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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列颠岛位于北方,气候虽然非常潮湿,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如果做好土地排水的话,这个地区肯定能够变成一块异常丰饶的沃土。这里最早的居民是一个身材矮小、长着黑发的民族,差不多是在罗马帝国建立时,凯尔特人从东南部侵略进来,将他们赶了出去。有些人仍然自给自足地住在难以进入的山里或是沼泽里,组成小小的村落;其余的则成了农奴,跟自己的征服者生下了后代。我说的“凯尔特人”是广义的,包含了过去几百年来从印度山脉北面的偏远地区西迁来到欧洲的许多民族。有些权威认为,他们之所以背井离乡,并不是热爱流浪,也不是边境上有更强大的部落施压,而是由于一场缓慢袭来的大范围天灾——一直养育着他们的这块沃土逐渐大片大片地干涸了。如果要给“凯尔特人”这个词赋予实义的话,那么我认为凯尔特人不仅包括法兰西的多数居民,还有原先住在伊比利亚的阿基坦人,以及日耳曼和巴尔干的许多民族,就连希腊的亚该亚人也属于其中,亚该亚人在南下到达希腊以前曾经在多瑙河上游的河谷中定居过一段时间。没错,希腊人在希腊算是新来乍到的,他们取代了当地的佩拉斯吉人——这些人的文化发源于克里特岛——还带来了以阿波罗为主神的新神灵。这之后不久便发生了特洛伊战争;多利安人来得就更晚——特洛伊战争之后过了八十年才来到希腊。同一种族的其他凯尔特人大约也是在这个时间侵入了法兰西和意大利,拉丁语便源自他们的语言。还是在这个时候,凯尔特人第一次入侵不列颠岛。这些凯尔特人的语言跟原始的拉丁语十分相似,他们被称为盖尔人,身材高大,发色棕黄,四肢发达,夸夸其谈,容易激动,但却是一个高贵的民族,对于各种艺术都很有天分,包括精细纺织、金属加工、音乐与诗歌;他们现在仍然住在不列颠岛的北部,至今还保持着荷马在诗中所描述的那种文明状态,这曾经让希腊人名垂千古,可如今却已经面目全非。

四五百年以后,又一个凯尔特民族来到北欧,这些部落被我们称为加拉太人。亚历山大死后,他们侵入马其顿,横穿到了小亚细亚,占领了如今的加拉太地区,这个地区就是以他们的名字来命名的。他们又进入意大利北部,打败埃特鲁里亚人,直抵罗马,在阿利亚河将我们打得一败涂地,还放火烧了我们的城市。占据法兰西大半领土的也是这个民族,不过他们的先辈一直都住在中部、西北和东南。这些加拉太人也极有天赋,尽管在艺术方面逊色于早先的凯尔特人,可他们却更加团结一心、更会打仗。他们身材中等,褐发或黑发,下巴圆润,鼻梁挺直。阿利亚大败的时候,这个民族的一些部落借道肯特——位于岛上的东南部地区——入侵了不列颠岛,追得盖尔人呈扇形分散开来,所以现在除了农奴,只有在不列颠北部和相邻的爱尔兰岛才能找到盖尔人的身影。来到不列颠的加拉太人被称为布立吞人或是染色人,因为他们把象征着不同社会等级的蓝色染料涂在脸上和身上,并且用自己民族的名字给不列颠岛命了名。可是,又过了两百年,第三支凯尔特民族从中欧顺着莱茵河逆流而上,这些就是我们所说的比利其人,如今住在英吉利海峡沿岸,被公认是法兰西最骁勇善战的人。他们是一个混血种族,和加拉太人是同族,却有日耳曼血统;他们发色较浅,下巴宽大,还长着鹰钩鼻。比利其人经肯特侵入不列颠,在这座岛的南部定居下来,只有西南角不是他们的地盘,那里仍然居住着布立吞人和给他们当农奴的盖尔人。这些比利其人和他们在海峡另一边(海峡两岸都归他们的一位国王统治)的亲人保持着密切联系,一直和他们有贸易往来,甚至还派援军去帮着他们和尤利乌斯·恺撒打仗;西南部的布立吞人也是这样,跟他们的亲人——罗亚尔河的加拉太人——做生意、给支援。

不列颠的民族就说到这里;现在来说说他们和罗马军队交锋的情况。第一次入侵不列颠是尤利乌斯·恺撒在一百〇八年以前发动的。他发现在跟他打仗的敌军士兵中,有许多布立吞人、比利其人和罗亚尔河的加拉太人,他认为如今有必要让这座岛上的人学会尊重罗马军队了。只要敌人中的顽固分子能够把不列颠当作安全的避难所,并且还能从这里出发企图去收复国土恢复独立,他就别指望法兰西会太平。其次,出于政治原因,他也希望能取得一些辉煌战绩来和同僚庞培的胜利相抗衡。庞培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建功立业,他就在西班牙和法兰西打了胜仗;要抵消庞培在高加索的偏远国度立下的战功,他就去遥远的不列颠打上一场。最后,他需要钱。罗亚尔河和英吉利海峡的生意人似乎从不列颠赚了不少钱,尤利乌斯便想把这个市场据为己有,先叫不列颠人重重地纳贡再说。他知道不列颠有黄金,因为不列颠的金币在法兰西是可以随意流通的。(顺便说一下,这种金币很有意思:原先用的模子是马其顿国王菲利普的金币,这种金币经过多瑙河和莱茵河传到了不列颠,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币的图案大不如前,拉战车的两匹马只剩下一匹,车夫和马车也只有图案了,阿波罗那戴着桂冠的脑袋竟然只剩下了桂冠。)实际上,不列颠并非富有金矿,西南部的锡矿倒曾经是重要资源——迦太基人就在这里做买卖——现在也仍然在开采,而罗马用的锡主要出自加利西亚海岸边的锡岛。不列颠有一些银矿、铜矿和铅矿,东南沿海是重要的铁矿场,淡水珍珠的质量也不错,可是很小,跟东方的珍珠可不能比。这里没有琥珀——除了被潮水从波罗的海冲来的,不过黑玉的质量非常好,其他还有很多珍贵的出口商品,包括奴隶、兽皮、羊毛、亚麻、家畜、珐琅青铜器、蓝色染料、柳条筐和粮食。尤利乌斯最感兴趣的是黄金和奴隶,不过他也知道,从这座岛上弄不到质量太高的奴隶——女人们一点儿魅力也没有,而且脾气很火暴,至于男人们,只有那些上等人当马车夫还不错,其余的就只能干些农场粗活了。他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厨子、金匠、乐师、理发师、文书或是有才艺的交际花。这些奴隶在罗马的平均售价不会超过四十个金币。

他两次都是从东南部侵入不列颠,当初盖尔人、布立吞人和比利其人也是一个接一个从这里来到不列颠的。他第一回登陆时,布立吞人进行了激烈的反抗,表现得非常出色,所以他除了从肯特带回一些人质以外几乎毫无建树,只朝内陆行进了十里。不过第二回他就有经验了,带着两万大军登陆——上一次只有一万。他从离法兰西海岸很近的三维治出发,沿着泰晤士河口的南岸推进,先是强行渡过了斯陶尔河,又在快要到达伦敦时渡过了泰晤士河。他对卡图维劳尼人的领地发起了猛攻,这是一个比利其部落,它的国王在不列颠东南部的几个小国王当中称起了霸主,将伦敦东北方开外二十五里的维斯安普斯泰德作为都城。我说的城市当然不是希腊罗马式的那种,这里的城市不过是个大村落而已,屋子都是用抹了灰的篱笆墙建的,还有一些就是光秃秃的石头屋子。组织反抗尤利乌斯的是卡西维劳努斯国王,不过他看出,虽然自己的骑兵和战车部队比尤利乌斯带来的法兰西骑兵要强,可他的步兵却根本不是罗马步兵的对手。他认为最好的战术就是完全舍弃步兵,用骑兵和战车阻止罗马军队散开。尤利乌斯发现,要想让粮草征收队安全地回来,队员们就必须集中在一起,而且还得有骑兵的支援;不列颠的战车武士们善于突袭,还会将掉队的士兵和小队隔离开来,这种技巧他们已经用得出神入化了。如果罗马军队只能列队行进,那么火烧农田和村庄所造成的损害就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不列颠人总是会有大把时间来让妇孺和家畜撤到安全的地方。不过,一渡过泰晤士河,尤利乌斯就获得了一些部落居民的支援,他们是定居在伦敦西北部的新特洛伊人,以科尔切斯特为首府,最近刚刚被敌对的卡图维劳尼人打败。新特洛伊人有一位王子被流放了,他的父亲便死于卡西维劳努斯之手,在尤利乌斯出发远征以前,这位被流放的王子逃到法兰西来见他,并且许诺说,如果尤利乌斯入侵卡图维劳尼人的领地,他就会召集整个东海岸的人进行支援。他说到做到,所以尤利乌斯如今在新特洛伊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他在这里重新获得了补给,接着又继续向维斯安普斯泰德进发。

卡西维劳努斯知道自己眼下已经了无胜算,除非有什么事能够引得尤利乌斯被迫折回头去。他送了封急信给自己从属的盟国——肯特人——请求他们起兵攻击尤利乌斯的大本营。尤利乌斯刚刚上岸不久就已经受阻过一次,当时他一时疏忽,没有让人将船只拖到海滩上,只是抛了锚停在那里,结果有些船让暴风雨给毁坏了。他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到了斯陶尔河,只得再原路返回,花了十天时间才把损坏的船只修好;这给了布立吞人一个大好机会,他们将他原先费了不少力气才占领的地方都夺了回来,还加强了防御。尤利乌斯的大本营只有两千士兵和三百骑兵把守,如果肯特人同意发起攻击并设法占领这里、夺取舰队的话,尤利乌斯就会被困在不列颠,到时全岛都会起来反击罗马人——就连新特洛伊人都会抛弃他们的新盟友。肯特人确实大举进攻了尤利乌斯的营地,可是却被击退了,而且损失惨重。听到他们战败的消息,卡西维劳努斯那些还没被打败的盟友全都向尤利乌斯派来了和平的使者。不过,尤利乌斯正在朝维斯安普斯泰德进发,在前线两侧同时发起了猛烈攻击。这个要塞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土木工事,四周还有树木、深沟和围栏的保护,大家都认为这里坚不可摧,部落里不能战斗的老人和孩子也都躲在里面,要塞里还关着大群大群的牲口和几百号俘虏。卡西维劳努斯的军队虽然还没有战败,却也不得不向尤利乌斯求和。尤利乌斯并没有对他开出苛刻的条件,一来夏天就快过完了,二来他还急着要赶回法兰西去,那里有可能要发生叛乱。他只是要求卡图维劳尼人将几位要人交给他当人质,每年都要向罗马人民进贡黄金,并且承诺不再去骚扰新特洛伊人。于是卡西维劳努斯便先交了一部分贡金给尤利乌斯,又交出了人质,其他那些部落的国王也都这么做了,只有新特洛伊人和他们在东海岸的盟友除外,因为他们曾经主动向尤利乌斯提供过帮助。尤利乌斯带着俘虏回法兰西了,还带了很多牲畜回去,他怕麻烦,担心没法让那么多牲口安全地渡过英吉利海峡,只得贱价卖了一些给新特洛伊人。

两年后,法兰西爆发叛乱,尤利乌斯忙着去镇压,抽不出人手来第三次远征不列颠;卡西维劳努斯一听到叛乱的消息便停止了进贡,还派人去法兰西支援叛乱分子。这之后没过多久,罗马爆发了内战,等这些都结束以后,入侵不列颠的事一再被人提起,却总是有充分的理由一推再推,常常都是因为莱茵河前线不太平,所以一直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远征。奥古斯都最后决定,不再将帝国的疆土向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扩张,而是集中精力去教化法兰西、莱茵省和我父亲在莱茵河另一侧占领的日耳曼领土。赫尔曼反叛以后,奥古斯都失掉了日耳曼,不过却仍然没有打算急着将不列颠收入囊中。他在给我祖母莉薇娅的信中记录下了自己的看法——那年我刚出世——等到时机成熟了,就可以让法兰西人也成为罗马公民,并且能够信任他们,即使一部分罗马守军不在,他们也不会叛乱,如果在这之前去入侵不列颠,在政治上都是不合理的:

不过,我最亲爱的莉薇娅,我仍然认为,不列颠最终一定会成为罗马的一个边疆行省。这座岛离法兰西这么近,驻守在那里的居民性情凶猛、人数又多,让他们保持独立对我们很不安全。放眼未来,我能够看见,不列颠变得跟如今的法兰西南部一样文明开化;岛上的居民在种族上跟我们是近亲,我觉得如果他们成为罗马公民,会比日耳曼人要好得多,我们对日耳曼人的改造并不算成功,尽管他们表面上驯良温顺,也很愿意学习我们的艺术,可我却发现他们比摩尔人和犹太人的异心更重。我没法解释自己的感觉,只能说他们学得太快了;你知道有句俗话说,“学得快,忘得也快”。你也许会认为我很愚蠢,居然这样写不列颠人,仿佛他们已经是罗马公民了,不过思索将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说的并不是二十年后,甚至也不是五十年后,法兰西人需要五十年才能做好准备成为罗马公民;然后我们要花二十年左右才能全面征服不列颠,也许到了一百年后,罗马和整个不列颠群岛会联合得更加紧密,没准不列颠的贵族们在罗马的元老院里也可以有一席之地(不要笑)。同时,我们必须继续实行咱们的商业渗透政策。如今在不列颠岛上大部分地区都称了霸的辛白林国王非常欢迎罗马-法兰西的商人,还很欢迎希腊的医生——尤其是眼科医生,不列颠多沼泽,国民似乎深受眼疾之苦;给辛白林铸造钱币的是罗马人,他们给他铸造的银币很漂亮——金币却仍然很粗陋,他跟咱们的法兰西总督也有友好往来。过去几年来,不列颠的贸易量有大幅增长。我听说,在辛白林位于科尔切斯特的宫廷里,人们既说拉丁语,也说不列颠语。

关于这一点,我要引用历史学家斯特拉波在提贝里乌斯统治初期写下的话:

在我们那会儿,不列颠有几位王子跟恺撒·奥古斯都成了朋友,他们派来使节,礼数上也很周到;他们甚至还在卡皮托利尼的朱庇特神庙献上了表达心愿的供奉物品,把整个不列颠岛几乎变得跟罗马本土一样。他们无论是向法兰西出口货物还是从国外进口货物,都会缴纳适量的海关费用,他们进口的大多是象牙手镯、项链、琥珀、玻璃器皿等之类的。

接着,斯特拉波又列举了一些出口货物,像是黄金、白银、黑铁、兽皮、奴隶、猎犬、谷物和家畜。他的结论——我觉得这是莉薇娅授意的——是这样的:

所以,罗马没有必要在不列颠岛上驻军。要强迫他们纳贡的话,至少得在岛上驻守一个步兵团,还要有骑兵的支援;在那儿驻军的费用至少和收到的贡金一样多,而征收了贡金,就必须要降低海关费用,除此之外,强迫他们服从的政策也会带来相当大的军事风险。

“至少一个步兵团”的估计实在是远远不够,“至少四个军团”还差不多。奥古斯都从来不曾提出卡图维劳尼人中断偿还贡金是背信弃义的行为,也没有反对过辛白林征服新特洛伊人。这个辛白林是卡西维劳努斯的孙子,统治了四十年之久,不过晚年却被家庭问题所扰,上了年纪的统治者似乎都摆脱不了这种命运。他的长子企图篡夺王位,却被赶出了王国,于是他逃到法兰西去见卡里古拉,请他帮助入侵不列颠,并且承诺说,如果他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就承认罗马的宗主权。卡里古拉随即遣人送急件给元老院,告诉他们不列颠已经投降,然后领着大军来到布洛涅,仿佛这就要开始进攻,一刻也不容耽搁。可是他很胆小,生怕淹死在英吉利海峡里——这儿的潮水很高,又怕战死在沙场上或是被捕以后放在柳条编成的神像里烧死;于是他宣布,鉴于这位王子已经代表不列颠人前来投降,远征便没有必要了。他转而向海神发起了进攻,命令他的部队向水里射箭、投标枪、扔石头——就像我描述过的那样——并且收集贝壳当作战利品。他给那位王子戴上镣铐带回罗马,在庆祝完自己对海神、不列颠和日耳曼取得的三重胜利之后,将他给处死了,以此来惩罚他们没有进贡和他父亲对新特洛伊人进行懦弱攻击以及某些不列颠部落在提贝里乌斯即位第八年时向欧坦叛乱分子提供帮助的事。

卡里古拉被杀的那个月,辛白林也死了,内战随之而来。还在世的王子中最年长的名叫贝利库斯,他被宣布为国王,可是本部落的民众和从属的盟友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一年以后,他的两个弟弟卡拉克塔库斯和托葛杜努斯起兵造反,逼着他飞也似的逃过英吉利海峡。他到罗马来见我,请求我的帮助,就像他的哥哥请求卡里古拉的帮助一样。我没有给他承诺,但是允许他和家人以及几个跟他一起来的贵族住在罗马。

托葛杜努斯如今和卡拉克塔库斯平分了天下,他从商人那里听说,我没有当过兵,只是一个写书的胆小老傻瓜。他便写了一封信给我,傲慢地要求我即刻将贝利库斯和其他的流亡分子送回去,连同神圣的王权象征一起,这是十三件有魔力的物品——王冠、圣杯、宝剑等,贝利库斯把这些也带到罗马来了。如果托葛杜努斯写信时的口气礼貌一些,我肯定也会客客气气地给他回信,并且至少会把那些象征王权的物品送还给他,卡图维劳尼的国王要想正正当当地加冕,这些东西似乎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他这么无礼,我便立刻答复他说我不习惯人家用这种放肆的口气跟我说话,所以也觉得没有义务为他效劳。他回信时居然更加傲慢地说我撒谎;因为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的家人——从前都没有尊敬过我,最近才有所改观;既然我不肯听从他的要求,他便扣下了港口里所有的罗马商船,把这些人当作人质,直到我把他要的东西给他为止。我别无他法,只有开战。如果我犹豫不决的话,法兰西人就会对我敬意全无。这主意基本上是我自个儿拿的,尽管我刚好是在这时收到了希罗德取笑我的信件。

我发动战争还有别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奥古斯都预见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打算扩大罗马公民的范围,让那些比较文明开化的法兰西盟友也有资格成为罗马公民,可是法兰西北部还存在着阻碍文明进程稳步推进的因素,那就是对德鲁伊教的狂热崇拜。这种具有巫术的宗教起源于不列颠,继而进入法兰西,尽管我们尽了一切努力进行阻止和镇压,不列颠的德鲁伊教训练学院却让它仍然保持着活力。法兰西的年轻人到不列颠去学习巫术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就像西班牙年轻人到罗马去学习法律、罗马年轻人到希腊去学习哲学、希腊年轻人到亚历山大去学习外科手术一样。德鲁伊教很难和希腊或是罗马的宗教崇拜取得一致,因为它献祭活人,还会召唤亡灵来问卜,所以德鲁伊教的祭司们虽然不是士兵只是教士,却总是煽动大家来反抗我们。发动战争的另一个原因是辛白林统治的黄金时期已经结束。我听说托葛杜努斯和卡拉克塔库斯打算跟东北边的邻居爱西尼人以及南部海岸的两个从属部落开战。这样一来,如果我不出手干预的话,我们和不列颠的定期贸易往来就要中断一阵子了。如今爱西尼人和其他部落肯定会帮着我,那些横渡英吉利海峡做生意的商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个大好机会看来是不容错过的。

我要在这里简要介绍一下德鲁伊教的主要特征,这个宗教好像是将凯尔特人和不列颠原住民的信仰结合在一起形成的。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有些还相互矛盾,所以我也无法保证细节的真实性。德鲁伊教的教义是不允许写下来的,要是有人泄露了哪怕不太重要的秘密,都有可能会厄运临头。我所写的是以那些著名的叛教者们的叙述为依据,不过这里面不包括德鲁伊教的祭司。被授予神职的德鲁伊教士就算受刑也从来没有吐露过核心的秘密。“德鲁伊”这个词的意思是“橡树贤者”,橡树就是他们的神树。他们的宗教年始于橡树发芽时,终于橡树落叶时。有一个名叫塔纳鲁斯的神就是以橡树为象征的,他用一道闪电让橡树枝上长出了槲寄生,它是能解开巫术、治愈百病的万灵妙药。还有一个名叫梅本的太阳神,以白色的公牛为象征。然后是医药、诗歌和艺术之神鲁格,以蛇为象征。不过,这些都是同一个人——一位永生之神——以不同的面貌接受人们的崇拜,就像埃及的奥西里斯一样。正如奥西里斯每年都会被洪水之神淹死一次,德鲁伊教这位三位一体的神灵也会每年都被黑暗之神与水神——他的叔叔诺顿斯杀死一次,再借助他妹妹苏丽丝的力量死而复生,苏丽丝是治愈女神,相当于埃及的伊西斯。诺顿斯以滔天巨浪的形象现身,高达十二英尺,每隔一阵子就涌到塞文河——西部河流中最主要的一条——河口,对两岸三十里之内的庄稼和房屋都造成巨大的破坏。德鲁伊教的活动并不是由部落来进行的——部落只是国王和贵族们指挥的作战单元罢了——而是由十三个秘密社团来举行。这些社团都以各种神圣的动物来命名,每个社团的成员都由不同部落的人构成;因为德鲁伊教的一年有十三个月,所以属于哪个社团是由出生的月份来决定的。社团的名字有海狸、老鼠、狼、兔子、野猫、猫头鹰等,每个社团都有自己特有的教义,由一位德鲁伊祭司主持。德鲁伊大祭司则掌管整个教派。德鲁伊祭司不会参加战斗,如果同一个社团的成员属于部落间斗争的敌对双方,那么就要发誓在战场上相遇时会解救对方。

德鲁伊教的秘密与人类灵魂永生的信仰有关,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提出了很多自然界的类似现象。其中之一就是太阳每天一次的死亡与重生,以及橡树叶每年一次的死亡与重生,还有每年都收割的庄稼和每年都发芽的种子。他们说,人死的时候会像落日一样去到西边,住在大西洋中某些神圣的岛屿上,等待重生的时刻来临。不列颠岛上到处都有被称为“都尔门”的圣坛,它是将一块扁平的石头放在两块或是几块直立的石头上,用于社团的入会仪式。入会仪式既是死亡,也是复活。候选人躺在那块横放的石头上,模拟的献祭仪式便开始了。执行仪式的德鲁伊祭司用某种魔法似乎是把候选人的脑袋割了下来,还把流着血的脑袋拿来示众,接着又把脑袋接回到身体上,然后将这所谓的尸体放到都尔门下,仿佛是放在坟墓里一般,再将槲寄生放在尸体的双唇之间;借助大量的祈祷和符咒之后,新的人便诞生了,就像是从母亲子宫里诞下的孩童,由神灵父母指引着走向新生。除了都尔门,还有一些竖立的巨石祭坛,是用来举行阳物崇拜仪式的;在这个方面,凯尔特的三位一体神跟埃及的奥西里斯也很相似。

一个人站在祖先的都尔门那块横放的石头上向神灵献上的祭品数量、在战场上杀死的敌人数量以及他在一年一度的宗教比赛中驾驶战车、玩杂耍、摔跤、作诗、弹竖琴所赢得的荣誉决定了他在社团里的等级高低。等级不同,庆典时所戴的面具和头饰就不同,用菘蓝(一种沼泽植物)在全身涂的图案也不一样。在自己的秘密社团里地位较高、明显获得神灵偏爱的年轻人才有机会被招募成为德鲁伊教的祭司,但是首先需要在德鲁伊教的学院里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学习,而且并不是每个候选人都能通过必需的三十二级晋升。头十二年里,他要依次加入其他那些秘密社团,将大量的神话诗歌、传奇故事都记在心里,还要学习法律、音乐与天文学,接着学三年医学,然后再学三年的预兆与魔法。候选人为了成为祭司,要通过异常严苛的测试,比如说作诗。候选人必须全身赤裸,整夜躺在一个棺材似的箱子里,箱子里装满了冰冷的水,候选人只有鼻孔能伸出水面,胸口还压着沉重的石块。他要在这种姿势下作出一首长诗,用吟游诗人那许多难度很高的韵律中最难的一种,题目则是他被放进箱子里时才知道的。第二天早晨他从箱子里出来时,就要能将这首诗吟唱出来,配上他同时做出的曲子,还要用竖琴给自己伴奏。还有一个测试是站在全体德鲁伊祭司面前,听他们用诗歌体的谜语提问,回答问题时也得用诗歌体的谜语。这些谜语全都跟圣诗中那些晦涩的小插曲有关,候选人对这些圣诗应该非常熟悉。除了这些测试,他还必须能用魔法升起雾气、刮起大风,还要会变各种戏法。

现在来说说我自己唯一一次亲身经历的德鲁伊教魔法。有一回,我请一位德鲁伊祭司展示一下他的本领。他便叫人拿来三颗干豌豆,把它们并排横放在我伸开的手掌上,然后说道:“在不动胳膊的情况下,你能吹走中间那颗豌豆、却不吹走旁边那两颗吗?”我试了一下,当然是做不到的,我一呼气就把三颗豌豆都吹走了。他将豌豆拿起来,并排横放在他自己的手掌上,接着他用同一只手的食指和小指将外侧那两颗豌豆压住,轻而易举地吹走了中间那颗。我觉得自己受了愚弄,非常生气。“这谁都可以做到,”我说道,“这可不是魔法。”

他又将豌豆递给了我。“试试看吧。”他命令道。

我开始像他那样做,可让我懊恼的是,我不仅没法呼出足够的气将豌豆吹走——我的肺似乎突然间收紧了——而且连将弯曲的手指伸直都做不到,它们像抽筋一样紧紧地压在我的手掌上,指甲渐渐掐进了肉里,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喊出来,脸上已经汗如雨下。

他问道:“这很容易做到吗?”

我沮丧地答道:“有德鲁伊祭司在场的时候就不容易了。”他碰了一下我的手腕,我的手指便不再抽筋了。

候选人的倒数第二项测试是要坐在一块被称为“危座”的摇摆石上度过这一年最长的一夜,这块石头在不列颠岛西部的一座山上,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它却保持着平衡,不会掉下去。一整夜都会有恶魔来和候选人说话,企图用各种方法让他失去平衡。他一个字也不能回答,只能对神祈祷、唱赞美诗。如果能通过这个严峻的考验,他就可以参加最后一项测试了——喝下一杯毒药,进入死亡一样的昏睡状态,去死亡之岛走一遭,并且将自己去过那里的证据带回来,让考查他的德鲁伊祭司相信,永生之神已经接受他成为自己的祭司了。

德鲁伊教的祭司分为三个等级。通过全部测试的是真正的德鲁伊祭司;接着是巴德,他们通过了吟游诗人的测试,但是在占卜、医学和魔法方面还不能让测试者满意;再来就是那些通过了占卜、医学和魔法的测试却没有达到吟游诗人等级的祭司,他们被称为奥瓦德或是聆听者。参加最后的几项测试需要胆大过人才行,我听说每五名候选人中只有两个能通过测试活下来,所以大多数人达到巴德或是奥瓦德的级别就心满意足了。

德鲁伊教的祭司既是立法者,又是审判官,公共宗教和私人宗教也都归他们掌管。他们最严厉的处罚就是禁止人家参加神圣的仪式,这就相当于把人逐出教门,判他永远的死刑——因为只有参加这些仪式,人死去时才有希望复活。德鲁伊教的祭司们无所不能,只有傻瓜才敢反对他们。宗教大清洗每五年就会进行一次——就像咱们五年一次的人口普查——为了弥补整个民族所犯下的罪过,要将人作为祭品放在柳条编成的人形大笼子里活活烧死。用来献祭的都是强盗、罪犯、泄露宗教秘密或是犯下类似罪行的人,以及被德鲁伊祭司指控为非法使用魔法为自己谋利、毁坏庄稼或是借此引发瘟疫的人。我认为他们是有权这么做的;但是如果将这些人活活烧死,他们就得吃点教训了。

有两个地方对于德鲁伊的祭司们来说尤其神圣。首先是西海岸的安格尔西岛,冬天时他们就住在这座岛上,住在一片片神圣的橡树林里,橡木圣火从来不灭。这火起初是由闪电点燃的,再分发到各处火化尸体,以确保他们能转世再生。另外一个圣地是不列颠中部的一座巨石神庙,巨大的三巨石和单巨石祭坛一圈圈地围绕着同一个中心。这是献给永生之神的,从新年——他们的新年是从春分开始的——一直到仲夏,他们就在这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宗教比赛。一位红发的年轻人会被选为生死之神的象征,穿上华丽的长袍,只要比赛没有结束,他就可以随心所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要是他喜欢上了什么珠宝或是武器,主人就会觉得自己十分荣幸,兴高采烈地将东西给他。他的玩伴全都是最漂亮的姑娘,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和音乐家也竭尽所能讨他的欢心。在快到仲夏日的时候,他会和象征死神的德鲁伊大祭司一起到一棵长着槲寄生的橡树下。大祭司爬上橡树,用一柄金镰刀将槲寄生割下来,并且小心地不让它碰到地面。槲寄生是橡树的灵魂,没了槲寄生以后,橡树便神秘地枯萎了。一头白色的公牛会被献上作为祭品。那年轻人被长满树叶的橡树枝包裹着带去了神庙,神庙的位置很是神奇,仲夏日这天的黎明时分,阳光会照在一条石头铺成的大道上,照亮主祭坛,那年轻人就躺在上面,五花大绑,大祭司便在这里用槲寄生那削尖的茎秆杀死他献祭。我不知道那尸体最终会如何,它暂时就摆在献祭的石头上,毫无腐烂的迹象。可是,到了永别的秋日节时,苏丽丝的女祭司们就会从名叫“苏丽丝之泉”的西部小镇——那儿有能治病的泉水——来到这里把尸体要走,然后,女祭司们应该就会让他复活了。据说,永生之神坐着船去了西方的小岛,诺顿斯就住在那里,他俩经过一场恶战,诺顿斯才被制服,冬天的暴风雨就是他们打斗的声音。到了来年,他又会藉由新的牺牲者再度出现。那棵枯萎的橡树刚好又为圣火提供了木柴。在永别的秋日节,每个社团都会献祭自己部落的动物,将它们装满一个柳条笼,然后烧死。仪式上用的所有面具和头饰也要烧掉。新德鲁伊祭司那复杂的入会仪式也是在这座石头神庙里举行的,据说还会献祭新生儿。这座神庙坐落在一大片墓地的中心,所有的德鲁伊祭司以及教内地位较高的人都埋在这里,下葬时还会举行仪式以确保他们会转世再生。

不列颠人也有战神,男女都有,不过他们跟德鲁伊教没有多大关系,而且跟我们的马尔斯和贝娄娜差不多,所以没有必要详述了。

德鲁伊教在法兰西以德勒为中心,这个小镇位于巴黎以西,距离英吉利海峡大约有八十里。这儿仍然拿活人献祭,仿佛罗马文明根本就不存在。想象一下吧,德鲁伊教祭司常常将他们向塔纳鲁斯神献祭的牺牲者的身体切开,仔细观察他们的内脏来预言未来却毫无内疚之情,就像你我在献祭公羊或是圣鸡时一样!奥古斯都并没有想过对德鲁伊教进行镇压;他只是禁止罗马公民加入秘密社团或是参加德鲁伊教的献祭。提贝里乌斯大胆地下令解散法兰西的德鲁伊教会;不过这条法令本来就没打算让人们严格遵守,只是不许罗马官员批准德鲁伊议会做出的决定或是惩罚罢了。

尽管很多部落如今都已经彻底不再崇拜德鲁伊教,改信我们的罗马宗教,德鲁伊教却继续在法兰西给我们惹是生非。我决定一旦征服不列颠,就跟德鲁伊大祭司展开谈判:要想获准在不列颠继续像平时一样主持他的宗教(不过讲道时不能再有任何对罗马不友好的言辞了),他就不能让法兰西候选人加入德鲁伊教会,也不许不列颠的德鲁伊祭司到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去。没有了祭司,这种宗教在法兰西就会很快绝迹,我会规定在法兰西举行献祭活人的德鲁伊教典礼或是节日是违法的,参加者一旦被发现,一律以谋杀罪论处。当然,不列颠的德鲁伊教最终也还是要全部根除,不过现在还用不着想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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