一身好武艺,将他从文府死士的剑下救了出来,让他领兵攻打高丽。
慕玉疯了一样要去找他的姑娘,却被那女将狠狠扇了一耳光,她狠厉道:“旁人做梦都求不来的机会,你怎能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
慕玉没有丝毫动摇:“你要你自己拿去,我只要她。”
他策马南去,临近京都却被文安的人围杀。慕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心口还有一柄长剑。
他毫发无损的拿下剑,一个香囊悠悠荡荡的坠地,上面绣着一朵杏花。
文安当然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有死。
慕玉走到她曾住的院子下,再没了重重守卫,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
芙蓉花开如雪,落花如雨,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姑娘在树下一夜白头。
树干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已经凝固,墙下的血迹却早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来没有一个姑娘绝望又喜悦从这里一跃而下,那对旁人来说不算太高的高度,却轻而易举的要了她的命。
她是一片雪,一朵花,是经不起这人世丑恶的仙子。
都是他的错,没有护好他的姑娘。
旁人诧异的看着这个清隽俊秀的男人跪在墙下失声痛哭,旁人怎么问他也不理。只是痴痴的重复着:“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旁围观的人招招手:“走吧走吧,一个疯子罢了。生的这么好看可惜疯了,可惜可惜……”
后来他回了襄城,想去杏落湖问问那个公子。可长亭早已不见,船夫只是诧异道:“老头子我划了几十年船了,这湖上从来没有什么长亭啊。”
没想到碰到了梨园的老板,他拉着慕玉回了梨园。
他细细上妆,唱了人生中最后一场戏。
“此间阴司泉路,你阳寿未尽,何故来此?”
“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
“故人是谁?”
“姑苏,林黛玉……”
戏落,人散。
千帆过尽后他眼前站着个小姑娘,那姑娘年纪很小,凤眸狭长。
她说:“报仇吗?我帮你。”
他就是百草谷灭门时那个漏网之鱼的少主,武艺自然高强,忘忧自然对他毫无作用。
青阳子的破绝丹,他劈骨换身的化作女子。与文羽一起骗过文安,一委身,便是数年。
屈辱如何,难堪如何,他早说过,若她死于他人之手,那便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人生不如死。
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文安一生醉心名利名欲,为此杀妻杀女杀子。
那他便要他跌落尘土,遗臭万年。
他再脏再恶心也无所谓,他要拉着文安,一起下地狱。
许多年前,他刚刚从火光满天的百草谷逃出来,见到一个小婴儿已经奄奄一息。
他不愿报仇,不想杀人。就把那一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药赠给了那个女婴。
许多年前,他从冰湖里救起了一个落水的小孩,他用百草谷的医术救活了他。
许多年前,他在暖阁再见到了一个姑娘,只一眼他便知道这就是那个婴儿。
只因为她的心脏因为他而跳动。
那个掉进冰湖的小孩没有死,他守住了她的善,后来他爱上了她,他守住了她的心。
可是他是个无能的人,他独独没有守住她的命。
许多夜里慕玉看着面目全非的自己,恶心的干呕。
可是一想到那张白雪似的脸,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他又觉得一切都值得,都是值得的。
直到文安无可奈何的伏法,他终于可以坦坦荡荡的去见她了。
慕玉闭上眼,满天的雪落如梨花飘飘洒洒。
红墙上站着个素衣明媚的姑娘,她闭上眼,像一只风筝一样坠下了。
他笑着蹋起轻功,将她抱在怀里。
她声音清冷却带着笑:“阿慕,下雪了。”
只是十里襄城雪满天,再无青衫故人来。
“讲完了。”流哀闭着眼,只有董信发现有一滴泪悄无声息的从她眼角滑落。
无人言语,宋子清和林烟的眼睛却都已经红透。
重庆沉默的站起来,林烟想要阻止他,却听见流哀道:“让他去吧,那样一个痴情的人,不该被挂在城墙上。”
董信问:“陛下当年怎么会帮他?”
流哀疲惫道:“当年与你分散后朕做了一个梦,梦里说文安被一位江湖人士斩于襄城。后来他被挫骨扬灰,而文安以奉天第一清官录入史册,受万世景仰。”
“朕只是觉得,不该是这个结局罢了。”
她问:“董郎,下雪了吗?”
窗外草长莺飞,似有一对佳人携手而去。
少年的清隽如玉,姑娘冰清如雪。
董信莞尔道到:“是啊陛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