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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希拉努斯被处决使得维尼西亚努斯兴起了造反的念头。希拉努斯出事的当天,我在元老院里宣布,希拉努斯企图杀害我,但是我的卫兵挫败了他的计划,我已经将他处死,大家惊叹起来,接着是沮丧的低语,很快便安静了下来。这是我即位以来处死的第一个议员,而且没人相信希拉努斯会企图谋杀我。大家觉得我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个新的恐怖王朝就要开始了。我打着重重嘉奖的旗号将希拉努斯从西班牙召了回来,实际上却是一直处心积虑要除掉他。卡里古拉不就是这样的吗!我自然没有意识到大家都是这种感觉,还试着开玩笑说,我很感谢那尔齐苏斯就连在睡梦中也对我的安全如此警惕。“要不是这个梦,我就不会派人去请希拉努斯,他也就不会吓得露出马脚来,意图取我性命时就会用一种更加深思熟虑的方法。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刺杀我,近来他深得我的信任,我还让他免遭搜身之辱。”大家的掌声很是虚伪。

事后,维尼西亚努斯对他的朋友们说道:“高贵的阿皮乌斯·希拉努斯之所以被处决,只是因为皇帝的希腊自由民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咱们能让傻瓜克劳——克劳——克劳狄乌斯这样一个没有主见的家伙来统治咱们吗?你们说呢?”

他们一致认为皇帝必须更加坚强更有经验,而不是像我这样一无所知、不学无术、半数时间都举止疯癫的临时替代品。他们开始互相回想我那些最显著的错误和怪癖。除了我已经说过的那些,他们还提起了我几天前在审查陪审团名单时所做的一个决定来作为例子。我必须要解释一下,罗马大约有四千名符合条件的陪审员,受到传召时,他们就得去出席审判,否则会被课以重金罚款;陪审团的工作非常费力,也很不得人心。陪审团名单是先由一位一等法官拟好的,今年也和往常一样,名单上超过半数的人主动提出,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希望能免于参加陪审团;不过他们的要求十有八九都会被驳回。那位法官将最终的名单交给我审核,并且在那些要求免于出庭但被驳回的名字上做了记号。我无意中发现,在那些自愿参加陪审团工作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我认得,他有七个孩子。根据奥古斯都颁布的一条法律,他可以终生免除陪审团工作;可他却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没有提及自己家的人数。我对法官说道:“把这个人的名字画掉。他有七个孩子。”他反对道:“可是,恺撒,他自己并没有提出不参加陪审团。”“一点不错,”我说道,“他是想当陪审员的。把他画掉。”我的意思当然是说,所有的老实人都觉得陪审团的工作既不讨好又很讨厌,而这个家伙明明拥有豁免权却秘不告人,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他有不正当的意图。意图不轨的陪审员能收到巨额贿赂,因为通常来说,只要有一个陪审员不公正,就能影响整个陪审团的意见,哪怕这些陪审员都是公正的,而案子是由多数人的裁决来决定的。可那法官是个傻瓜,只是将我的话转述给了其他人:“他是想当陪审员的。把他画掉。”把这当作一个典型的例子来证明我的愚蠢。

维尼西亚努斯和其他的反叛者们还说到了我做出的另外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我在法庭上断案时,坚持要每一个出庭受审的人都先说一段话,介绍一下自己的父母、亲戚、婚姻状况、工作情况、经济条件以及现在的职业等等等等——必须是他本人亲口说出,尽力去说就好,不许保护人或是律师替他代劳。我这样做的理由再明显不过了:要了解一个人,他自己说自己的十个字比他的朋友说上十小时好话都要强。他这十个字说了什么并不重要,真正要紧的是他怎么来说这些话。我发现,在开始审理案件以前了解一下这个人是笨嘴拙舌还是能说会道、是夸夸其谈还是谦虚谨慎、是沉着自信还是懦弱胆小、是本领高强还是稀里糊涂,对于我搞清楚接下来的事情非常有帮助。但是在维尼西亚努斯和他的朋友看来,我这样似乎对被告很不公平,让他没法指望保护人或是律师的口才。

奇怪的是,在我当了皇帝以后干的坏事当中,令他们最为震惊的居然是我在银马车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碰巧路过金匠街,看见差不多有五百号人都围在一家商店门口。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便让我的仆人去叫人群走开,因为他们已经妨碍到交通了。人群散去后,我发现这家商店正在展出一辆遍体镶银的马车,车身边缘还镶了金子。轮轴也是镶银的,两端是用紫水晶做眼睛的黄金狗头;轮辐用乌木雕成了围着银腰带的黑人形状,就连车轴销都是黄金的。车身两侧镶的银子上装饰着浮雕图案,描述的是赛车场里战车比赛的场景;车轮的外缘镶嵌着黄金的葡萄叶。车轭和杆子也镶了银,两头则以黄金雕成丘比特的脸,以绿松石做成了眼睛。这辆绝妙的好车售价十万金币。有人悄悄对我说,这是一个富有的议员委托金匠制造的,他已经付过钱了,不过他叫金匠们将这辆车展售几天(价格远远高于他所付的钱),因为他希望大家都知道这车有多昂贵,然后自己再占为己有。这似乎很有可能,金匠们自己可不会仅仅抱着能找到富翁主顾的一线希望就造出这么贵的东西来。我身为公德导师,完全有权做出接下来的事情。我命令金匠们当着我的面,用锤子和凿子将镶嵌的金银都剥下来,按重量卖给一位能干的国库官员——他也是我派人去请来的——熔化了铸成硬币。人们大声抗议起来,我叫他们安静,说道:“这么重的车会损坏公共路面的,咱们必须给它减轻一点重量。”我大概知道这车的主人是谁:是阿西阿提库斯,如今他觉得即使让人家知道他的巨富也没有危险了,以前他将这些巨额财产分成好几百个小份,以他的自由民或是朋友的名义存在几十家不同的银行里,就这样成功地瞒过了卡里古拉贪婪的眼睛。他现在这么炫耀,直接引起了民众的骚动不安。他买下鲁库路斯花园,并进行了非同寻常的扩建。大家觉得除了萨鲁斯特花园之外,这里就是最美丽的花园了;可阿西阿提库斯夸口道:“等鲁库路斯花园完工之后,萨鲁斯特花园跟它比起来也不过就是几英亩荒地罢了。”他的花园里有罗马以前从未有过的水果、花卉、喷泉和鱼池。我忽然想到,到了城里粮食紧缺的时候,没人会愿意看到一个兴高采烈、大腹便便的议员赶着一辆有着黄金轮轴头和车轴销的银马车招摇过市。只要是个人,起码都会想要把那车轴销给扒下来。我仍然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没做错。但是我却毁掉了一件艺术品——这位金匠非常有名,当初卡里古拉就是委托他来给自己制模并铸造金像的——大家认为我这种恶意的做法是野蛮的象征,哪怕我从人群里拉出十几个普通公民来,让人用锤子和凿子把他们打成碎片再把肉卖给屠夫,维尼西亚努斯的朋友们也远远不会这么恨我。阿西阿提库斯自己倒是敢怒不敢言,而且还非常谨慎,绝不承认自己是这马车的主人,可维尼西亚努斯充分利用了我的罪行。他说道:“下一步他就会从我们背上扒下长袍,将羊毛拆开再卖给织布工。这人是个疯子。咱们必须除掉他。”

维尼奇乌斯跟反叛者们并不是一伙的。他猜想我对他本来就有疑心,因为他曾经反对过我,提名他自己当皇帝,所以他现在很是小心,对我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冒犯。而且他一定知道,现在还没法除掉我。我依然很受禁卫军的拥戴,而且为了防止被刺采取了很多预防措施——去哪里都有士兵护送、很仔细地搜查武器、每餐饭都有人尝毒——我家里的人都是既忠实又警觉,要想取我性命之后自己逃脱,这人必须格外走运、非常机灵才行。最近已经有两个人企图杀我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成功,这两人都是因为犯下了淫乱的罪行而被我威胁要贬黜的骑士。有一个等在庞培剧院的门口,打算等我出来的时候杀了我。这个主意倒是不坏,不过我的一个士兵看见他手里拿着手杖,又看到他猛地将那空心的杖头拔了下来,原来那其实是个短标枪;于是他朝那人冲过去,在他就要把标枪用力向我扔过来的时候一剑砍在他脑袋上。另一个人企图趁我在战神庙里献祭的时候刺杀我。这次的武器是一把猎刀,不过旁边的人立刻就缴了他的械。

实际上,唯一能除掉我的办法就是动用军队,可哪里能找到反对我的军队呢?维尼西亚努斯以为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打算向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求助。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是小卡米拉的表亲,很久以前,在我跟卡米拉订婚的那天,我的祖母莉薇娅却把她给毒死了。我哥哥去世的前一年,我住在迦太基,那时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对我非常傲慢无礼,因为他在对塔克法瑞纳斯的战斗中表现突出,而我却没能参加那次战斗;他的父亲富里乌斯·卡米路斯时任阿非利加行省的总督,便叫他当众向我道歉。他只得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因为在罗马,父亲的话就是法律,可他却从来没有原谅过我,打那以后他有两三回对我很不客气。卡里古拉在位时,他在皇宫里带头折磨我,比如像在门上放东西,让我一开门就被砸中,还有其他让我挨整的类似恶作剧几乎都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新近被卡里古拉派去达尔马提亚统领罗马军队的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听说我被选为皇帝时,不仅仅感到嫉妒和厌恶,还很担心自己的安全。他开始琢磨,等他任期结束返回罗马的时候,我会不会宽恕他当年对我的侮辱;如果我宽恕他的话,我的宽恕会不会比愤怒让他更不好受。他决定对我给予总司令通常应得的尊重,同时却用尽一切手段让他指挥的军队忠于他个人;等到他该被召回的时候,他就会写一封信给我,和盖图里库斯当初从莱茵地区写给提贝里乌斯皇帝的那封一样:“只要我还手握兵权,您就可以相信我是忠于您的。”

维尼西亚努斯和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私下里是朋友,一直都写信把罗马发生的事情向他通报。希拉努斯被处死以后,维尼西亚努斯写道:

亲爱的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克劳狄乌斯愚蠢无知,装疯卖傻,只会依赖一帮希腊自由民、一个挥金如土的犹太流氓、他的酒鬼朋友维特里乌斯和他那淫荡又有野心的年轻老婆梅萨丽娜给他建议,他已经让罗马颜面尽失,现在又犯下了他第一桩严重的谋杀罪。可怜的阿皮乌斯·希拉努斯本来在西班牙当总督,却被他给召了回来,心神不宁地在皇宫里住了一两个月,然后,有天一大早,他忽然被人从床上拉起来,当场就被处决了。昨天,克劳狄乌斯来到元老院,几乎是把这事当成玩笑来说的。罗马凡是有正义感的人一致赞成,希拉努斯的仇非报不可,大家认为,要是出现一个适合的领导者,全罗马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他。克劳狄乌斯已经把罗马搞得一团糟了,简直叫人恨不得让卡里古拉再活过来。遗憾的是,眼下禁卫军依然效忠于他,没有军队的话,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有人企图刺杀他,但是都没有成功,他太胆小了,人家哪怕想带一把锥子进入皇宫,也会在前厅被人搜出来拿走。我们就指望你来拯救了。要是你带着第七军团、第十一军团和你能够召集的地方部队开到罗马,那我们的麻烦就会全部迎刃而解。只要你答应给禁卫军一笔奖金,像从前克劳狄乌斯给他们的一样丰厚,他们就会立刻变节来效忠于你。他们都很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爱管闲事的平头百姓,他当初迫不得已给了他们第一笔重赏,打那之后最多也就是他过生日的时候赏给他们每人一个金币,好让他们为他的健康干一杯。你一到意大利——运输工具的问题很容易解决——我们就会带着一支志愿军加入你的行列,你需要多少钱,我们就给你多少钱。别再犹豫不决了。现在就动手,不然情况会越来越糟的。在克劳狄乌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莱茵河搬救兵之前,你就能到罗马;而且我认为,他即使派人去了,也请不来救兵的。据说日耳曼人打算报复,卡蒂人有行动的时候,加尔巴肯定不会离开他在莱茵河的岗位。要是加尔巴不走,盖比尼乌斯也不会走,他俩总是共同进退的。所以这很可能是一次不流血的革命。我不想用警告来恳求你小心自身的安危,因为我知道你将罗马的荣誉看得比一己私利更加重要。但是这事你也应该知道,几天前,克劳狄乌斯对我的表亲维尼奇乌斯说:“我可没忘记旧账。等某个总督在巴尔干的任期结束回到罗马时,你记着我的话,我一定会让他用鲜血来偿还他当初对我做的那些恶作剧。”再多说一句。不要因为让你的行省无人防守而感到内疚。你的军队不会离开太久,你干吗不带上大批人质一起走,好让地方上的这些人不敢趁你不在就起来造反呢?再说达尔马提亚又不是什么边疆的行省。要是你站在我们这边,准备像你那伟大的祖先卡米路斯一样为自己挣得荣誉,成为第二位拯救罗马的人,就立刻告诉我吧。

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决定冒险一试。他写信给维尼西亚努斯说,除了他在达尔马提亚港口能够征用的船只以外,他需要意大利提供一百五十艘船。他还需要一百万个金币作为赏金来说服那两个军团的正规军——每个军团都有五千多人,此外还有他打算从达尔马提亚征募的两万名士兵——不再对我效忠。于是维尼西亚努斯和他的同党们——六位议员和七名骑士,还有被我贬黜的十名骑士和六位议员——借口说要去视察他们在乡下的房产,悄悄地离开了罗马。我最早是从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写给我的信中得知了造反的消息,他的措辞傲慢无礼至极:他说我是冒名顶替的骗子,是个傻瓜,命令我即刻卸下所有公职,回去过我的平民生活。他对我说,我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力低下,无法胜任元老院在困惑失常时交托于我的任务,而他——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现在宣布不再效忠于我,并且即将带领三万大军驶向意大利,让罗马与全世界都恢复秩序,重整朝政。如果我收到这个通知以后即刻逊位,那么他就饶我不死,我和我的家人也会受到赦免,就像我继位时明智地听从劝告赦免了我的政敌一样。

读到这封信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哈哈大笑。天哪,要是能回去过上平民生活,在井然有序的政府之下,跟梅萨丽娜、我的书本,还有孩子们平静自在地过日子,那该有多么高兴啊!当然,如果斯克里波尼亚努斯认为他能比我统治得更好,我一定会、绝对会放弃皇位。打个比方吧,这就像我能够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别人努力去完成那不可能的任务,我从来都不希望它落到我的肩上,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让我越来越难以负担、忧心忡忡,我简直无法轻易用语言来形容!这就好像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孩子正在跟愤怒的天神派来毁灭他们的那两条巨蟒搏斗,这时阿伽门农国王跳上前去大声喊道:“嘿,把这两个了不起的家伙交给我来处理吧。你们不配和他打。依我说,你们就别去管他们了,不然会更倒霉的。”可是我能相信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会遵守承诺赦免我和我的家人并且饶我们不死吗?他的政府会不会像他期望的那样井然有序、像样得体?禁卫军对这事会有什么看法?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在罗马是否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受人拥戴?那两条蛇真的会愿意离开拉奥孔和他的孩子们,转而去盘绕在这个阿伽门农的身体上吗?

我赶紧召集元老院开会,对他们说道:“大人们,在读这封信给你们听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很愿意赞同信中提出的要求,信中对我郑重承诺的其他事情以及安全保障,我也非常乐意接受。事实上,促使我拒绝富里乌斯·卡米路斯·斯克里波尼亚努斯这些提议的只有一个原因——如果我照他的话做了,你们将深深地感到,这个国家会越来越糟,而不是越来越好。我承认,直到去年为止,我对治理国家和问罪断案的技巧还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出兵的步骤,这让我很是惭愧;尽管我每天都在学习,却依然落后于人。凡是和我年龄相仿、级别相当的人,都能教给我很多寻常的本领,而我对这些却完全是个外行。这都要怪我出生时身体不好,还有我家里那些杰出的人——如今有些已经成了神——在我孩提时说我脑子太笨,而不是因为我曾经逃避过对祖国的责任。而且,虽然我从来没有期望过自己会担起重责大任,却还是为了提高自己而私下里发奋学习,我想你们也承认我下的功夫值得赞扬吧。我想冒昧地提个意见:其实我的家人弄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个蠢材。奥古斯都神曾经口头表达过这个意思,那时他刚从波斯杜姆斯·阿格里帕的岛上拜访他回来;阿波罗图书馆那位高贵的阿西尼乌斯·波利奥在他临死前三天也这么说过,就是他建议我假装愚笨来保护自己——就像第一个布鲁图[1]那样——要是我表现得太过聪明,有些人也许会想要除掉我的。还有我的妻子乌古兰尼拉,她脾气不好、对我不忠、性情又残暴,所以我跟她离了婚,可她居然特地在遗嘱里写道——如果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们看——她相信我不是个傻瓜。莉薇娅女神临终前最后对我说的话——或许我应该说‘在她成神之前不久’——是:‘想想吧,我以前居然说你是个傻瓜。’我承认,我的姐姐莉维拉、我的母亲安东尼娅·奥古斯塔、我的侄儿先帝盖乌斯以及他的前任、我的伯父提贝里乌斯从来不曾改变他们对我的错误看法;后两者甚至在给元老院的公函中也是这么写的。我伯父提贝里乌斯不允许我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理由是不管我说什么,都只会考验你们的耐心、浪费你们的时间。我侄儿盖乌斯·卡里古拉倒是在元老院给了我一席之地,那是因为我是他叔叔,他想表现得宽宏大量。但是他规定,在所有的讨论中,我都得最后一个发言;他有一回发表讲话时还说,如果有议员在开会期间想要方便,以后请礼貌地克制一下,不要在人家——比如说他自己——发表重要讲话时跑出去扰乱他人的注意力,要等到执政官请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尼禄·日耳曼尼库斯(那时大家就是这么叫我的)就所讨论的事项发表意见,这才等于是发出了让大家集体走神的信号。要是你们不记得这事的话,可以在档案里找到记录。好吧,我记得,你们采纳了他的建议,你们以为我没有感情,不会受伤;或者你们觉得我的感情反正以前常常受伤,所以这会儿我一定像提贝里乌斯的无翼龙一样全身刀枪不入了;也可能你们跟我侄儿的观点一致,认为我就是个白痴。不过,两位神灵——奥古斯都和莉薇娅——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看法却与此相反——这一点你们必须要相信我,因为这些话并没有写下来记录在案——这肯定比多少凡夫俗子的意见都有分量吧?我很想说,谁反对神灵的意见,谁就是对神不敬。可是如今,亵渎神灵已经不算犯罪了——这是咱们改的;但是如果神灵刚好无意中听到的话,这起码很不礼貌,也许还很危险。再说,我的侄儿和伯父都死于非命,也没人哀悼他们,人们不再像引用奥古斯都神说过的话和写过的信那样充满敬意地引用他俩说过的话和写过的信,他俩制定的多数法规都被废止了。大人们,他们活着的时候是狮子,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死了,用奥古斯都神最爱援引的那句犹太谚语来说,死掉的狮子还不如活着的狗。他这话是跟朱迪亚国王希罗德大帝学来的,他非常敬重希罗德大帝的智慧,正如我很敬重希罗德大帝之孙希罗德·阿格里帕国王的智慧一样。我不是狮子,这你们是知道的。但我觉得自己当起看门狗来还不算坏;而且,如果有人说我治国无方或者说我是个傻子,我认为这并不是在侮辱我,而是在侮辱你们,因为逼着我当皇帝的人是你们,打那以后,你们就我取得的各项成功表达过多次祝贺,还奖励给我很多莫大的荣耀,其中包括国父。如果国父是个傻瓜,那他的孩子们岂不是肯定会继承这个坏名声?”

接着,我读了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的信,同时好奇地环顾着四周。我讲话时,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极不自在,可是大家却只敢在似乎应该的时候鼓掌、抗议或是表示吃惊。你们——我的读者们——的想法肯定跟他们一样:“在有人造反之前说这番话太奇怪了!克劳狄乌斯干吗非要把他希望我们忘个一干二净的事情——人家以为他是傻瓜这事——旧话重提?他为什么会觉得应该提醒我们,他的家人曾经认为他智力低下?他又为什么要读出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来信中说起这事的部分?还有他干吗要自降身份来讨论这事?”是的,这似乎非常可疑,就好像我确实知道自己是个傻瓜,可又想要说服自己我不是。不过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实上,这就是我的聪明之处。首先,我说话非常真诚,人在说起自己时如果出人意料地真诚,别人就不会不买账。我这是在提醒元老院不要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正直且忠实,我不聪明,但也不会谋求私利;同时也是提醒议员们不要忘了他们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脑子聪明却只顾自己,既不正直,也不忠实,而且还不勇敢。卡西乌斯·卡瑞亚曾经警告过他们不要把皇位交到一个傻瓜手里,可他们却因为畏惧禁卫军而无视他的忠告——不过,到目前为止,总的来说这些事的结局都非常好。罗马重新繁荣起来,人人都平等地享受着公正,百姓心满意足,军队在国外打了胜仗,我的专制也并不过分;而且——正如我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告诉大家的——我的腿虽然一瘸一拐,可我去过的地方也许比多数双腿健全的人都要多;因为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缺陷,所以从不允许自己止步不前或是放慢脚步。另一方面,我希望通过这番讲话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要让我下台,大可请便;我对自己的缺点毫不隐瞒、不顾颜面,这样等我恢复平民百姓的身份时,他们也就不会对我太过无情甚至打击报复了。

有几个人发言表了忠心,但是措辞都很谨慎,因为害怕斯克里波尼亚努斯逼迫我退位之后报复他们。只有维尼奇乌斯说得很是强硬。

“大人们,我想咱们当中许多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国父这是在责备我们,尽管他说得很温和。我承认,在他即位以前,我误会过他,对此我深感惭愧。我认为他无法胜任那些职位,可他却一直做得非常出色。现在我简直没法相信我们曾经轻视过他的智力,我能想出的唯一解释就是他欺骗了我们,他谦虚过人,先帝在位期间他还故意贬低自己。你们都知道俗话说‘卖瓜人不会说瓜苦’。可是在卡里古拉统治期间,这句俗话却没人相信了,凡是篮子里有瓜的聪明人都只会说瓜苦,免得卡里古拉起了贪念或是燃起妒火。瓦列利乌斯·阿西阿提库斯不敢让人知道他富有,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不敢让人知道他聪明;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除了我对暴政的深恶痛绝,可是我却将这个想法一直隐瞒到了可以行动的那一刻。是的,我们都说‘瓜苦’。如今卡里古拉死了,在克劳狄乌斯的统治之下,真诚这个词获得了它应有的荣耀。所以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最近,我的表亲维尼西亚努斯在我面前激烈地抨击过克劳狄乌斯,并且提议罢黜他。我虽然愤怒地斥责了他,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向元老院报告,因为现行法律中已经没有叛国罪这一条了,再说他毕竟是我的表亲。言论自由是必须得到允许的,尤其是在亲戚之间。今晚维尼西亚努斯并不在这里。他已经离开罗马。我担心他是去跟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会合了。我还发现他的六个密友也没有来开会。他们一定是跟他一起走的。可是七个不满的人算什么——七个人对五百个?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而他们究竟是真的不满还是为了个人的野心?”

“我要谴责我的表亲,他的所作所为犯下了三条罪状:首先,他忘恩负义;其次,他不忠不义;最后,他愚不可及。他忘恩负义:他当初支持我成为皇位的候选人,可是国父却主动宽恕了他,从那之后,他在元老院里出言不逊、横生枝节,国父也都宽容忍耐。他不忠不义:他已经宣誓效忠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这位国家元首,除非恺撒确实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在有关公共利益的方面统治不公——这事不可能发生——他违背自己誓言的举动才算情有可原;可是恺撒一直都谨守承诺。维尼西亚努斯对恺撒不忠,也就是对他自己发誓时说到的神灵不敬,就是与元老院为敌,在恺撒治下,元老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满意。他愚不可及: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也许能用谎言和贿赂说服他部队里的几千个士兵侵犯意大利,没准还能打几场胜仗,可是高尚的元老院里有谁真的相信他注定会成为我们的皇帝?有谁相信禁卫军——咱们最主要的屏障——会转而投向他?禁卫军可不是傻瓜,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很好。元老院和老百姓也不是傻瓜,他们知道在克劳狄乌斯统治之下,他们享受着自由与繁荣,而他的两位前任却从没有给过大家这些。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没法迫使罗马人接受他,除非他承诺改正现有的错误,可他却很难找到错误去改正。大人们,在我看来,这次可能发生的暴动是受了个人嫉妒和野心的驱使。现在别人叫我们做的不仅仅是把一位已经证明自己在各个方面都值得我们敬佩与服从的皇帝换成一个能力不明、意图可疑的人,而且我们还冒着引发流血内战的风险。假设恺撒听从他的劝告退了位,军队就一定会承认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是他们的司令官吗?有几位高级军官远比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更有能力登上帝位。如果有哪个兵团的司令官带着四个军团的正规军——而不是像斯克里波尼亚努斯那样只带了两个——回来了,我们怎么才能阻止他争夺皇位和开进罗马?就算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的企图得逞了——我觉得这是最不可能的——那维尼西亚努斯呢?他会甘心臣服于傲慢的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吗?他之所以会主动提供支持,也许不仅仅是以分享罗马帝国为条件呢?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他们会不会像当年的庞培和尤利乌斯·恺撒神、马克·安东尼和奥古斯都神那样决一死战?不,大人们。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忠诚、我们的感激和我们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我们希望国人感谢我们,神灵满意我们,以后当维尼西亚努斯和斯克里波尼亚努斯这两个罪有应得的叛徒死去时,我们能够自我庆幸,那我们就必须忠诚地站在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这一边。”

接着,鲁弗里乌斯说话了。“元老院里常常有人提起禁卫军可能会叛变,我觉得这种说法很不妥当。作为禁卫军的司令官,我要说,没有一个人会忘记自己对皇帝的义务。大人们,你们想必还记得,最初就是禁卫军请求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如今的国父——承担起统率军队的重责大任,当时元老院还有一阵子不肯批准禁卫军的选择。因而议员是没有资格暗示禁卫军会不忠的。不,因为是他们最早拥立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为皇帝,所以他们会对他的事业支持到底。如果军营里听到消息,元老院决定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交给其他任何人——大人们,那样的话,我建议你们在做出决定之后,要么立刻用长凳和一袋袋的鹅卵石做成路障,尽可能地给这座大厦加强防御,要么就无限期休会、作鸟兽散吧。”

于是,元老院一致投了信任票给我,并且委托我写信给斯克里波尼亚努斯,通知他即刻停职,必须回到罗马解释清楚。可是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从来都没有收到我的信。他已经死了。

我来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他放任自己的部队纪律松懈,常常招待大家免费吃喝玩乐,还自掏腰包给士兵们增加酒的配给量,以为这样就成功地让自己受到了拥戴。他让第七军团和第十一军团在当地一个竞技场里集合,对他们说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他把维尼西亚努斯的信——或者是其中的大部分——念给他们听,说他打算将罗马从一位正在奋起直追、眼看就要变得跟卡里古拉一样反复无常、一样冷酷无情的暴君手里解救出来,问他们是否会站在他这边。“必须恢复共和制,”他喊道,“只有在共和制之下,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就像老话说的,他一股脑儿将种子都播了下去,其中有一些似乎立刻就发了芽。普通士兵们从他的话里嗅到了钱的味道:他们爱钱,而这么慷慨大方的一个司令官要是成了我生气或是嫉妒的牺牲品,那似乎很不公平。他们高声地向他欢呼,也向曾经指挥过第十一军团的维尼西亚努斯欢呼;发誓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会跟着他俩一直到天涯海角。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答应当场赏给他们每人十个金币,到达意大利时每人再赏四十个,成功开进罗马的那天每人还赏一百个。他当场兑现了赏钱,让他们回军营去,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等意大利的船一到,本地征募的军队武装完毕,他就会立刻召他们出征。可是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犯了一个大错,他低估了自己军队的忠诚与才智。诚然,他毫不费力就能激得他们为了他而义愤填膺,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们倒也不介意收几个硬币当赏钱;可是彻底背叛他们身为士兵的誓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可不是容易收买的。他们会跟着他去到天涯海角,却不会去世界的中心——罗马。要说服他们上船去意大利,每人十个金币是不够的,答应上岸时再赏四十个也还是不够。离开他们的行省去入侵意大利,这就是造反,如果不成功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战死、处死——如果皇帝想要拿他们来杀一儆百的话,甚至有可能将他们活活打死或是在十字架上钉死。

军官们立刻召开了会议,决定是否要跟随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大家说有些同情他,但是还没到想要造反的地步。不管怎样,没人希望恢复共和制。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对他们说,他就指望他们的支持了,并且暗示道,如果他们不肯和他一起从事这让罗马人恢复自由的光荣事业,普通士兵们当然有理由发火,到时他就会把他们交给这些士兵处置。他们决定拖延时间,于是派了一个代表团去向他报告,说他们自己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但是会在远征起航的那一天将他们共同的决定告诉他——如果他宽恕他们这份谨慎犹豫的话。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叫他们请便——他有大把有能力的人可以担任他们的职位——不过他警告他们,如果他们不肯参加的话,就准备为了自己的顽固赴死吧。比这个军官会议更重要的是,掌旗手、中士、下士和所有服役十二年以上的人也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他们中多数人都娶了达尔马提亚女人为妻,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这里服役,罗马军团几乎从来没有从一个行省轮换到另一个行省去过。实际上,第七军团和第十一军团已经把达尔马提亚当作他们永远的家了,他们只想让自己在这里尽量过得舒服些,保卫好自己的财产,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去想。

第七军团的鹰旗手对与会者说道:“伙计们,你们不是真的想跟将军到意大利去,对吧?依我看,这就是一次非常愚蠢的冒险,跟军团的荣耀没多大关系。咱们宣过誓要效忠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的,不是吗?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正派的人,不是吗?也许他很讨厌斯克里波尼亚努斯老家伙,可是谁又知道他俩谁对谁错呢?斯克里波尼亚努斯老家伙也可以有自己讨厌的人,这我们都看到了。干吗不让他们俩自己去解决他们的分歧呢?我很乐意去跟日耳曼人、摩尔人、帕提亚人、犹太人、不列颠人、阿拉伯人打仗——你想叫我去哪儿都行——因为这就是我身为士兵应该做的。可是我不会到意大利去跟禁卫师打仗。我听说,皇帝很受他们拥戴,而且,我觉得我们跟他们互相残杀可真是荒唐。将军压根就不该问咱们。就我个人而言,他的赏钱我还留着呢,我没打算花。我提议咱们就让这事算了吧。”

大家都同意了。不过年轻的士兵们和那些难对付的人——脾气不好的老兵——觉得有望轻松赚到赏钱,还能弄到很多战利品,所以已经很兴奋了。这样一来,会议当前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叛乱流产而又不会将自己置于违反原则的处境。有人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三十年前这两个军团曾经发生过一场叛变,可是却突然被上天的不祥之兆给平息了——先是日食,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现在干吗不再造一个不祥之兆来阻止叛乱呢?于是他们便选定了一个适合的征兆。

五天以后,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命令两个军团开到港口,全副武装,带上口粮和装备,准备立刻上船前往意大利。第七军团和第十一军团的鹰旗手同时向他们的指挥官报告说,当天早上他们没法像平日那样给鹰旗戴上桂冠。他们刚一把桂冠系上,它就掉了下来,而且马上就枯萎了!然后,掌旗手们又假装惊恐万状地跑来报告了另外一桩奇事:插在地上的旗子怎么都拔不起来!军官们听到这些可怕的征兆非常高兴,便报告给了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勃然大怒,冲到第十一军团的军营里。“你们这些骗子,你们说旗子拔不动?这是因为你们是一群胆小鬼,连狗胆都不如。看!谁说这个旗子拔不动的?”他走到最近的旗杆旁边用力去拔,又是拉又是拽,用尽了气力,额头上的血管像青筋一样爆了出来,可这东西却纹丝不动。其实,早在开会那天晚上,这旗杆就被偷偷插在了水泥里面,上头再堆上土,其他所有的旗杆都是这样。水泥已经凝固得跟石头一样了。

斯克里波尼亚努斯明白一切都完了。他朝天晃了晃拳头,然后跑到港口跳上他自己的帆船,叫船员们即刻解开缆绳驶向大海。我猜,他是打算到意大利去警告维尼西亚努斯,说他已经失败了。可是船员们却在科孚附近的利萨岛把他放了下来,他们怀疑他的计划出了岔子,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关联。只有一个自由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自杀时也在场。一两天以后,维尼西亚努斯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也自杀了,跟他一起造反的伙伴们多半也都自尽了。这次叛乱就此结束。

我向元老院讲话十天以后,听到了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事败的好消息。我不会假装自己这些天过得一点儿也不担心。我变得很容易激动,要不是色诺芬的努力,我那神经紧张的老毛病恐怕又得狠狠地再犯一回。可是他让我又是吃这个药,又是吃那个药,还一直叫人给我仔细地按摩,并且用他那干巴巴的话语鼓励我不要担心将来;就这样引着我没有大碍地渡过了难关。我想起荷马的一句诗,久久不能忘怀,逢人便说:

其无端陷汝于争竞,汝当倾力对抗斯人。

有一天我甚至把这句诗当作口令给了鲁弗里乌斯。梅萨丽娜为这事取笑我,不过我早就想好如何应答了:“荷马也没法忘记这句诗。他不止一次地用过,在《伊利亚特》里有一次,在《奥德赛》里用过两三回呢。”梅萨丽娜一直忠心耿耿,我在公开场合露面时百姓和士兵们都对我忠诚地欢呼,元老院似乎也很信任我,这些都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为了奖赏第七军团和第十一军团,我请元老院将他们重新命名为“忠诚的克劳狄军团”。在梅萨丽娜的坚持下(维特里乌斯也同意她的观点,认为现在不是大赦的时候),我处死了还活着的主要叛乱分子。不过我并没有像处死希拉努斯那样立即处死他们,而是依次对他们一个一个地进行了正式审判。我采用的步骤是这样的:首先,我坐在主持审判的位子上,两位执政官分别站在我两旁,由我来宣读指控。接着,我回到自己平常的座位上,执政官命人将他们的椅子搬来,他们坐下来担任主持审判的法官。当时我正好得了重感冒,我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大,现在变得更小声了;不过我身边有那尔齐苏斯、波里比乌斯和禁卫军的上校们,要是我想盘问哪个犯人或是证人,我就会把问题列在纸上递给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小声地告诉他们,让他们替我来问。那尔齐苏斯传起话来说得最好,所以我让他代劳的时候比让其他人都多,结果这引起了人们的误会。后来,我的敌人们说他对犯人的检举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只是一介自由民,却来起诉高贵的罗马公民,这可真是丑事一桩!那尔齐苏斯的态度举止确实是既自信又独立,当他盘问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信任的自由民时,那人对答如流地为自己的主人做证,我得承认,当时就连我都在跟大家一起笑话那尔齐苏斯。

那尔齐苏斯:你是富里乌斯·卡米路斯·斯克里波尼亚努斯的自由民吧?他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自由民:是的。

那尔齐苏斯:他很信任你,所以将意图造反的事情告诉你了吧?你知道他的共犯是谁吗?

自由民:你是想暗示我不配得到他的信任吗?如果他在这次所谓的叛乱中有共犯的话——就像你所说的——难道我要出卖他们吗?

那尔齐苏斯:我什么也没有暗示。我只是问你一个简单的事实问题而已。

自由民:那我就给你一个简单的回答。我不记得了。

那尔齐苏斯:不记得了?

自由民:他对我说的遗言是:‘不管我就件事对你说过什么,忘掉吧。让我的秘密随我一同死去’。

那尔齐苏斯:啊,那么我就可以假设他确实信任你。

自由民:你爱怎么假设就怎么假设。我无所谓。我的主人临终前命令我忘记。我必须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那尔齐苏斯(大步向前,愤怒地走到房间中央,结果他挡着我看不到证人了):你可真是个诚实的自由民,大力神可以做证。伙计,告诉我,如果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当上了皇帝,你会怎么做?

自由民(忽然热情起来):伙计,我会站在他的身后,而且不乱说话。

有十五个参加叛乱的贵族或是前贵族被处死,不过其中只有一个是议员,他叫将库斯,是个一等法官,我先撤了他的职,然后才给他判刑。其他的议员都在被捕之前就自杀了。与往常的惯例不同,我并没有没收被处决的反叛分子的财产,而是让他们的继承人继承了财产,仿佛他们是体面自杀的。实际上,有三四个人的遗产差点就被收去还债了——也许他们是为了参加叛乱才借的钱——所以我其实是给他们的继承人送了一笔礼金。有人说那尔齐苏斯收受贿赂,掩盖了某些反叛分子的犯罪证据。这肯定是捏造。我是在波里比乌斯的帮助下亲自进行的初步调查,还记下了证词。那尔齐苏斯根本就没有机会隐瞒任何证据。反倒是梅萨丽娜能拿到这些文件,也许销毁了其中一部分,但我也不知道她干了没干。不过,那尔齐苏斯和波里比乌斯都是只有在我在场的情况下,才会处理这些文件。还有人说,自由民和罗马公民受到了刑讯逼供。这也不是真的。几个奴隶确实受了刑,但这并不是要逼他们做证告发自己的主人,而是要他们做证告发某些我怀疑做了伪证的自由民。人们之所以会传言我对自由民和罗马公民用刑,很可能是因为这个情况:维尼西亚努斯发现反叛失败,便释放了他的一些奴隶,免得他们受了刑将他供出来;他将释放令上的时间提前了十二个月。这种手续是不合法的,提贝里乌斯曾经通过了一条法律来禁止这种逃避行为,根据这条法律,这些人无论如何还是可能遭到严刑讯问的。我发现有一名所谓的罗马公民并没有权利以此自居,便对他用了刑。将库斯在受审时抗议说自己在牢里受到了粗暴的虐待,他出庭时包着绷带,脸上有不少很严重的伤口,不过鲁弗里乌斯做证说这完全是谎言;他受伤是因为拒捕——他光着身子从布林迪西的卧室窗子跳下来,想要冲过一道树篱。两名禁卫军上尉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过,将库斯却报复了鲁弗里乌斯。“要是我死了,鲁弗里乌斯,”他说道,“我肯定会拉着你一起的。”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恺撒,你所信任的禁卫军司令和我一样痛恨你、鄙视你。我和培图斯曾经代表维尼西亚努斯去和他会谈,问他等军队从达尔马提亚到达这里的时候,他会不会带着禁卫军投到我们这一边。他同意了,但条件是他、斯克里波尼亚努斯和维尼西亚努斯要一同拥有罗马帝国。鲁弗里乌斯,如果你够胆,就不要承认。”

我当场逮捕了鲁弗里乌斯。起初他还想一笑了之,可是等待受审的反叛骑士之一培图斯证实了将库斯的证词,最后他终于败下阵来求我开恩。我便开恩允许他自尽。

还有几个女人也被处死了。要是女人犯了煽动叛乱罪,我觉得她们的性别就没法保护她们免受惩罚了,尤其是那些并没有以严格形式结婚的女人,她们还保持着独立,掌管着自己的财产,所以也就没法借口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她们被链子锁着带上了断头台,就和她们的丈夫一样,不过总的来说,她们在临死时表现得反而更加勇敢。有一个女人名叫阿里娅,是培图斯的妻子,和梅萨丽娜是很好的朋友。她是按照严格形式结婚的,所以如果她敢请求赦免的话,肯定会得到允许。可是她没有,她宁愿和培图斯一同赴死。培图斯在鲁弗里乌斯的案子中做了证,所以我奖赏了他——允许他在受到正式起诉以前自行了断。可他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死在自己的剑下。阿里娅一把从他手中抢过剑来,刺进了自己的肋骨下面。“你瞧,培图斯,”她临死时说道,“这不疼。”

在因为参与合谋这次叛乱而死的人当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我的侄媳朱利亚(贪吃鬼海伦)。我很高兴有这么个好借口可以除掉她,就是她将自己的丈夫——我那可怜的侄儿尼禄——出卖给塞扬努斯,害得他被放逐到小岛上,结果死在了那里。后来,提贝里乌斯为了表达自己对她的鄙视,将她嫁给了布兰度斯——一个粗野的光棍骑士。海伦嫉妒梅萨丽娜的美貌,也嫉妒她的权力:她因为好吃懒做,变成了肥婆一个,原先的美貌荡然无存。不过,有些鼠辈就喜欢有丰满魅力的女人,就像老鼠热爱大号南瓜一样,维尼西亚努斯便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打算,如果自己当了皇帝——他知道鲁弗里乌斯和斯克里波尼亚努斯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就让贪吃鬼海伦当他的皇后。可是,维尼西亚努斯为了向我们表忠心,便将她出卖给了梅萨丽娜。

注释:

[1]指的是卢修斯·朱尼厄斯·布鲁图,罗马共和国的缔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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