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们都有一个类似的梦境,打捞不起……我却沉醉其中,无法醒来。直到有一天,它可以像水晶球一样捧在手心。
(一)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看不见光,听不到声音,只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这里难道就是人死后的世界?
那,为什么还要留有念想呢?是为了让我们对生前的罪孽忏悔吗?真够蠢的——人类之所以会去忏悔,是因为有所恐惧。试问,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感到恐惧的呢?既然都已经死了,那么还有什么好值得忏悔的?
既然是因为看不见、听不到、触摸不着,所以才觉得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的。那么,不去看、不去听、不去触摸不就好了?
万物皆空。
首先向眼睛传达相反的指令。渐渐的像是有了光,白蒙蒙的一片。有了声音,“嘀,嘀,嘀”的配合着心跳的节拍。
“明羽,明羽,快醒一醒!”
这声音……是谁?突然,从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还有“嘀——嘀——”的蜂鸣也跟着起哄般地尖锐起来。
“护士小姐,护士小姐!”近在耳畔的女声,急切地呼唤。
“朱小姐怎么了?”另一个女声,有些远,带有回音。
“快请陈医生过来,刚刚他……”
突然,一切中断。
我猛然坐起身来,感觉浑身难受,身体还有些微微地颤抖,满身黏黏凉凉的湿意。我做了个记不太清却感受很真切的梦,应该只有噩梦才会如此的折磨人。
微亮的窗外,树影如潮,弄潮的落叶沙沙地追逐着风来,轻扣着窗。像是请示过的风,渡过窗缝,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回荡起一缕一缕的幽香。
我的房间里应该不曾有的,不知是什么香味,但是却有些熟悉——
果然是夏伊。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在初中毕业的时候她出了国,回国后就完全变了。以前的她都会乖乖地做我妹妹的,最近她却像吃错了药似的,总是因为我没能改口的事大动肝火,我也只好顺着她。
只见她趴在我的床边,长发散乱地披撒在床上,双肩有规律地缓缓起伏着,已经熟睡的样子。
她什么时候跑进我的房间里来的?虽然有此疑惑,却不忍惊扰她。我伸出的手犹疑地悬浮在她的头顶上,有一种一触即溃的胆怯。
不知是不是我刚刚噩梦的反应,使她有所惊觉,她扭了扭身体,脑袋在臂弯里磨蹭了一阵,然后抬起睡意朦胧的脸庞。
她一脸呆然的样子,揉了揉眼睛,终于面向我时才惊醒了过来。
“你醒啦?也不叫我!”我被她撅着嘴抱怨了。
“好啦好啦!我要起床了。”
“那你就起呗!”
“我下面什么都没穿……”
“切,小时候又不是没看过!”
她出去的时候带着一脸坏笑,丢下了这么一句。
下面什么都没穿那是骗人的,男生早上总会有那么种七情六欲的反应,要是不注意点的话不就被当成变态了嘛!
我默念起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
我总算整理好了情绪,穿戴整齐。
我来到客厅,便看到夏伊躺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是手舞足蹈,完全不顾形象。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欢乐的,但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走过去,只见她的手边堆着厚厚的一叠笔记簿。笔记簿的硬壳都有些泛黄起皱,看起来有了些年代的样子。不知是她从哪里翻来的,印象中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内裤全都露出来咯。”我一本正经地提醒她说。
她听到了也只是更肆无忌惮,反倒大腿翘起了二腿来……接着,她双手举起一本笔记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我平时一直都是弱不禁风,那其实是因为我选择了另一个身份的原因,那个身份会燃烧我的生命。就算是这样,我也义不容辞,就算是付出生命我也要守护我所想要守护的一切!于是我化身成蒙面飞侠……”
“够了没?!还给我!”我立马发飙了,伸手就去夺夏伊手中的笔记簿。
我的指尖撞上了笔记簿的脊角,锐利的痛感使得手指神经猛地一抽缩。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笔记簿被夏伊迅速抽离抱进了怀里,她得逞后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像是护食的母鸡似的。
“让我看看嘛!小气鬼!”她倒是不满了,接着又说,“我觉得这篇写得挺好的。”
“是是是,其他的都是垃圾。”我没好气地自嘲。
她接下来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她说:“哎,我陪你去投稿吧!”
“啊?”我傻眼道,“你是在逗我吗?”
“我是认真的。总是这样丧失自信地藏着掖着,就会一直被困在原地,一直都不会有结果的。”
“我才没有藏着什么的……话说回来,这些你是在哪儿翻来的?”
“是在你妈妈的柜子里啊。”
“我说呢!我一直以为是被夹在旧书里给卖掉了……”
(二)
阳光如同妖精,总是蛊惑人心,又或如明镜,容不得藏污纳垢。
阳光下,尘世如雪,纷纷扰扰。就算知道总有一天会将自己逐渐埋没,可是自己却始终也看不够,怎么也甩不脱。
所以,我总是喜欢躲在阴暗里,屋檐下、小巷间、树影中。由此,自以为给自己准备了一扇触手可及的门,岂知这便是那所谓的咫尺天涯。
清晰的依旧是习以为常的清晰,茫然的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茫然。
我稍微深吸,挺起胸膛,稍微多了些自信,鼓起了些许的勇气,好让自己诸事从容。
依然,如此平常。
不能停止的脚步,迎来谐谑的风,踏上拥挤的路。
前方有所期待,未来不可能一成不变。仅此,人生。
“云云!”
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令我内心为之颤抖的呼唤,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种魔力,就连那声呼唤也带有隐约地迷恋。
我寻声转过去,一眼看到了那名少女,她安静地面带微笑,注视着身前奔跑而来的高个子男生……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久远的气息。
他们很自然地携手同行,我魂有所牵似地默默目送……不自觉地勾起指尖。
随即一抹温柔从指上传递而来,倏尔一扯。我才似有所觉,回过神来,在意起身边的存在。
身边的夏伊是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边拉着我边说:“发什么呆啊?快点啦!”
我像是个耍着任性的孩童,被她使劲地拉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她的身后。
我被拉进了文具店里。在文具店里夏伊买了个信封,在信封上填上邮编和一串地址,又买了张邮票贴了上去。
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满是字迹的纸,那是从我的笔记本上裁剪下来的小说稿子,装进信封后涂胶封口。
我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看着她做着这些。虽然我自知她多半是白费力气,但是看到她那份乐在其中的热情,却让我无所适从。想来,曾经也只有夏伊喜欢看我写的东西。
在邮局的门前,夏伊郑重地将那封小说稿子投进了邮箱里。
她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似的,大口呼吸,吐气如兰地说:“其实,人生并非一定要存在什么意义不可啊!只要心里不断地抱持着希望,不断地从中期待着,以此就可以坚强地活下去了。”
我不敢苟同,也没有跟她争辩。我只是奇怪,作为高中生何必要想得那么深远?
身边时不时地飘荡下梧桐的枯叶,被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这才觉察,秋天早已悄然来袭。
一阵缄默中,我们走上了校门前的这条梧桐林道,夏伊像是才想起了什么,她问我:“你还记得你姐姐的事吗?”
她盯着我,似乎带着些微地紧张,我感到纳闷,回了一句:“不记得了。”
她又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地说:“不记得就好。”
虽然这个时间点,距离规定的到校时间尚有余裕,不过如果被校门口的风纪委抓到了着装上面的把柄的话,还是相当危险的。
比如那名匆忙赶来的女生,别说没将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就连纽扣也没扣,虽然里面还穿着件T恤……咦,平的……应该是男生吧?
“叶希,怎么又是你啊?看到你就头疼!真担心你们班主任会不会被你活活气死!”身后传来了一名女“纠察员”的呵斥。
估计被一通说教、纠正加备案,之后马上又要迟到了吧?真是个白痴!
期间,夏伊好像要远离什么脏东西一样,拉上我的手一个劲地朝所在的班级赶去。
※※※
夏伊的难缠,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似乎小时候与母亲之间就有过这样。总要我时时刻刻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恨不得把我绑在身上,生怕我一不留神就会走丢了似的……如此这般。
我本来的同桌也被她强势的要求,老老实实地跟她对换了座位。甚至,她还当众说出了一段极为雷人的话——
“明羽现在是我的主人,照顾主人是我的使命。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靠近!”
你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吧?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了!
不言而喻的,同时引起了同班同学对我诸般的怨念。
都这样了她还不满意,我要是走到哪儿她还会跟到哪儿。
“我要上厕所,你也跟着?”我忍不住挤兑她。
“都一起洗过澡的交情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她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女流氓!能不能别再提起小时候的那档子破事了?”
两节的英语课,比往常更是没有心思听进去了……我才不是因为夏伊引起的骚乱而动摇呢!而是后面的哪个混蛋在往我头上丢橡皮屑,做着这种小儿科的霸凌,让我没法集中注意力。
(三)
接下来的两节课是体育课,有些人已纷纷迫不及待地跑去领体育器材了,还有的要么就是直接去了操场,要么就是去了厕所,还仍然留在教室里的已然寥寥无几。
教室里猛然流淌进来清新的风,掀起从窗帘上倾泻而下的阳光,犹如飞扬的纱裙,伴随着旋律翩翩起舞。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下来,我被眼前的深深地吸引。心底忍不住地疼惜,这样的光景看似如泡沫般的脆弱,不知何时就会破灭。
“扑扑扑”
肩上不经意间栖落一只振翅的蝶,总是预示着强人所难地回归。
“再这样下去就变得老年痴呆咯!”是夏伊多余的担心。
“放心,你已经是个韶老太了。”
我刚说完,脖子就被她狠狠地掐住,她边掐着边摇着说:“你赶紧老年痴呆吧!”
我就装着木头,不久她就腻了,然后她说:“我有个提议……”
※※※
夏伊侧首依靠着我的肩头,依偎在我的身上。我们就这么一路走到门卫室,我向门卫大叔说明了她身体的状况。她似乎是个惯犯了,很轻易就获取了出门许可。
不管以前如何,但是这次她是骗人的。身体不适什么的根本就是幌子,因为此刻的她可以说是活蹦乱跳,拉着我的手撒欢似地奔跑。
“去哪儿啊?”我有些跟不上节奏。
“到了不就知道了嘛!”她头也不回地说。
是有多期待啊?我这么想着。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一阵恍惚。手心里一团温馨融化开来,顺着手臂传输进心脏,一种熟悉而久违的感觉,逐渐将我们包裹进去。
我毫无条件地跟上眼前熟悉而孤独的背影,不再犹豫,奔跑在这狭窄的光辉之路上,迎向那逐渐耀眼的光辉之门。
首先是迎面而来的潮湿的风,像是在湿润下都苏醒了过来。视界渐次地分明,生长出各自独特的姿态,相得益彰的色彩,渲染荡漾。
我们融身进了所熟识的公园。
湖边,柳树宛如满怀心事的少女,柳枝有所依恋也有所扰似地撩拨着湖面上的倒影,借由水波潋滟的湖水一遍一遍洗去内心的忧愁。心神踏浪,飘向远方。
远方是朦胧的山,想是那便是忧愁所在,透漏着缕缕的思念,是遥相对望的守候。
“不要总是迷恋着一处嘛!这样是寻不到人生最美的风景的。”夏伊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逛公园又不是来寻找人生的。”再说,人生也不是用来寻找的。
“请老爷爷您跟紧我,不要走丢了。”还要玩这个梗啊?
“是,是,老奶奶!”
我们经过石拱桥,只是随意地看了看老人们在石拱桥下的垂钓,然后就顺着另一侧的湖边小径,继续深入进公园里。
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我和夏伊两人的影子,有些影影绰绰,想来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这般的吧?我的心中不知怎么的,没来由的如此感叹。
不多时,传来阵阵荷叶的清香。
夏伊似乎是嫌我走得慢了,回转身来又拉上了我,急忙地赶向前面靠荷边的石亭。像是被我们占领了一般,石亭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坐上石凳倚着栏杆,看着田田的荷叶间,小鱼儿扑通扑通地戏耍着水面。我在想,不久后是不是会下雨呢?不然它们也不会那么的闹腾。
“这儿真是个接吻的好地方呢!”夏伊猝不及防地感言。
“噗”差些呛到我。
幸好我是坐着的,要是站着说不准就一个趔趄栽倒进湖里去了。
“吓死本宝宝了!”我还以白眼地说。
夏伊因自己说的话脸颊泛起了红晕。既然没那个抗性,知道会害羞,就不要这么口无遮拦好吗?我可是一直以为你超无敌的耶!
为了打破此刻微妙的氛围,我起身说:“我再陪你继续逛逛吧。”
我说着走出了亭外,走上湖边倾斜的草地。身后的夏伊很快追了上来,让我遏制不住地在意起弥漫而来的香,可能是刚刚起到了暗示效应吧……人的感情真是奇怪!
我们在前面看到了一片芭蕉丛,芭蕉红色的花躲闪其间,似是有着欲盖弥彰的秘密,有一种诱人的暧昧感。
夏伊轻快地跑过去,猛地拨开芭蕉的丛杆,让我傻眼地看到了他们——那名叫云云的少女和那名高个子男生。
那个画面像是生根发芽一样,枝叶逐渐壮大,预示着生机勃勃的清露滴落而下,在彼此唇齿之间碎散成星星点点。
两人从热吻中慌乱地分开,笼罩上羞怯的红晕。只是那少女幽怨的目光毫不掩饰,死死地瞪着我们。
“真是不要脸!”夏伊鄙夷地说道。
“夏伊……”我尴尬中拉着夏伊逃离了现场。
※※※
坐在湖边,我发呆着看着一只小甲鱼。它顺着水草扒拉着四肢,不知道它是欢快还是焦虑,像是做着梦,在梦的一角独自地游荡。忽然,夏伊在岸边上趴下身来,伸手捧着水将它赶进湖水的深处。
“你就别来凑热闹了,免得又给某人心理造成阴影。”接着还说着让我听不懂的话。
“你说的某人就是我吧?”我这么肯定,绝对不是我被害妄想症。
“除了你,还有谁的心理这么脆弱啊?”夏伊似真似假地叹息着说。
这跟我心理脆弱有什么必然关系吗?真是的!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好像变大了,天色渐变,一切都显得仓皇失措的样子。
夏伊的长发摇摆不定地遮在脸上,我的刘海也拍打着眼帘,像是不想让我们确认彼此真实的表情。我们之间只有身上的衣服翻涌的响声,反复地尝试着确认彼此之间的联系。
“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冰凉的触感,视界泼墨般,突如其来的雨。所有无法放下的,都在这里,都在此刻,全部割舍。
我伸出手来,拉上她,虽然还有些迷茫。虽然失去了方向,但是只要奔跑着前进,只要携手同行,就算是在这片雨中,也有属于我们的天地,也有属于我们的花儿。
倾盆而下的雨,使我们湿透了全身。
大风吹过来的,是我们彼此相印颤抖的心意。
我遍寻你的踪迹/我呼唤你的声音/不想就此淹没在风雨里/我握着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两个人的思念/把无法逆转的时光/此刻紧紧相系在一起/飞向天际……
(四)
经过那个之前的石亭,那里簇拥着双双丽影。那时夏伊的话语,又回荡在耳旁,让我意乱情迷地慌不择路。
雨水打湿的身体,冰凉地传递到了指尖,唯有手心里一团包容似的柔暖,这就足够了。就算是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会涌起信心去面对,这样就足够了。
举目望去,蒙蒙的雨幕下,人影重重,车水马龙,高楼如蜃。不禁让我心生疑惑,这会不会是场梦?
我甩了甩脑袋,将没有必要的念头挥散。
我们终于来到了离学校不远的天桥,天桥下的入口外笼罩上了一层水雾,虚掩着里面的昏暗。我们蹿进里面,愈发觉得寒冷了。外面随风雨飘零的梧桐叶,像是受到了牵引,也跟着蜂拥进来,响起一连串纷乱的“哗哗”声。
昏暗中,猝不及防的一团柔软扑进我的怀里,连同着包裹住腰际。阵阵黏湿的芬芳好似化不开的蜂蜜,堵在鼻腔,让我把持不住地也回抱了过去。
犹如抱着一只紧张的小鹿似的,尤其是温暖在彼此间相融时,身体也好,心脏也好,越来越是鼓噪。
好像也不觉得那么寒冷了……不,是寒冷被温暖驱散了,春风吹过的一般,从青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了花雨……
好像只有一闪而过的余光中,有一片始终阴沉沉的,压抑着一具湿淋淋的泥塑。
由于我和夏伊都被雨水淋湿的关系,所以下午的课也干脆逃了。本来离家就不是很远,坐公交也没几个站的路程。路上我和夏伊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像是理所当然的,夏伊也随着我进了家门。我也不好说什么,也只能随着她了,当然浴室的使用权也理所当然的女士优先。
——回首来时的路上,我不曾有过所谓的快乐,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过活,或许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过。所以在临死的那一刻也无法安心,这会不会就是抱憾终身的缘由呢?
※※※
第二天,毫无疑问,只有我被班主任拉去说教了一通。不仅扣了我的学分,还要写检讨。
本来,昨天下午就算回去淋浴后,换身衣服也是可以返校继续课程的。不过我觉得实在是太累了,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的大起大落感,以及雨水淋湿全身的抑郁感,精神一直紧绷,一松弛下来就无异于虚脱了一般。
雨过天晴后,碧空如洗。阳光宛如形成了实质,如同棱角分明的金色水晶。风如清水,晃晃荡荡。看着这样的好天气,我的内心一瞬又回归于平静。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就趴在外置楼梯的拐角,没打算立刻回到班上。是因为,还有让我在意的事情,是一大早在座位上抽屉的书包里发现的——一份匿名的信。
是粉色可爱的信封,字写得也很漂亮,看起来很像是出自女生之手——
“看到后,请你到教学楼顶的天台来,我有话对你说。”
……很可疑,很像在哪儿看过的告白信,所以很可疑。如今,还会有人如此的纯情吗?
纯情的人往往都是胆小鬼,一辈子单身都不足为奇。有那胆量邀约,还不如直接点,这就是当下的现状。
会不会是个恶作剧?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突然,我又想起刚刚班主任提到过的事,过一会儿就要搞什么运动会开幕式演习。
还是赶紧把这个事情解决吧。
我偷偷摸摸地来到天台。搞得我是不是隐隐有些期待……应该也不完全是。
因为好奇可是人的天性啊!
天台上很肮脏,很多水洼。水洼中浸泡着发黑的青苔,围栏也都是斑斑驳驳的锈迹……当然,总是这么挑剔的话,这个地方就会失去它应有的向往价值了。
站在这里,让人觉得青空竟是可以如此的接近。吹过来的风像是和青空融为了一体,就如同果冻一般。明媚的阳光,镶着光晕,撒满眼前的那人身上,显得很神圣。
“我想,你肯定又忘记我了。”那人转过身,对我说。
“我知道,你叫叶希。”他是个男生,我略有耳闻,不能被他外表给骗了。
话说回来,他以情书的方式邀约我这么个同性是想闹哪样?难道……
“我要把这个还给你。”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礼盒。
我没有听错,是还给我,而不是送。吓我一跳,我可不好那一口!可能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过我却完全没什么印象,也没发现自己有遗失过什么东西。
“是什么?”我有些警惕。
“要跟她好好道别哦!这就是你要送给她的东西。”叶希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跟什么啊?!不知所云。我茫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礼盒,又随口一说:“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就算这是我擅自拿走的,我也不会道歉的。因为你欠我的,别指望我会原谅你!”他突然狠狠地说道。
“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吧?”这人有病吗?
叶希嗤笑一声,说道:“你打开那礼盒,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我犹疑地打开刚刚接到手中的礼盒,一眼便看出那里面装的是一条红色的发带——虽然颜色已经有些陈旧了,我就那么一眼便认了出来。对我这么个男生而言毫无相关的什物,更不知其如何用法,为何我……
“想起来了吗?还说我们不认识吗?”叶希打断我的思绪,说道。
“就凭这个……”我仍然有些茫然无措。
“因为这条发带,当年把我推下楼梯的人就是你!害死我的人就是你!”
“我没有!不是我!”
(五)
我的眼角一阵一阵的酸涩,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想要把它吐出来,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在胸腔里上下耸动,不停地抽搐着,好难受!
我突然是怎么了?没来由的,胸口犹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就连呼吸也开始接不上了,我拼命地张大着嘴。嘴里的唾液变得比黄莲还要苦得多,不仅麻醉了舌头,而且竟从嘴角中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耳朵里传来了“嘀——嘀——”刺痛耳鼓的蜂鸣。
我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挣扎着苟延残喘地活着,我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脑海里充斥着这样的悲鸣。
“在夏伊即将出国的前夕,你偷听到我跟夏伊的告白,因此嫉恨在心!伙同其他班的同学欺辱我、霸凌我!我在临死的那一刻,你知道吗?我好恨!”叶希乘胜追击地痛斥道。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你这个混蛋,夏伊也是你害死的!竟还自欺欺人地将所有罪责往我的身上推,只为了好让你自己活得心安理得!”
“我该死!
我该死!
我该死!
……”
“你别想就这么好死,你必须要受到应有的审判!你必须戴罪而行!否则,你的罪孽永远都无法洗清!”
“叶希,你够了没有?!”突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似乎是夏伊。
“真是可笑!真是可悲!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难道你们看着就不难受吗?你们于心何忍啊?!这是要躲到什么时候?!”叶希也嘶吼道。
“我不管!只要他活着,就会有希望!”
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我还配活着吗?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恍惚惚,我感受到一阵阵莫名的骚动——
“明羽,明羽!我求你了,不要放弃啊!”
“这个杀人犯,早该死了!”
“真是天理难容!”
“罪有应得!”
“还花那么多钱给他治疗做什么?浪费!”
……
“都给我闭嘴!医生,求求你赶紧救救他……”
“这……心脏……排斥反应……”
(六)
“你不用太过于自责啊!”我的肩膀被使劲地摇着,夏伊的话语显得是那么的急切,在我的意识中忽远忽近地响着。
她似乎又转首吼道:“叶希,你一直都是这样,性格实在太烂了!我讨厌你!我就明确地告诉你,夏伊同样也讨厌你!她是不会喜欢你的!”
夏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变得如此的陌生?我的意识开始更加混乱了,犹如烧沸的热水一样。
“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只听叶希叹息着这么说道,话语中带着无尽的萧索。
这时,我光怪陆离的视界上,有一个萧索的身影突然支离破碎,仿佛秋风扫下的落叶,旋卷着飘向了远方。
“你看,那叶希根本就是假的,他的话也是假的。他之所以会这样,是他咎由自取,谁也帮不了他……”夏伊又开始柔声安抚我起来。
“你……你也是假的,对不对?”我无助地面向她,抽泣着说。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什么,我的视界再也无法清晰地呈现这个世界,包括她近在眼前的容颜。
我又抬头看着上天,那里还会不会是我所喜爱的青空呢?
“嗯……你是不是讨厌我了,用得夏伊的模样?”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怯怯地回应了我。
“不会。但……”我语气顿了顿,压抑着情绪又说,“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
突然,一阵风吹过。
“……是你向夏伊告白的信笺。
我是为了传达你最真挚的心意而存在的。但是,我却没能传达到!
我不愿看到那样的悲伤再次重演,不愿看到那份感情还未绽放就已凋谢。
我绝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已经……够了。”我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夏伊!都是因为我在她翻开笔记簿时滑落了下来,她弯腰去捡的时候,手机砸到地板上开了机……”
“怎么会……”我心中为之一窒。
“所以,为了弥补我内心的愧疚,为了填补你们彼此之间心中留下的遗憾,这是我的执念!
快没时间了……我要把最后一份心意传达给你,是来自于此刻青空中的夏伊——
我喜欢你!”
我悲从中来地看着如同燃烧似的她,纷纷地分化,逐渐随风飘散。我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叶希的话,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礼盒……
我拿起那条已然模糊不清的发带,沉痛地走到她的面前,凭着感觉将发带系在她头路偏向左耳的位置,然后系成一个蝴蝶结大概的样子。
“我也喜欢你——”我的悲鸣,随着飞散的灰烬,随着盘绕的红色发带,飘荡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