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怎么称呼？”
沉默良久，王守二干咳两声，有些尴尬地搓搓手。
“贫道臻阳。”
道人瞥他一眼。
“嘿嘿，臻阳道长，方便多问一句吗？”
“问！”
道人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黛青色飞鱼道袍，不咸不淡地道：
“马上拜见师尊，你心中忐忑也是正常，多问几句倒无妨，只是不要耽搁太久。”
“不会，不会！”
王守二急忙摆摆手，拘谨地观察着道人的脸色，略有好奇地问：
“那个…飞流上人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癖好啊？”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譬如，喜欢砍柴打猎什么的…”
“你怎么……”
道人一惊，下意识开口，刚说到一半忽觉失言，便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脸色讪讪。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突然严肃，对他历声道：
“猢狲慎言！”
“师尊他老人家志趣高雅，痴迷于棋画笔墨，平日里饮茶赏花，怎会去做劈柴打猎这般粗鄙营生？”
说完，眼珠不着痕迹地四处游动。
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那是那是，尊师神仙般的人物！哪里会有如此恶趣味的癖好，是在下一时糊涂嘿嘿，失言了！”
王守二自觉问的唐突，不由有些尴尬，赶忙赔笑道。
在两人都没察觉到的地方，远处的石堆里，不知何时冒出一条小青蛇，正悄无声息地吐着信子。
听到道人的话，碧色的蛇瞳里露出几分笑意。
“哼，下不为例！”
道人眯着眼瞧这面前这个笑得流里流气小猴子，总感觉这小子在给自己下套，不由把脸一扳：
“猢狲，我知你好奇，可贫道知道的也不多。耽搁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启程了，到了师尊面前，你可将心中一切的不解一一道出，他老人家自会为你解答。”
“一切…吗！”
王守二一愣，瞬间有些失神。
虽不知那位飞流上人昨日遇见为何不说，非要多此一举。
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深意？
对方为何执意要收自己为徒？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脑海里的迷雾变得更深，但他已别无选择。
时至今日，跑，肯定是跑不掉了！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去面对了。
拜入神仙门下，应该是很多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吧？
他咧嘴一笑，眼神逐渐坚定，对道人抱拳行礼道：
“臻阳道长，咱们走吧！”
“好。”
道人见他如此干脆，眼底露出几分诧异，轻抚长髯道：
“你先把眼睛闭上。”
“啊？闭上眼睛？”
王守二闻言一怔，下意识问道：
“闭上眼怎么走路？”
“此谷横亘八千余里，你我如今位于山谷中段，离家师所在的谷西瀑布尚有三千多里的路程，走路要走到何年何月？”
道人呵呵一笑。
“……”
王守二彻底傻眼了。
八千余里，我滴亲娘！
“那该如何前去啊！”
“自然是驾云咯！”
道人抬头望天。
“所以让你闭上眼睛嘛！”
“你凡胎俗体，贫道怕你承受不住高空猛烈的罡风，会被瞬间撕碎！”
道人对他和善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王守二瞬间面无血色。
“不过不要怕，贫道会保护你的。”
道人从腰间拿出一个葫芦，揭开壶盖猛灌几口清酒，打了一个响嗝，大声道：
“你且闭眼蹲下，抱紧贫道的腿！”
“要起飞了！”
四周不知何时已云雾缭绕。
紧接着，没等王守二反应过来，又听道人高叫一声“走也”，一股巨力便托着他腾空而起，四周景象在飞速下沉。
顷刻间，已升到半空。
“什么？这么快！”
王守二顿时大惊失色。
“等等，臻阳道长等一下，我还没准——啊！”
突如其来的飞升带来的刺激感让王守二头晕目眩，惊慌失措之下，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不要啊！救命！！”
他猴脸儿涨红，条条青筋绽出，一个屁墩坐倒在云台上。
紧紧闭上眼，梗着脖子，四肢死死抱住道人大腿，尾巴牢牢地缠在后者的腰上，浑身僵硬的犹如一具尸体。
“哈哈哈哈”
道人见状放声长笑，伸手拍了拍王守二的脑袋。
“咱们暂时两不相欠了！”
王守二此时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脑海一片空白，根本没听清道人的话，只是抱的更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风浪渐渐平息。
空中，王守二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面前，一层透明的薄纱将他笼罩，狂暴的罡风被其隔绝在外。
俯视着脚下的崇山峻岭，王守二只觉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喃喃道：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抬头望去，正迎上道人戏谑的眼神。
他这才发觉自己此时的姿势有多不雅，触电似的跳到一旁，吹起口哨，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哈哈哈哈”
道人又是一阵长笑。
“彼其娘也，这老道绝对是故意的！”
王守二暗暗咬牙，看着对方一大一小的眼睛，别扭朝风鼻和猪突唇，心中一阵恶寒。
“真丑啊，这老道不会是猪妖变的吧…”
他充满恶意地想。
“猢狲，你方才心中所讲，贫道可都听见了。”
道人往口中灌着酒，撇了他一眼，随口道：
“哼哼，拜师之后，贫道就是你的二师兄，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王守二听得冷汗直流，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布的云气罩虽然已将罡风隔绝，你也不要离我太远，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道人将酒葫芦挂回腰间，竟躺在了云床上闭眼开始小憩，懒洋洋道：
“咱们还有半柱香便到了，你准备一下吧。”
“准备？准备什么？”
王守二一头雾水地问，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回头看去，道人已鼾声如雷。
………
………
“屠苍天宫今晨送来的礼物真是妙极！”
一所翠竹搭建的雅间内，一位面相三十许岁的青年男子来回地踱着步。
内敛深邃的眼眸盯着手中捧着的一张彩墨画，面露沉迷之色，口中啧啧称奇。
“作出此画的画家足可谓宗师，这凤毛麟角般地人物，不知是黄岐那小子从哪掳来的！”
“这画中的女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中款款莲步而出，飘飘然漫步云端，与天地共舞啊！”
“这布局，这曲线，这衣裙，啧啧…”
“真白啊…”
“咳咳…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李长洛的目光落在画中的神女上，沉溺于其风华绝代的风姿里，久久无法自拔。
这幅名为“没云仙”的画，作于名为‘雾殷’的绝品纸上，用极品的彩墨配以大师级的画技，浑然天成犹如点睛之龙。
乍眼一看便如身临其境，细细赏来更觉飘然若仙。
画卷左上是独立于云山之巅的神女。
笼罩于飘渺仙雾间，身段若隐若无，半笼轻纱敷面看不清全貌，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恍若遗世。
右半边则描绘了一个群山中人妖混居的城市。
城中的街道桥头灯火绵延，画舫河畔繁华喧闹，与神女所处的仙境对比强烈。
左边虚幻，右边写实，虚虚实实，给人感官上以无与伦比的冲击。
画卷上方稀疏暗淡的星空里还有一首乱韵诗。
诗曰：
人抟枯灯将尽，
夜烧黑野无垠。
镜花焉是水月，
浮世三千荒唐！
落款是杳郭老鬼，作于无名日月。
“真是传世佳作，我得此篇，胜过之前无数！”
李长洛越看眼睛越亮，心中愈发满意，嘴角不知不觉中夸张地上翘。
突然，他不经意间瞄到了画卷左下角一行歪歪扭扭的丑字：
小妖黄山支献与飞流仙君
他猛地愣住，嘴角狂抽起来，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心里突然又一种要杀人的冲动。
“这头憨龙，气煞我也！”
“玷污名作！暴殄天物！老子非要扒了他的皮，抽出他的龙筋来当裤腰带！”
“…………”
直到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李长洛的怒火才稍微平复一些。
叹了口气，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入袖中。
蓦地，展颜一笑。
“算起来，那猢狲也快到了。”
他整理了下仪表，朗声叫道：
“不落！”
片刻，门外响起水流动的声响，接着，水从竹板的缝隙中渗入，逐渐汇成一滩，旋转升腾，凝聚成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瓮声道：
“师尊。”
“你二师弟就要回来了，你出去迎一下，把他们领到过来见我。”
“另外，顺便让不流去通知一下不开不游不鸣三个，教他们也来为师这集合，说为师有事要宣布！”
中年水人点头应喏，化水而去。
待到他退去，李长洛的表情又阴了下去，拂袖道：
“哼，黄岐你个祸事精，且先记你一账！”
…………………
“唔，到了？”
云台上，丑陋道人抻了个懒腰，意犹未尽地打着哈欠，手里指着下方对王守二道：
“喏，那便是谷西瀑布。”
王守二伸头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但见一匹银练自云端飞漱而下，浩浩荡荡扑入一湾碧潭，宛如一帘白玉垂入绿翡，在阳光下闪烁万丈光华。
“哇，好美…”
王守二赞叹不已。
道人不以为意，按下云头。
两人缓缓而降，轻飘飘地落在一块长满青石上。
碧潭如镜，水雾绕缭。
望着眼前的一切，王守二的表情却有些迷茫。
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里好像和飞流上人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小山丘呢？老桃树呢？
话说这么远的距离，你管这叫三五里？
真当我傻啊！
幸好当初没有贸然行动！
这一刻，王守二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喂，别发呆了！”
道人见他走神，在他眼前挥挥手，背着手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他踩水而行，每走一步脚下便泛起一圈涟漪。
“来了！”
道人走的很快，大步流星，王守二没空多想，回应一声便急忙跟上。
他学着道人的样子直接跳下青石，神奇地发现自己居然立在了水面上。
脚心感到一片冰凉舒适，这潭水就像一张柔顺的丝绸，托举着自己。
“真是神仙手段！”
王守二有些兴奋，对将要发生的事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呵呵，些许控水的小手段，不足为奇。”
道人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有时间带你去贫道的风口耍耍，教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遨游九天！”
“一定一定…”
王守二笑的有些敷衍，毕竟之前天上发生的种种不愉快还历历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