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且算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嗯,以前还算是吧。
不过现在可不行。
我有必须完成之事,所以,【东山再起(Come Back)】计划是非常必要展开的。
为此,谁也不能阻拦我,清隆也不行,他现在只能配合我,作一位合格的实验品,仅此而已。
关于这一点,我不会有任何让步。
因为,这是百分百有价值的牺牲。
我背过手,冷冷地看着在面前默默行事的清隆。
我有必须要打败的人。
……
1
十多年前,初春还未回暖,把东京丢在了寒冷中。
例行完会议,快要秃头,体态肥硕的冢本幸司首相找我说有要事要谈。
我当时是很高兴,以为是自己的才干得到了上级的赏识,想也没有多想,就连连点头答应。
我甚至高兴到回家,鞋也没脱就冲进玄关,握住田中明日菜的娇手,兴奋地摇晃。
“明日菜,你知道吗?你丈夫我发迹了!”
明日菜也只是笑笑,不语,但是,我感受到了她的内心跟我一样雀跃。
好半会,明日菜才慢慢地抽出了右手,撩了一下自己好看的棕色长发,看着自己便便的大腹,幸福地说着:“那清隆的未来也有了着落了,英治郎可真是厉害啊!”
听到妻子的追捧,我不禁将大男子的旗帜挂在脸上。
“还不看看我是谁,绫小路英治郎啊,绝对会保护好你们母子二人的未来的。”
我豪言壮语,换来的是田中明日菜的嗔怪。
“绫小路英治郎大人,今天周日了,您还不快去给家里多添点米回来,家里的储粮都快见底了,不再快一点,农民市场可就关了,难不成您要带我去西友市场挥霍吗?”
听完田中明日菜的话,我的脑壳不禁一疼。
诶,这真是个问题……唔,不对。
可能是我自以为是神秘感,实则是变态的表情攀上了我的脸部,田中明日菜往后倒退了几步,笑骂道:“绫小路英治郎大人,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歪点子?”
唔,我在她眼里是那么的不堪吗?我平日里塑造的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形象被她丢到哪去了?
我脸色难看地轻咳了一声。
“其实,刚刚冢本幸司首相邀请我们去「半兵ヱ」吃饭。”
“「半兵ヱ」?”
田中明日菜的脸色古怪了起来,问到:“你是要去喝酒吗?”
“不然呢?现在去千代田线可来不及了,而且这可是冢本幸司首相邀请的。再说了,「半兵ヱ」那里也不只是喝喝酒,你在那里吃点肉食也是够的。”
我连忙解释道,自认为滴水不漏,也确实看不任何纰漏,狐疑之色渐渐从田中明日菜的脸上消退。
看来明日菜对居酒屋,还是有点抵触的心理。
……
2
夜晚还未渗透进了街道,我便穿着发旧的西装,挽着仍然穿着居家衣服的明日菜走进了「半兵ヱ」。
「半兵ヱ」是东京有名的居酒屋,里面的传统建筑风格颇受好评。
我磨挲了一下这些充满古色古香的装饰,慢慢走过柜台。
突然间就听到了冢本幸司大人那熟悉的硬朗的笑声。
“绫小路君,这里!”
我感觉到明日菜的手,下意识地一紧。
我扭头,困惑地看着明日菜,却对上明日菜的目光。
她冲着我轻轻一笑,扭着我手臂的手也开始放松。
尽丈夫之责,我低声问了下明日菜是否有哪里不舒服,可明日菜就是轻笑着不说,摇摇头。
“真要说的话,这屋子里的温度怪闷热的,对我很是不友好。”
我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挠挠头,转头看向早已经在单间的门口等候的冢本幸司首相,催促道:“没事的话,就继续走吧。”
我们在这里耽搁了那么久,冢本幸司首相大人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一直笑眯眯地对着我们挥手。
我往前走了几步,却感觉到胳膊上的力量。
我看了看明日菜,她依然对着我微笑着摇头。
从柜台到单间的那二十几步路,我几乎是拖着明日菜来到门口的。
尤其是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明日菜终于少了几分淡定,多了几分慌乱,摇头道:“英治郎,我看我还是回家吧,现在走去农民市场,我还来得及。”
看着一反常态的明日菜,我拧着眉头,沉声问到:“明日菜,你怎么了?我感觉来到「半兵ヱ」以后,你就很是不对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明日菜局促地抓着自己的手,两只手反复地交叉相握。
“我,我……”
还没有等局促不安的明日菜说完话,一只肥顿顿的胖手探了过来,抓住明日菜的一只手,往他那边扯。
无名的火焰蹿上了我的心头,推动着我去看看那个无礼之徒到底是谁。
然而,结果令火焰旺盛的我,瞬间被扑灭了火苗。
“冢本幸司……大人?”
我看着一脸丑恶的冢本幸司,涎着口水,笑呵呵地说着:“啊,没想到啊,菜酱竟然是绫小路君的妻子呢?”
他肆无忌惮地用右手抚摸明日菜的脸颊,一边邀请着我去单间里就座。
看着明日菜眼睛里那毫无招架之力的泪水,我明白了。
唔,难怪啊,难怪明日菜会一直不想上前……
是我自己,害了她……
3
居酒屋的烧酒壶,放置在红色的桌布上,“突突突”地冒着热气,给包间染上了暖色调。
我畏畏缩缩地席坐在绣着曼陀罗的榻榻米上。
刚刚喝过几盏清酒的冢本幸司瞪大了眼睛,拂着胡子笑到:“菜酱,你已经很久没有找过老夫了,没想到啊,你竟然另有新欢。”
明日菜略显拘谨,在我身旁落座,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没有想到啊,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说着说着,明日菜对上了我那审视的目光,苦涩地低下了头。
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疑惑,又望上了略微阴沉的面孔,不语。
冢本幸司大人在榻榻米上斟起了酒壶,自言自语:“这样吧,都是老情人了,就不提你以往的那件事了,帮我们倒杯酒吧。”
明日菜脸上虽然挂起了不悦,但还是伸出手去提起了酒壶。
突然,冢本幸司大人扯住明日菜的胳膊。
“啊!”
明日菜花容失色,大声惊呼。
“哈哈哈……”
冢本幸司不怀好意地放声狂笑。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点过意不去,立起身子。
“冢本幸司大人,还请您放手,这样对明日菜不好。”
冢本幸司两眼鼓起,松开了紧握明日菜的手,捧腹大笑,肚皮颠着衣服,快掀了出来。
明日菜惊魂未定,跌坐回了座位。
桌底的火摇摆不定,火气撩动着屋顶的花铃,“叮当”作响。
冢本幸司拍了拍臃肿的肚子,因为大笑而断断续续道:“绫小路君,放、放轻松。”
“你这样可是做不成大事的,真正的勇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啊,没想到中国的谚语还挺实用的。”
我啧了一声,又默默地坐下。
包间内,凝重的空气像是被灌满了铅,差点把火光扑灭。
我想起了什么,又从座位上走出,对着冢本幸司欠了欠身。
“倒酒的话,还请容许我来就好了。”
冢本幸司眉毛一拧,脸色不耐烦,大喝:“大男人喝酒,哪里有男人倒酒,女人在一旁休息的道理?绫小路君,你把酒壶放下。”
这里,他怕是对我稍稍地加上了几分命令的含义。
我强忍着怒意,画上了歉意的笑脸:“冢本幸司大人,明日菜怀有身孕,实在不适合为我们倒酒。”
不知是怎样的可怖,压上心头。
冢本幸司稀疏的眉毛一跳,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诡秘的光亮:“哦?”
声音由低往高处跳,夹着几分意味深长。
我和明日菜脸上都多出了一些紧张。
冢本幸司缓缓起身,低着头,让人看不出他的神色,提起酒壶。
“看来,还是老夫出了疏漏啊……”
所以逐渐低沉,往深渊里面坠去……
……
“你得仔细观看,看她的雪肤花容,在火中焦烂,满头青丝,化成一蓬火炬,在空中飞扬。”
芥川龙之介前辈说得可真好,像极了明日菜的真实写照。
我看着在冢本幸司腿上的明日菜,只能落寞地捶腿,愤慨自己的无力。
可是,无力的我,在当时只能窝囊地赔笑,看着明日菜默默垂泪。
……
4
寒气透过了熏热的房屋,冻得明日菜捂住了手臂。
明日菜紧张地依偎在我的身旁,将她的心跳传递给我。
我咽了咽口水,抚平心中的恐惧。
“冢本幸司大人,你不必这样。”
冢本幸司并不理会,慢慢地而又沉重地向我们踏前了一步。
“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声音持续走低,带上几分颤抖。
我转头看了看明日菜,明日菜往我身后缩了缩,眼睛噙起了无助的泪水。
我强行稳住了摇摆的身形,腰板再次挺直了起来。
“绫小路清隆,大人。”
这是我们孩子的名字。
冢本幸司手上的酒壶抖落了几滴滚烫的酒滴,铺洒在地板上,升起了了的热气。
冢本幸司又往前踏了一步,身形犹如醉汉,可他明明还没有喝上几口。
“绫小路清隆啊?”
我没有回答,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使我闭上了嘴巴。
一个酒壶在明日菜的瞳孔中飞速放大。
“哐当”
我把酒壶拍落,可依然有大量的烧酒,带着热气,洒在我们的身上。
冢本幸司飞速上前,趁着我和明日菜依然惊惧的时候,掌掴了明日菜几声响亮的巴掌。
“啊!”
明日菜顾不上遮挡,死命地抱紧了我。
我扯住了冢本幸司的手,可那句“住手”却迟迟未脱离我的嘴巴。
我像是个哑巴一样,张开的口,又默默地闭上。
冢本幸司放声大笑,把明日菜粗暴地从我身后扯走,摁在自己的腿上。
“哈哈哈……”
地板上滚落的烧酒,逐渐由清转红,透着鲜血的朱红,在地上扩展着……
……
“绫小路君。”
冢本幸司从榻榻米上起身,收拢起自己杂乱的衣服。
我偷偷擦拭自己眼角的泪水,盯着他。
胜利者的笑容,盛开在他的脸上,像极糜烂的菊花。
“我会给你个机会,好好加油吧。”
我说到底,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狠狠地看着他的
“但是,我奉劝你,还是打消向我报复的打算。”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邪火,瘪瘪的鼻子拱起,上唇瓣撅起,下嘴唇收缩,一副丑恶的嘴脸跃然纸上。
他好像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敞开胸怀。
“因为……”
我的手掐住我的大腿,捏出了淤青。
“这是你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绫小路君。”
寒冷的冬风回溯,将春天驱赶,凌冽的寒意冻住了我刚刚下腹的烈火。
真是可恶啊……
恍惚间,我听到了明日菜那细如蚊子的呼救声。
我的眼瞳可能急剧收缩了,因为明日菜的腹部流下的血液是那样的鲜红。
“明日菜!明日菜!”
明日菜最后睁着眼睛,垂着笑容,睡着了……
……
烟花会在瞬间消散,肉体却不能。即使死去却依然丑陋地留在世上。若是见到美丽极光的瞬间,肉体也随之燃烧,烧得干净才好。事实却并非如此。
……
5
下班的晚高峰,坐落于东京都港区三田一丁目的三田医院,院外车水马龙。
我坐在计程车上,抱着昏睡的明日菜,急切地大吼。
“先生,麻烦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司机流着汗,无奈地摆过身来:“先生,没办法,这个时间段交通不太方便啊。”
我焦急地跺了跺脚,看着面无血色的明日菜。
明日菜好像醒了,好看的睫毛轻轻耸动。
“明日菜?”
我惊喜地喊出了声,有赶紧闭上了嘴,怕惊着了她。
明日菜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惨白的嘴巴轻轻地张了张。
我立马把耳朵探到明日菜的嘴边。
“你要说什么?”
“要……要……保护好清隆……”
虚弱的语气让我猛地抬起了头,瞧见明日菜的脸上那一抹幸福的笑容,合上了眼睛。
“明日菜?明日菜?”
我不敢用力,只能温柔地摇了摇明日菜。
明日菜低垂着头,好看的棕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眼前的她,逐渐湿润,逐渐模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急切的心情让我流下了泪水。
“先生,先生……”
司机在叫我。
“医院到了……唔!”
我突然抬起头,用力盯着司机……
……
6
春天还在跟冬天做最后的挣扎,在我的心中,冷暖交替。
三田医院的楼道内,走着行色匆匆的医务人员。
我坐在长凳上,对着发抖的双手,哈着气,不停抖腿。
一个脸上挂着口罩,眼镜度数很深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
“怎么样了?医生。”
我也立刻迎了上去。
因为,面罩,我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笑脸。
同理,因为医生在回答我之前的那一声轻叹,告诉我,这里绝对没有好的结局。
“先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框,认真地说着。
“好消息是?”
我追问着好消息,同时为心中接受坏消息做足了打算。
“孩子保住了。”
我的泪水冲出了我那懦弱的眼眶,滑下一道道泪痕。
我多希望是明日菜活着,绫小路清隆不要也罢,我只想要明日菜活着。
“先生,节哀顺便。”
医生重重地在我肩头拍了一下。
……
可事实是,唯恐暴露才华不足的卑怯的畏惧,和厌恶钻研刻苦的惰怠,就是我的全部了。
我跟别人过着不一样的三月,最终还是冬天战胜了春天。
……
7
向着冢本幸司复仇,用上绫小路清隆,这是我不得不东山再起的原因。
这不只是我的救赎,也是清隆的,这是他生前做下的恶。
我背过手,冷冷地看着在面前默默行事的清隆。
我有必须要打败的人。
……
—【White Room】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