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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久后,我决定把剑术格斗和猎捕野兽的规矩也改一改。首先是关于猎捕野兽的。我听说在塞萨利有一种两全其美的运动项目,看起来很刺激,花钱也不多。于是我就把这种运动引介到罗马,用以取代平日的猎豹和猎狮运动。这种运动耍弄的是半大的野牛。塞萨利人为了激怒野牛,常常在它刚从围栏里放出来的时候将小标枪刺进它的皮肉里——不至于让它受伤,但足够让它发怒。等它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从它面前敏捷地跳开。他们基本上不带武器,有时候会拿一块有色的布挡在身前来蒙蔽野牛,它向这块布冲过来时,他们就在最后关头把布挪开,可是自己的位置却并不改变,野牛会一直进攻这块移动的布。或者,在野牛进攻时,他们会一跃而起,要么一下子跳到野牛的身后去,要么踩上它的臀部过一会儿再下来。野牛渐渐就筋疲力尽了,他们便会使出更大胆的招数来。有个人居然能背对野牛站着,将头低到裆下,野牛冲过来时,他在空中翻一个后空翻,然后就站到野牛的背上去了,也常常有人站在牛背上绕着场地溜达。要是野牛过了很久都不累,他们就会像骑马一样骑在它背上,左手抓住一只牛角,右手去拧它的尾巴,让它在竞技场里满场飞奔。等到野牛喘得足够厉害了,主要的表演者就会来制服它,抓住它的双角,慢慢地让它低下头;有时候他也会用牙齿咬住野牛的耳朵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这项运动看起来非常有意思,要是有人对野牛太过放肆,就常常会被它捉住甚至弄死。这种运动也很便宜,因为塞萨利是乡下地方,那儿的票价很是公道,而且活着的野牛下一次还可以继续演出。聪明的野牛能学会如何不被人戏弄和控制,很快就成了大众的最爱。有一头名叫拉斯提的野牛几乎跟战马茵茨塔图斯一样出名,它在十次节日期间杀死了十个折磨它的人。斗牛渐渐成为人们除了剑术格斗以外最爱看的运动。

至于剑斗士,我决定主要从奴隶中招募,而且是那些在卡里古拉和提贝里乌斯统治时期曾经在叛国案的审讯中做出对主人不利的证言、从而害死主人的奴隶。我最深恶痛绝的两种罪行便是弑亲与背叛。对于犯下弑亲罪的人,我恢复了古代的刑罚:罪犯被鞭打至皮开肉绽,而后跟一只公鸡、一条狗和一条毒蛇——分别代表贪欲、无耻和忘恩负义——缝在同一个袋子中扔进海里。我把奴隶对主人的背叛也看作弑亲罪的一种,所以总是让他们一直打到其中一个格斗者死亡或是重伤;而且我从来不批准给任何人减刑,下一次比赛的时候就让他继续打,打到他被杀或者完全残废为止。有一两回,其中一名格斗士只挨了轻轻一剑,就假装受了重伤,倒在沙地上直打滚,仿佛没法再继续打了。要是我发现有人是假装受伤,就会下令叫人割开他的喉咙。

我相信民众喜欢我给他们看的娱乐节目更甚于卡里古拉的,因为如今节目可稀罕多了。卡里古拉爱极了赛车和猎捕野兽,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找个借口过节。这大大地浪费了公众的时间,他还没看腻,观众们就早已经看腻了。我从日历上去掉了卡里古拉新设立的一百五十个节日,此外还决定对重复过节的政策进行一些调整。按照惯例,如果有人在节日的典礼上犯了错,哪怕节日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哪怕只是个很小的错误,整个典礼就要从头来过。卡里古拉在位时,重复过节已经变成了一种闹剧。他强迫贵族们自己掏钱举行庆典比赛向他致敬,他们也知道绝不可能一次就了事,典礼结束时,他肯定能挑出一些毛病来,然后逼着他们再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甚至多达十次。所以他们就学乖了,索性在最后一天故意犯一个明显的错误,好让他满意,这样他还会大发慈悲,允许他们只重复演出一次就够了。我颁布法令说,要是有什么节日必须重新来过,那也最多只能重过一天,要是这期间犯了错误,节日就算过完了。结果人们什么错误都没有犯,因为大家看出来我并不鼓励犯错。我还下令说,不许举行官方的庆典为我祝寿,也不许为了祈求我长命百岁而举行剑术格斗表演。我说这样是不对的,不能为了讨得死神对一个活人的好感就牺牲掉别人的性命,即使是剑斗士的性命也不行。

不过,人们也没法指责我舍不得让城里的民众享乐,我常常会在某天早上突然宣布,当天下午在战神广场的围场里举行比赛。我解释说,举行比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一天是个适合比赛的好日子,而且我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准备,所以比赛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我称之为奖赏比赛或是家常比赛,仅仅持续一个下午而已。

我刚才提起过我有多么痛恨背叛主人的奴隶,但是我也意识到,如果主人对奴隶并不是像父母般真心关爱,也就不能指望奴隶对主人尽心孝顺,毕竟奴隶也是人,所以我立法保护奴隶,比如像下面这件事。希罗德曾经从一个富有的自由民手里借了钱来还给我和我母亲,如今这自由民扩大了他那间奴隶医院的规模。他的医院坐落在台伯河的医神岛上,他为自己做广告说,不管病得多重的奴隶,他都愿意买下来,把他们的病治好,而且还承诺,原主人把奴隶买回去的时候可以享有最优先的购买权,并且价格不会超过购买价的三倍。他的医治方法虽然说不上没有人性,但也是非常严酷的,对待生病的奴隶就像对待牲口一样。不过他的生意却做得很大,也很赚钱,因为多数主人都嫌麻烦不愿意让生病的奴隶继续留在家里,一则会影响其他奴隶不能专心做自己的日常工作,二则如果生病的奴隶很痛苦的话,就会整夜整夜地呻吟,吵得大家都睡不着。所以主人一旦确定奴隶的病会拖很久都不好,就会想要赶紧把他们卖掉,这么做自然是遵循了监察官加图的基本经济规则。可是我对这种做法下了禁令。我颁布法令说,生病的奴隶要是被卖给了开医院的人,那么他康复以后就可以获得自由,不必再回去为主人效力,并且主人还要将卖奴隶的钱退还给开医院的人。从今往后,如果奴隶生了病,主人要么在家里为他治病,要么就花钱送他去医院治病。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奴隶病愈后也会获得自由,就像被卖给医院的奴隶一样,而且同样要付一笔谢恩的款子给医院,相当于他今后三年收入的一半。要是有主人既不在家里给奴隶治病,也不送他去医院,而是杀了他,那么就是犯了谋杀罪。随后我亲自到岛上视察了医院,指导管理者对于住宿、饮食和卫生方面的明显不足进行改善。

我说过从日历上去掉了卡里古拉设立的一百五十个节日,但是我得承认自己确实又创造了三个新的节日,每个为期三天。其中两个是为了纪念我的父母,我把这两个节日定在他们的生日时,把刚好也在这几天的两个次要节日往后推到了没有节日的时候。我命令人们唱挽歌纪念我的父母,还自己掏钱举行葬礼宴会。为了嘉奖我父亲在日耳曼取得的胜利,阿皮安大道上已经立起了一座凯旋门,我还给他封了世袭的头衔日耳曼尼库斯,这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姓氏;可我觉得还是应该用节日这种方式来让人们时时想起他。至于我的母亲,卡里古拉曾经授予她很多重要的荣誉称号,“奥古斯塔”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后来他和我母亲起了争执,强迫她自杀,然后又卑鄙地除去了她所有的封号。他写信给元老院,指控我母亲对他犯了叛国罪,而且对其他神灵大不敬,一辈子都恶毒贪婪,在自己家里招待算命的和占星家,这是对法律的公然违抗。在我可以正正当当地把“奥古斯塔”的封号还给我母亲之前,我得先对元老院申辩她并没有犯下卡里古拉指控的那些罪名:她虽自有主见,却也虔诚敬神;她对己节俭,对人却慷慨;她一生从未对谁怀有恶意,也从未叫人算过命、占过星。我还带来了必要的证人,其中有一位名叫布里塞伊斯,是我母亲的内房女仆,她一直是我的奴隶,直到老年才获得自由。为了兑现我一两年前对布里塞伊斯许下的承诺,我对元老院是这么介绍她的:“大人们,这位老太太曾经是我的忠实奴仆,一生都为克劳狄家族效力,勤勤恳恳,忠心不贰。最一开始,她是我祖母莉薇娅的女仆,后来又是我母亲的女仆,以前常常替我母亲梳头。最近我给了她自由。有些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家里的一些成员——以为她其实是我母亲的奴隶,但是我要借这个机会说明,任何这种想法都是恶意的谎言!她生来就是我父亲的奴隶,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去世以后,她便成了我哥哥的奴隶;后来她又成了我的奴隶。她再也没有其他的主人或是女主人。所以你们可以完全相信她的证词。”我这番热情的发言让元老院大吃一惊,但他们还是欢呼起来,希望能让我高兴;我也确实很高兴,因为对布里塞伊斯老太太而言,这是她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人们仿佛既是为我鼓掌,也是为她鼓掌。她哭了起来,东拉西扯地为我母亲的人品说好话,几乎叫人听不清楚。几天以后,她在皇宫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与世长辞,我厚葬了她。

我把母亲那些被偷走的头衔全都归还给了她,大竞技场里举行比赛时,她的马车也在圣车的行列之中,就像我那可怜的嫂子阿格里皮娜的马车一样。我创造的第三个节日是为了纪念我的外祖父马克·安东尼。他曾经是罗马最杰出的将军之一,在东方打了很多了不起的胜仗。他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跟奥古斯都合作多年后却与他失和,而后在亚克兴打仗输了给他。我认为没有必要继续牺牲我外祖父的名声来庆祝我舅公奥古斯都的胜利。我并不是要给外祖父封神,他有很多弱点,所以没有资格去奥林匹斯山,但是这个节日赞颂的是他身为士兵的本事,而且也让那些在亚克兴不幸错投了失败一方的罗马士兵后裔很是满意。

我也没有忘记我哥哥日耳曼尼库斯,但我并没有设立节日来向他致敬,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英灵不会同意这么做。他身份高贵,又很有本领,在我认识的像他一样的人当中,他是最最谦逊、最不爱出风头的。不过我还是做了一件事,我觉得这肯定能让他高兴。在希腊人聚居的那不勒斯有个节日,每五年举办一次竞赛评选最优秀的希腊喜剧,我给日耳曼尼库斯写的一部喜剧报名参了赛,这是他死后我在他的文件里发现的。这部喜剧名叫《使节》,写得非常幽默风趣,很有阿里斯托芬的风格。剧情是这样的,有一对希腊兄弟,其中一个是一名司令官,指挥自己城市的军队与波斯人作战,另一个则是为波斯人打仗的雇佣兵,他俩碰巧同时作为使节来到了一个中立王国的皇宫里,都请求国王跟自己的军队合作。我看出这就是一本诙谐的回忆录,说的是从前切鲁西部落的两位首领互相指责的事情。这兄弟俩一个叫弗拉维乌斯,另一个叫赫尔曼,在奥古斯都死后爆发的日耳曼战争中分别为敌对双方打仗。这出戏的喜剧结局就在于,那个傻瓜国王被这俩兄弟都给说服了,他派步兵去帮助波斯人,派骑兵去帮助希腊人。这部喜剧获了奖,是全体评审一致投票通过的。有人提出这其中恐怕有徇私的成分,不仅仅是因为日耳曼尼库斯在世时极受拥戴——凡是与他接触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更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提交这部参赛作品的人是我——皇帝。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部作品比角逐奖项的其他所有作品都好得多,那些作品简直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演出时也赢得了很多掌声。我回想起当年日耳曼尼库斯到访雅典、亚历山大以及其他著名的希腊城市时都穿上了希腊式的服装,于是我在那不勒斯的节日上也是这么做的。观看音乐和戏剧演出时,我穿的是斗篷和高筒靴;观看体育比赛时则披上了紫色披风,戴上了金冠。日耳曼尼库斯获得的奖品是一只铜鼎,评审本想投票授予他一只金鼎以示殊荣,但是我拒绝了,理由是太奢侈,作为奖品的鼎通常都是用青铜铸造的。我以他的名义将这个铜鼎献给了当地的阿波罗神庙。

现在我还没做的就只剩下实践我对祖母莉薇娅许下的诺言了。我曾用名誉向她担保,一定会利用自己所能支配的一切影响力请元老院同意给她封神。我仍然认为,她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地将罗马帝国控制在股掌之中并统治六十五年之久;但是,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我对她的组织能力却一天比一天更加钦佩。元老院里只有维尼西亚努斯——维尼奇乌斯的表亲——一个人反对我的请求,就像二十七年前的盖路斯一样,当时提贝里乌斯提议给奥古斯都封神,只有他一个人不同意。维尼西亚努斯站起来问我到底是根据哪一点提出这个史无前例的请求,上天有何征兆表明众神会欢迎莉薇娅·奥古斯塔永远与他们相伴。我立刻就想到要如何回答了。我对他说,我祖母在去世前不久,无疑是受到了神灵的启示,先后分别来找过我的侄子卡里古拉和我自己,悄悄地对他和我说,有朝一日我们会成为皇帝。她对我们保证这事一定会发生,然后要我们发誓即位以后会用尽一切权力给她封神,她还要我们向人们指出,内战之后的改革是她和奥古斯都共同进行的,在这项伟大的任务中,她所起到的作用和奥古斯都同样重要,所以,奥古斯都能在天国的大厦里永享极乐,可她却要下到地狱的阴暗厅堂里去接受爱考士的审判,而且从此永远迷失在数不清的鬼魂当中,变得和他们一样无关紧要、无从申辩,这是极不公平的。我告诉元老院,卡里古拉许下承诺时只是个孩子,他的两位兄长当时也还健在,可是莉薇娅并没有叫他们许下这样的诺言,显然她知道将来能当皇帝的是他而不是他们。总而言之,卡里古拉虽然做了承诺,当了皇帝以后却没有遵守,如果维尼西亚努斯想知道众神对这件事的感受有何明白无误的征兆,他大可以到卡里古拉死时那血淋淋的细节里面去找。

接下来,我转过头对着元老院全体说道:“大人们,我没法决定你们是否会投票同意我的祖母莉薇娅·奥古斯塔值得被国家封为神灵。我只能重申,我曾用自己的性命向她起誓,如果我当了皇帝——我承认当时看来这既不可能也不合理,可她却十分肯定这事一定会实现——我就会尽力劝说你们让她升上天国,这样她就能再次与她那忠诚的丈夫比肩而立了。她丈夫现在可是跟卡皮托利尼山上的朱庇特站在一起,这是咱们的众神中最最尊贵的。如果你们今天拒绝了我的请求,那么每年的这个季节,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权坐在这个位子上向你们说话,我都会重提此事,直到你们同意为止。”

我原先准备好的简短发言就到这里为止,不过我却发现自己开始了即兴发挥,继续向他们呼吁:“大人们,我真的认为你们应该考虑一下奥古斯都对这事的感受。他和莉薇娅一起携手合作了五十多载,从早到晚,天天如此。他几乎什么事都告诉她,还问她的建议,要是他曾经自己做过主,恐怕就不可能总是这么英明了,事业也不可能取得这么辉煌的成功。没错,每一次他遇到了自己的判断力所不能解决的难题时,就会把莉薇娅请来。我并不是想说自己的祖母天生就有这些非凡的品质,却丝毫没有坏的那一面,我也许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缺点。首先,她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如果再加上挥霍无度、贪心不足、懒惰散漫和行为乖张,那无情无义就是个不可原谅的严重人性弱点;可如果是和使不完的精力、严格的条理性和公德心联系在一起,无情无义就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特点。它变成了一种神性。很多神灵在这一点上几乎都没有我的祖母这么彻底。再有,她那不屈不挠的意志也确实和神一样。她自己家里要是有人没能如她期望的那样恪尽职守,或是生活放荡引起了民愤,不管是谁她都不会饶过,可是我们不要忘了,她也从来不曾对自己宽容。她工作多么勤奋啊!她没日没夜地工作,统治六十五年相当于一百三十年。她很快便将罗马的意愿当成了自己的意愿,在她眼里,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就是叛徒,连奥古斯都也不例外。奥古斯都虽然偶尔会不自觉地有点任性,却也觉得她这样做不无道理。按照官方的说法,她只是奥古斯都的非官方顾问,可是在奥古斯都写给她的私人信件中曾多次承认,自己完全仰仗于她那神一般的智谋。没错,他说了‘神’这个字,维尼西亚努斯,我觉得这就是结论了。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会记得,当年奥古斯都只要一时没和她在一起,就和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判若两人;如今他在天堂里负责守护罗马人民的命运,可是没了他从前的伙伴,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恐怕会非常吃力。自从他死后,罗马确实不如他在世的时候那般兴旺发达,除了我祖母莉薇娅通过她儿子——提贝里乌斯皇帝——进行统治的那些年。还有,大人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奥古斯都几乎是天堂里唯一一位没有配偶的男神?当年赫拉克勒斯刚上天堂就娶了女神赫柏为妻。”

“那阿波罗呢?”维尼西亚努斯插嘴道,“我从来没听说阿波罗也娶了妻。你这个理由很站不住脚。”

执政官叫维尼西亚努斯规矩些,显然“站不住脚”这个词是在有意冒犯我。不过我对各种侮辱早已司空见惯,于是平静地答道:“我一直认为,太阳神阿波罗之所以还是个单身汉,要么是因为他没法从九位缪斯女神中选出一位来,要么就是因为他得罪不起没有被选中的那八位女神。而且,他永远都会这么年轻,缪斯女神们也是如此,他就是一直不选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她们都很爱他,那个某某诗人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也许奥古斯都最后能请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说服他尽到本分,体体面面地娶九位缪斯女神中的一位为妻,并且开枝散叶——快得如同雨后春笋一般。”

随后的一阵哄堂大笑让维尼西亚努斯再也没有说话,因为“快得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是奥古斯都最爱用的词句之一,除此之外他还爱说其他几句:“易如反掌”和“要把猫儿杀,有的是办法”,还有“你管你的事,我干我的事”、“我保证这事到了猴年马月一定会办成”(这自然是表示永远办不成了)、“膝盖总比小腿近”(意思是人最关心的事情总是那些会影响到自己的)。要是有谁企图就学识方面的观点反驳他,他常常会说:“萝卜也许不懂希腊语,但是我懂。”他在鼓励人家耐心忍受逆境时总是说:“咱们这次就当一回加图算了。”我跟你们说过加图的事,他就是个圣人,所以你们很容易就能明白奥古斯都的意思了。我现在发现自己常常会说出奥古斯都爱用的这些词句:我猜这是因为我已经同意了接受他的名字和职位。其中最好用的一句是他演讲忘词时说的,我也总是遇到这种事,因为我在即兴演讲和写作史书时一不留神就爱用显摆的长句子——你看现在我又在犯这个毛病了。我要说的是,每当奥古斯都舌头打结时,常常会像亚历山大快刀斩乱麻一样地说:“大人们,我无话可说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此事的深深感触。”我默默地记熟了这句话,总是用它来救场。我经常举起双手,闭上眼睛,大声说道:“大人们,我无话可说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此事的深深感触。”然后我会沉默片刻,将辩论的思路再找回来。

我们没有再耽搁,立刻就给莉薇娅封了神,又投票献给她一座雕像,放在奥古斯都神庙里他的雕像旁边。在封神典礼上,出身贵族的见习军官们表演了骑兵战斗演习,我们把这叫作特洛伊比赛。我们还投票献给她一辆战车,在大竞技场里举行比赛期间,大象就拉着她的车行进在队列里,除了她之外,只有奥古斯都能享受这种殊荣。护火贞女们接到命令,要在神庙里向她献祭;另外,就像罗马所有的男子在法庭上都要凭着奥古斯都的名义起誓一样,从今往后罗马所有的女子都要凭着我祖母的名义起誓。好吧,我总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现在的罗马一切太平。钱财充足,源源不断,所以我废除了更多的税种。我的文书们把各自的部门管理得让我很是满意;梅萨丽娜则忙着审查罗马公民的名单。她发现有很多自由民都把自己说成是罗马公民,从而要求得到他们没有资格享有的特权。我们决定重重地严惩所有的冒充者,没收他们的财产,将他们重新贬作奴隶,在城里捡垃圾或是修马路。我对梅萨丽娜是完全信任的,所以给了她一个跟我的印章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当她代表我处理这类事务时,我允许她在所有的信件和决议上都盖上我的章。为了让罗马更加太平,我解散了所有的俱乐部。近来,年轻的小混混效仿卡里古拉的“侦察队”组成了很多团伙,警卫们已经对付不了他们了,他们总是在夜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吵得本分的市民们夜不能寐。其实,这样的俱乐部已经在罗马存在了一百多年,是从希腊传过来的。在雅典、科林斯和其他的希腊城市,俱乐部的会员都是些年轻人,罗马也是如此,可是卡里古拉上台以后首开先河,允许演员、职业剑斗士、马车手、音乐家等诸如此类的人都加入了俱乐部。结果这些家伙越来越吵闹,越来越无耻,也越来越祸害——他们有时甚至会放火烧房子——还经常伤害刚好在深夜出来的无辜民众,这些人也许是出来找医生或是产婆的,也许是出来办什么类似的急事。我颁布命令解散俱乐部,不过我也知道仅仅这一条命令是不足以了结这些祸害的,所以便采取了唯一可能有效的措施:禁止任何房屋被人用来当作俱乐部,违者罚至破产;并且立法规定,熟肉和其他现成的食品只能在店里烹制和出售,但是不许在店里食用。我对卖酒的也是这么规定。日落以后,酒吧间或是小酒馆里就不许饮酒了。因为年轻人主要是在俱乐部里聚会吃喝到了兴头上,才会跑到外面的冷风里唱下流的歌、骚扰路人、挑得警卫跟他们扭打追逐。要是他们都必须在家里吃饭,这种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我的禁令奏效了,广大民众对此很是满意;无论我什么时候出去,总是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市民们从来不曾如此诚恳地欢迎过提贝里乌斯,也只在卡里古拉刚刚登基的那几个月这样欢迎过他,那时他还是既慷慨又友善的。不过,要不是有一天城里有传言说我在去欧斯提亚的路上被一帮议员和他们的奴隶伏击并杀害了,我还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受人爱戴,也不会知道自己长命百岁对于罗马有多么重要。全城都陷入了最悲伤的哀悼,人们拧着双手、擦着眼睛,坐在自家门口唉声叹气;也有些愤怒更甚于悲伤的人跑到市集上,大喊着禁卫军是叛徒、议员们是一帮弑长犯上的逆贼;还有人大声地威胁说要报仇,甚至说要烧了元老院。其实这流言毫无根据,除了我那天下午确实是到欧斯提亚码头去视察卸粮食的设施。(我接到报告说,天气恶劣的时候,大量粮食都在从船上卸到岸上的过程中浪费掉了,所以我来看看如何能避免发生这种情况。很少有哪座大城市像罗马这么不走运,有个像欧斯提亚这么差劲的港口:大风从西边刮来时,河口里就会掀起大浪,运送粮食的船只只能抛锚停船,一停就是好几个星期没法卸货。)我怀疑这个谣言是银行家们散布的,虽然我并没有证据;这个花招可以让民众对现金的需求突增猛涨。人们都说,要是我死了,那国内立刻就会出乱子,争夺皇位的各派人马会在街头巷尾展开血战。银行家们深知民众害怕这样,而且预料到那些有产业的人并不想卷入这种骚乱,所以一听到我死去的消息,自然会匆忙离开罗马,因而便会拥向银行,以比实际价值低得多的价格卖掉土地和房产来换取现金。实际上情况正是如此。可是希罗德又一次挽救了局势。他去见梅萨丽娜,坚持要她以我的名义立刻颁布命令关闭银行,开业时间另候通知。梅萨丽娜照他的话做了。但是民众的恐慌并没有就此打住,后来我在欧斯提亚收到消息,知道了城里发生的事情,便派四五个下属——都是国民们会信得过的老实人——全速赶回市集,到演讲台上去做证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无中生有,是一些为着自己的不正当目的与元老院为敌者散布的谣言,这才把民众安抚了下去。

我发现欧斯提亚码头用来卸下粮食的设备非常不合格。其实粮食供应这个问题本身也很严重。卡里古拉不仅掏空了国库,还掏空了粮库。我只得劝说粮食商人们冒着自己船只受损的危险把货物运来——哪怕天气糟糕也得运来,这才度过了这一季。对于他们在船只、人员和粮食方面蒙受的损失,我当然是付出了重金补偿。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决心把欧斯提亚改造成一个即使在最坏的天气也安全无虞的港口,因而派人去请了工程师来这里进行勘察并拟订方案。

我的头一个真正的外患出在埃及。卡里古拉曾经默许亚历山大的希腊人,如果当地犹太人不肯崇拜他这个神人,那么他们就可以按照自己认为适合的方式严惩犹太人。尽管希腊人不得携带武器上街——只有罗马公民才有这个特权——但他们还是做出了无数伤害人身安全的事情。有很多犹太人都是税款包收人,希腊人当中的穷人和败家子很不喜欢他们,因此犹太人常常受到侮辱与伤害。犹太人比希腊人的数量少,不足以奋起反抗,更何况他们的头领还都在监狱里。但是他们叫人带信给巴勒斯坦、叙利亚甚至是帕提亚的亲戚,把自己的苦境告诉他们,请求他们帮忙秘密送来打仗所需的人马、钱财和军火。亚历山大的犹太人唯一的希望就是举行武装起义。他们得到了大量援助,并且计划在卡里古拉到达埃及这一天举行犹太叛乱,这个时候希腊民众会穿上节日盛装拥到码头去欢迎他,全体罗马驻军也都会到那里去担任仪仗队,城里便处于不设防的状态了。卡里古拉的死讯让这起叛乱未到时机便提前爆发,因而人们并不积极,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事惊动了埃及总督,他寄了封急信给我要求派遣援军,因为亚历山大本身的驻军很少。就在第二天,他收到了我两个星期以前写给他的信,我在信中宣布自己已经即位当了皇帝,命令他释放首席行政官和其他的犹太长老,暂缓执行卡里古拉的宗教法令和他处罚犹太人的命令,直到我通知他完全废除这些命令为止。犹太人一片欢腾,就连那些还从没有参与过叛乱的人现在也觉得我皇恩浩荡,所以可以报复希腊人且免受惩罚了,他们杀了很多固执的反犹分子。与此同时,我复信给埃及总督,命他平息骚乱,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动用武力;不过我还说,如今他肯定已经收到了我的上一封信,鉴于上一封信的内容以及我希望借此可以达到的安抚效果,我认为现在没有必要派遣援军。我告诉他,犹太人很可能是盛怒之下才会做出此举,我希望他们作为有理性的人,既然知道自己所受的冤屈已经逐步得雪,就不要再继续敌意的行为了。

这封信起了效果,骚乱平息了;又过了几天,我在与元老院商议之后,明确取消了卡里古拉的法令,将奥古斯都统治时期犹太人所拥有的特权又还给了他们。不过,有很多年轻的犹太人仍然觉得并不公平并为此感到伤心,于是他们在亚历山大的街道上游行,打着这样的旗帜:“迫害我们的人如今必须失去公民权”,这很荒唐;还有这样的旗帜:“罗马帝国的所有犹太人均享有平等权利”,这可就没那么荒唐了。我便颁布了一项法令,内容如下:

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尔曼尼库斯,最高祭司、护民官、二度当选的民选领事,现颁布如下法令:

我愿遵从阿格里帕国王和他兄弟希罗德国王的恳求——我对他们二位非常敬重,准许罗马帝国境内的所有犹太人都享有我授予——或者说是归还——亚历山大犹太人的所有权利与特权。我对其他这些犹太人如此厚待,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前述两位国王的愿望,而是因为我认为他们应该享有这些权利和特权;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罗马人民的忠实朋友。不过,我还认为,不应该剥夺奥古斯都皇帝(如今的奥古斯都神)授予所有希腊城市的任何权利与特权,就像我的前任剥夺了亚历山大犹太人的权利与特权那样,并不是只有这样才叫公平。对犹太人公平的,对希腊人也公平;反之亦然。因此我决定,准许我国疆域里所有的犹太人都葆有祖先的传统——只要这传统不会与帝国事务的执行互相冲突——且任何人都不得阻止。同时,我也告诫他们,不要利用我在此给予他们的优待去侮辱其他民族的宗教信仰或行为:安分守己就好。应意大利及海外各个王国、城市、居住区和自治区长官——既包括罗马官员也包括结盟君主——的要求,我很荣幸这一决议将即刻被雕刻在石碑上,并在醒目的公共场所公示整整一个月,供公众阅读,公示时的高度务求使人们站在地上时可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个字。

有天晚上,我私下里和希罗德聊天时说道:“事实上,希腊人的头脑和犹太人的头脑压根就属于不同的思考方式,注定会有矛盾。犹太人太过严肃和骄傲,希腊人则太过虚荣和开朗;犹太人太过守旧,希腊人则太不安分,总是在寻找新鲜的东西;犹太人自给自足,希腊人却乐于助人。也许我可以说我们罗马人了解希腊人——我们知道他们的局限和潜力,因而把他们变成了很有用处的仆人,可我却永远不能说我们了解犹太人。我们用占优势的武力征服了他们,可是却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他们的主人。我们赏识他们还保持着本民族的古老美德,这些美德远比我们的美德历史悠久得多,可我们却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古老美德;结果我们在他们面前就会觉得很惭愧。”

希罗德问道:“你听过丢卡利翁大洪水的犹太版本吗?犹太人的丢卡利翁名叫诺亚,他有三个儿子,都已成家。洪水退去以后,他们重新住到了地面上。他的长子名叫闪,次子名叫含,幼子名叫雅弗。有一回诺亚偶然喝醉酒,把自己的衣服都给脱了,含笑话自己的父亲,便受到了惩罚,从此命中注定要为行为体面的另外两兄弟效力。含是所有阿非利加民族的祖先,雅弗是希腊人和意大利人的祖先,闪则是犹太人、叙利亚人、腓尼基人、阿拉伯人、以东人、迦勒底人、亚述人等民族的祖先。古时有预言说,如果闪和雅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会吵得没完没了,在火炉旁吵,在餐桌前吵,在卧室里还要吵。这个预言已经得到了证实,亚历山大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如果整个巴勒斯坦再也没有了不属于那里的希腊人,统治起来就会容易得多。叙利亚也是如此。”

“如果是罗马人当总督就不容易,”我微笑着说道,“罗马人跟闪不是一家人,所以还要指望希腊人的支持。你得把我们罗马人也都赶走。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希望罗马没有征服东方就好了。她要是只管将雅弗后人的联邦治理好,那可就聪明多了。这都要怪亚历山大和庞培。他俩都因为征服东方而赢得了‘伟大’的头衔,可我却看不出来他们究竟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了什么好处。”

“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自行化解的,恺撒,”希罗德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要我们有耐心。”

接着我告诉希罗德,我女儿安东尼娅就快到结婚的年纪了,我打算把她许配给小庞培——伟大庞培的后人。卡里古拉夺走了小庞培的头衔,理由是这个头衔对于这么小的男孩来说太高贵了,而且无论怎样世上现在只能有一个“伟人”。我恢复了他的头衔,还恢复了卡里古拉从罗马贵族家庭夺来的所有其他头衔,以及托尔夸图斯项圈和辛辛纳图斯卷发这些纪念徽章。关于这个话题,希罗德没有再主动提出自己的观点。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他脑中近来想的全是闪和雅弗未来的政治关系,其他的一切问题他都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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