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哭闹不休的小童石不开拖走,水不落又默默回到原地,侧身而立。
见到这一幕,袁不聪不由想起三个字。
………
“咳咳!”
“我这里没有太多死板的规矩,你们不必拘于俗礼。”
李长洛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笑道:
“不过,唯有三条戒律,违者必咎!我青山门下弟子,首先要尊师重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切记懒惰!”
说完,他颇有深意地看了袁不聪一眼,后者讪讪一笑。
“第二,万物生长于天地间,自然有其法则道理,一取一夺皆是因果,不聪,你他日有神通在身,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忌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更不可无故夺去他人姓命。”
“弟子谨遵师命!”
袁不聪正色一礼,将师父的谆谆教诲一字不落地牢记心底,格外认真地听着。
李长洛看见他态度端正,满意点头,接着伸出三根手指。
“第三,同门之间,要多多亲善,多多交流,你既入门,他们五个就是你的兄长,你们之间不需要过于遮掩。修道之路,要想走的更远,就要有一颗赤诚的求道之心,心里的面具戴久了,可就摘不掉了!”
袁不聪若有所思。
“最后,切忌!”
李长洛伸出第四根手指,一字一顿道:
“绝不可以同门相残!”
他的脸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最后一条,是本门大忌!若有谁敢触犯此诫,为师绝不容忍,定会亲手将其挫骨扬灰,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天上地下,还没有我李长洛去不了的地方!”
随着师父李长洛最后一句落下,袁不聪顿感到一股股恐怖的压力自周遭迫来,仿佛无边无际的潮水,要将他吞没。
所幸,这种感觉只瞬息便消失无踪。
“弟子谨记!”
他大口喘息着,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指天起誓道:
“若有违犯,不得超生!”
“嗯,好!该嘱咐的我都说完了,今后的道路怎么走,还须是你自己选择!”
李长洛笑着摸摸袁不聪的脑袋,对一旁站立的水不落吩咐道:
“不落,接下来的事就由你这个大师兄替为师做吧。”
又对一旁老神在在的风不流和云不游道:
“你们两个也一样,等你们大师兄把事情安排妥当,便领着小五去老四的洞府逛逛!”
两人俯首称是。
“为师还有点事,先走了。”
李长洛最后淡淡丢下一句,举霞腾云而起。
云雾缭绕间衣袖飞舞,显得仙姿道骨,俯首望了一眼袁不聪,缓缓飘向远方。
“您老慢走啊,徒弟们就不送了!”
风老道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朝师父的背影摆摆手吼了一嗓子。
不知是否是错觉,袁不聪看见云间的人身形一个踉跄,揉了揉眼再看去,远方红日西垂,赤霞璀璨,师父的身影已经模糊。
收回目光,他甫一转身,便见风不流不知何时摸出酒葫芦,正仰头大口地灌酒。
半葫芦烈酒下肚,风老道面色微醺,冲他笑道:
“小师弟,不落兄长生性木讷,不善言语,接下来还是由贫道,嗝,我来给你讲讲这大黑山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叫我大师兄。”
一旁水不落面无表情地开口。
…………………
李长洛驾云出了洞天,一路向北而去。
脚下是绵延不绝的山峰,千奇百怪,尽态极妍,大多被云雾笼罩,少有能露出峥嵘。
风平浪静,天舒地阔。
九天之上狂暴的罡风在他面前犹如没了爪牙的狸猫,软绵绵的,温柔地为他抚平衣摆的褶皱。
途中路过一片遮天蔽日的黑瘴黄雾,对方见到他的云架,立马收敛气势,悄无声息地远远躲开,不敢有丝毫燥动,生怕引起注意。
李长洛自不会在意。
半轮红日横亘天陲,一袭白袍悠悠虚渡。
负手立于云端,他的目光遥遥前望,周围的所有都不入眼中。
半盏茶后,李长洛按下云头,缓缓降落在一座树木异常茂密的峰顶,一幢红柱玉瓦的小亭前。
哼着小调登上石阶,随意找个石凳坐下,他从袖中捧出一枚热气腾腾的茶盏,悠悠品尝起来。
不一会儿,亭外四周花草抖动,阵阵清风徐来,打南边的石阶上缓步走出一个须发花白老叟。
老头面容清瘦,精神矍铄,穿着一身贵气十足的乌色锦衣,拄着一根黑拐,一对纯白无珠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待其走近,便能看清拐杖上首雕刻狰狞的龙头,栩栩如生。
李长洛余光扫他一眼,不动声色,脊梁却微微挺直。
“仙君,稀客啊,老朽失礼了!”
老叟踏入亭内,缓缓躬身行礼,老脸堆笑,犹如菊花绽放。
“许久不见,仙君今次突然架访,我这把老骨头有失远迎,来得匆忙,也无甚准备,还请仙君见谅啊!”
李长洛撇嘴,微微一笑道:
“哪里哪里,不妨事,小老儿快入坐!”
待对方坐定,他又轻轻抿了口茶,道:
“藤老,旬月未见,我甚是想念,不知近来可好啊?”
“有劳仙君挂念,老朽身体尚佳。”
老叟藤老点点头,将手里拐杖放下,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
“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仙君日夜操劳,难得闲暇,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老头眼睛不时瞟着李长洛的脸,明知故问:
“莫非……仙君是为上次之事?”
“你这小老儿,装的倒不错!”
李长洛哼了两声,接着笑容一敛,面上浮现不爽之色,“图穷匕见”道:
“上次我来,你拿出那副《捣药图》将我的《朝凤图》比的一无是处,令我颜面尽失,实在可气!我今日前来,正是要报上次的一箭之仇!”
藤老闻言嘴角一咧,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微微挪动下屁股,自得地轻抚长髯。
“看来,仙君是不服了。”
他有些倨傲地清清嗓子,朗声道:
“老朽无礼,恕我直言,老夫我平生收集画卷三千余载,目前为止还从未见到过有一幅,能出《捣药图》之右!”
“仙君今日谋划,恐怕要落空喽!”
话中自负,可见一斑。
“哈哈哈,你这老儿实属井底之蛙,大话张口就来,简直信口开河,口若悬河,口出狂言,口无遮拦!”
“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李长洛也不恼,只是放声大笑,目露几许玩味,道:
“今日便教你开开眼界!”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话,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抛在空中。
卷轴上下浮动,缓缓展开露出其中真容。
“看看吧!”
李长洛大袖一展,洋洋道。
藤老虽然好奇,心里却不信有什么画能与他的《捣药图》相提并论,待画卷展毕,迫不及待地伸头去看。
乍看一眼,顿觉惊艳!
再一眼看去,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不知不觉中站起身来附身过去。
整个身子趴在桌子上,两眼滚圆,一点一点地欣赏这传世之作,不愿错过丝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喃喃念道:
“这…这…这……”
长髯微微抖动,身子也哆嗦起来。
李长洛在旁抿口热茶,欣赏着老头如此失态的模样,内心无比舒爽,故作深情地将画卷右上的诗一字一句地念出:
“人抟枯灯将尽,
夜烧黑野无垠。
镜花焉是水月,
浮世三千荒唐!”
随后夸张地发出一声感慨:
“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诗句之人,定是不世大才啊!”
“这…这…竟至于斯…竟至于斯……”
藤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目光迷离地在画卷上摸索,声音都颤抖起来。
半晌,一屁股坐倒在地。
扶着石桌颤颤巍巍站起,狠下心别过头去不再看画卷,望着对面稳坐钓台一口一口喝茶的李长洛,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老头失魂地站着沉默不语,良久才回过神来,失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对李长洛深深作揖,表情灰败地苦笑道:
“仙君好手段,老朽甘拜下风……”
李长洛大袖一挥,将空中的画卷重新收回,心里别提多爽,玩味道:
“怎样,我的这幅画,比你的《捣药图》如何?”
“仙君此画风华绝代,老朽认栽!”
藤老见画被他收走,眼角一阵抽搐,脸上皱纹愈发深刻,再拜道:
“《捣药图》与此画相比,简直是腐草之荧光,怎能与天空之皓月争辉……老朽实是羞于再取出献丑……”
老头抬头,小心翼翼地问:“敢问仙君,此图何名?”
“你这话不假,在我看来此画确实天下无双!小老儿,你输得不冤!”
李长洛见他服软,心情更悦,点头道:
“画名‘没云仙’,是黄岐那小子……今晨派人给我的!”
提起黄岐,他脸上神情一滞,又想起图上那处歪歪扭扭的字,刚刚的好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
“没云仙…没云仙……”
藤老哪还注意去看他的面色变化,听到了画的名字,嘴里便开始不停地念叨,一遍又一遍,竟渐渐痴了。
反复念叨了几十遍,方才回神,又急忙问李长洛道:
“仙君可知,这杳郭老鬼何许人也,竟能作出如此杰作?”
李长洛不再去想窝火的事,勉强平复下心情,摇头叹道:
“‘杳郭’二字,分明谐音‘妖国’,我猜这杳郭老鬼应该是个被掳走的可怜人族吧!唉,如今恐怕不是身陷囹圄,便已死于非命…”
估计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最后一句话李长洛没有说出口。
“黄岐这头蠢龙,真是暴殄天物!”
藤老闻言,瞬间明悟,不由狠得咬牙切齿。
李长洛深以为然。
不错,英雄所见略同!
“不行,老夫要亲自去苍屠天宫找他!”
“那老龙向来不屑舞文弄墨之辈,老黑粗一个!如此才华横溢之人,绝不能白白死于他手!”
藤老拍案而起,想到能作出《没云仙》的大才现今生死未卜便心如刀割,不敢再耽搁。
刚坐下又“噌”地站起身,抄起放在一旁的龙头拐杖,向李长洛一揖,说声:
“老朽失陪,这就去和黄岐要人,仙君莫怪!”
说完便火急火燎地转身欲走。
“藤老且慢,我还有一事相告。”
李长洛见这老头如此急不可耐,也是哭笑不得。
“仙君请讲!”
老头身形硬生生止住。
李长洛道:“我不久前新纳一弟子,是只小猴,唤做袁不聪。”
藤老一听,陡然一惊,旋即一愣,迟疑道:
“哦?贺喜仙君再收一名佳徒,却不知老朽……”
“啊,是这样,我前些日子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算到我这小弟子将来必有一死劫,我却无法出手。希望到时侯,你能出手助他一臂之力,保全他的性命。”
李长洛笑了笑。
“这……既是仙君爱徒,老朽自当全力相助。”
藤老犹豫了好一阵才勉强应下,心下却觉得无比古怪。
到底是什么样的劫数,能让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仙君无法出手?
莫非,与老夫有关?
“如此甚好。”
来不及多想,便见对面的石凳上早已无人,一句飘渺的声音传入耳中。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
老头猛地抬头,面露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