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血魔走后,昏暗的大殿只剩下以撒一个人,四周空寂,年少的影像又一次浮现。
即使常常陪着公主玩,但他并不喜欢那个公主。
除了戈薇每次都会问“炽光在哪?”之外,还有很多原因,她有点娇气,她有点软弱……也许也受到了“灰色公主”这个评论的影响,他觉得戈薇那灰灰的样子不怎么好看,好像快要透明了一样。
有一次,他看见戈薇一个人坐在塔楼的窗户边,她抱着双腿蜷缩着,显得孤独又可怜。他想起那一天,有个公爵家的小男孩对她做鬼脸,叫她“灰公主”,然后她就跑了,跑到塔楼独坐。
不知怎么,那一幕留在了他的记忆中,记得她灰色的头发披在背上,仿佛一团蒙蒙的雾,雾里包裹着她脆弱而敏感的心。
直到……
他是混血精灵的身份被发现,科帕萨的城民容不得外族的孩子,他被排斥、被驱逐出城。
他背着众人的冷眼和父亲走出科帕萨时,他忽然想起了戈薇。
那个被众人嘲笑的公主。
那一刻,他回想起高高塔楼上的身影,他恍惚觉得,自己和那个灰公主有某些相似之处,在这个城市他痛恨的人里,戈薇不再是他的敌人。
修着银线的黑锦衣摆扫过冰冷的地板,以撒缓步踱至殿外,忽然看到夜空中有一抹白影,他双眼一眯,对着白影伸出手臂。
空中飞着的白鸽忽然撞在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上,它惊慌地拍着翅膀才没掉下去,它继续向前,有东西挡在了它前面,尽管它看不到,白鸽向右飞去,“咕咕咕!”这边也有墙!它左突右冲,无形的牢笼却越缩越小,最后有一股力量提着笼子将它带到一只手掌上。
以撒面色冷峻,他取下信鸽腿上的纸条,目光扫过,忽然冷笑一声。
血魔居所
炽光看着血魔再次关上那扇门,他失神地站立院外,之前他痛,现在更苦。
许久,他准备去找水华昭继续商议计划,他转过身,就看到以撒带着队长向这边走来。
炽光皱了皱眉,待两人走近,看到他们凝重的表情,他问:
“发生了什么事?”
以撒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充满不悦:“十分麻烦的事。”
炽光跟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塞克夏前去敲门,“大人可在?”
开门的是阿奎那,她对塞克夏微微一笑,然后屈身行礼:“统领。”
以撒眯着眼打量了阿奎那一番,问:
“血魔呢?让她出来。”
“大人方才在换衣,很快就会出来了。”阿奎那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事情紧急,让她现在就出来!”以撒似乎正克制着。
他的话音刚落,随着细微可闻的走路声,血魔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出现在门前。
“什么事?”
她一手捏着领口,由于没时间戴上手套,那苍白削瘦的手便暴露出来,再加上一条条疤痕,仿佛灰白的树枝堆叠,显得触目惊心,炽光看到后瞳孔骤紧。
需要的人都已到场,以撒弹出一个物什,血魔伸手接过。
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阿奎那僵住了。
血魔正要打开,只听旁边“咚”一声闷响。
“大人……您不必打开了,是我……”女子的声音微微发颤。
血魔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下跪的阿奎那,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不可思议,但紧接着,她的表情又沉寂下去。
在旁边,明白事件缘由的塞克夏更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会是她?阿奎那……她那么善良,怎么会做叛徒?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血魔,你手下的人,你自己处置吧!”以撒抱起双臂,夜风将他的黑衣黑发吹拂起来。
血魔打开秘信读罢,又凝向下跪的人,她的声音仿佛一声叹息,带了丝缕难以捕捉的失望和悲伤,“为什么。”她问。
这时队长上前一步,跪在阿奎那身边,求情道:
“少将、大人,阿奎那一定有她的难言之隐,请您留情啊!”
阿奎那没有求饶,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只是把头又低了几分,几乎贴住地面,她的声音冷静,已有赴死的准备:
“血魔大人,阿奎那背叛了您,您杀了我吧!”
“大人!”队长沉痛地呼喊,“塞克夏求求您,待事情调查清楚后再做处罚!”
“他知道摩提蓓姬死了么?”血魔问。
“不知,”阿奎那摇头,“我告诉他摩提大人和您有争执,一直未有消息是因为被关押在牢内。”
“摩提切利是不是就要过来救他的妹妹了?”以撒面色阴戾。
“大概就在明日。”
“带兵了么?”
“在下不知。”阿奎那沉稳地回答着,没有一丝惧意。
“呵,你可给我找了
好事,”以撒讽刺着,话语却是一变:“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是我杀了摩提蓓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庇护我,”血魔抬着下颌,神色凛然,对以撒说罢,她挥挥手,“先把阿奎那带下去。”
一直沉默的炽光大概明白事情原委,他目光犀利地盯着以撒,带着危险的语气警告:
“谁也别想伤害她……不管是你、还是那摩提什么、还是整个军团,直到我的生命之火耗尽,我会杀光所有企图伤害她的人!”
血魔对此不置一词,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她转身回房,以撒面对炽光的威胁,居然沉默下去,他看着血魔离去的背影,夜风将她的黑色大氅鼓气,仿佛大鸟的羽翼。
“我也不希望她死……但我不好出手正面与摩提切利为敌,除非……”他转向火灵,眼中露出一抹幽光。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杀了摩提切利。”以撒勾起阴冷的笑容。
“你继续讲下去,只要能保护她。”金瞳冷漠而执着,就如他的心,他不管别人,只要守护他的公主。
翌日晨
太阳初升,一切浸在温暖静谧的晨光间,城市仿佛安睡的婴孩一般轻柔呼吸着。
忽然间,一阵急乱的马蹄声闯入了它的美梦。
“踏踏踏”带头是一名金发尖耳的精灵,身后跟随十多位头戴盔甲的精锐士兵,没有丝毫停顿便长驱直入湮灭军团驻地。
“阿尔贝都呢!?让他给我滚出来!”马嘶人立,而后重重一踏,尘土飞扬间,马背上的精灵对着肃静的军营厉声怒吼。
身后,骑兵勒马待命。
沉静持续了一会,便有人从侧旁走来,出乎摩提切利意料的是,来迎接他的人居然是个女人,身旁似乎是她的侍卫。
女子红发黑甲,一步一步倒也有军人气魄,他在马背上轻蔑地笑,沉着声问:
“阿尔贝都呢?让他出来见我!”
血魔对马背上的精灵稍微行礼,回答:
“少将今日一早便去王宫与尊主议事,在下先带您休息。”摩提切利听罢,两眉倒竖,怒道:
“有这么巧的事!?他不会故意躲着我吧!”
主殿二楼的窗前,以撒一手提着酒杯,正冷眼看着来势汹汹的同僚。
身旁,塞克夏低声询问:
“少将,摩提似乎要见您,您不过去看看吗?”
以撒晃动酒杯,眼睛淡漠:
“他很快就死了,我和他费什么口舌。”
“少将一般午时回来。”血魔随便说着,面无表情。
摩提切利的表情忽然变得凶狠,眼里怒火喷薄,他喝问:
“我的妹妹呢?你们居然敢把她关起来!还不快带我去见她!”
“这边请。”
血魔的声音没有一点恭敬之意,摩提切利顿时皱紧眉头,一般士兵见他如此暴怒,早已吓得跪地求饶,而这个女人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心中怒涛更盛,他扬起马鞭,就要往血魔身上招呼过去:
“阿尔贝都的手下都没有军纪么!先让我来替他练练兵!”
然而他的马鞭还没有碰到那个女子,仿佛遇风即燃般,在空中忽地着起火来,只瞬间便掉落在地,他的手里只剩下一节发烫的金属手柄。
摩提切利又惊又怒地抬头瞪向血魔,这个女人不要命了吧!竟敢如此触怒他,然而另一双耀眼的双瞳转移了他的视线,是他根本没在意的侍卫,只看了一眼,这个傲慢的权贵者就怔住了。
方才一直低头跟在女子身后的侍卫此时抬起了脸,那张脸竟比女人还要华美,又不失男人的凛厉明朗,最让人惊心的,是他的眼睛,分明金红的双眼宛如流淌的熔岩,而这个男子就像熔岩恶魔死死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吞噬融化。
摩提切利恼羞成怒,他唰地抽出佩剑,剑锋直指炽光。
“什么人敢如此无礼!”他低睨着,以此来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与地位。
“这边请,我先带您见摩提蓓姬。”血魔伸手示意,全然不顾怒不可遏的金发精灵。
“摩提蓓姬?呵呵呵……她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摩提切利怒笑,眼底露出杀意,此时他只想即刻斩杀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士兵!
他快速出手,一道黑烟直取血魔胸腹。
血魔一步掠开,两手交叉取出武器,与此同时,那道黑烟被烈火席卷,又听“嚓嚓嚓”摩提身后的骑兵纷纷拔剑。
“你们是什么人!?”金发精灵扯着缰绳控制受惊的坐骑,一边怒喝。
血魔冷冷一笑,左手甩出刺鞭抽向马腿,“你的妹妹在等你,你还在这里费话。”
只听一声凄厉嘶鸣,鲜血喷洒,健硕的马匹跪倒下去,摩提切利旋身跳下马来。
四周尘土飞扬,骑兵将三人团团围住。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攻击我!?”摩提切利一边嘲笑着,一边做了个手势,“去死吧。”
战马的铁蹄向两人踏下,血魔冷凝着兜头而来的马蹄与剑芒,她瞅准时机,足后发力向上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弯刀割开了骑兵的喉咙,她再狠狠一蹬马背,借力跃出包围圈。
在敌人背后,她再次扬臂一震,刺鞭划过,带起一串血雨,数声马嘶,骑手弃马跳下。
另一边,炽光站在两匹战马中间,双手扣住向他刺来的剑刃,骑兵承受不了手部的灼烧,脱手的两柄剑燃起烈焰,落到了火灵手里,他双目白耀,将燃烧的剑刺入铠甲又拔出,他回过头来,又将其中一柄剑投掷出去。
血魔身前的敌人一怔,烈火裹着剑锋就从他的右眼钻出。
血魔前跨一步屈膝避开挥来的利剑,手中弯刀割断两人的膝盖,她又向后灵敏一跳,同时刺鞭甩出,缠住另一人的脖颈,她抖开长鞭,那人摸着湿淋淋的脖子直直跪下。
炽光手持烈焰之剑与两个骑马士兵交战,他抬眼看到又有三个骑兵冲向血魔,手中长剑被他掷于战场中央,剑尾嗡鸣,猛然数道烈火从地下喷涌而出,仿佛炎魔的巨大手掌在地面展开,将五匹战马及其上的士兵禁锢吞没。
一时间,惨叫声从扭曲摇曳的烈火之影中爆裂。
炽光落在地面上,他一般不会这样攻击人类,他会用烈焰焚烧魔物,对人类来说这样的魔法太过残忍,但是为了她……看到她身边的敌人尽数除尽,他松了口气,为了她,他可以对任何东西残忍。
一片血肉残骸间,站立的两人转向摩提切利。
此时的精灵杀气腾腾,他一出手,周围的天色都暗了下来,无数幽魂怨灵般的黑影扑向两人。
血魔蹙起眉,挥鞭抽碎密集的攻击,人影一晃,炽光已挡在她身前,火灵张开双臂,无数星火在空中浮动。
血魔换做弯刀抵挡,下一瞬,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睛,她转眼看去,满目尽是席卷的烈火,将摩提切利的攻势彻底压制。
黑暗精灵怒吼一声,地面忽然开始晃动,从地底钻出数只黑漆漆的利爪,炽光迅速回头去找血魔的位置,他大喊:
“公主,快躲开!”
血魔避闪着冲出施法范围,此时的黑爪已缠上炽光的身体,他看到血魔已离开,才开始反击,霎时整个地面化作流熔,那些黑爪一个接一个融化消散。
血魔向前突刺,来到两人对抗的侧后方,她将弯刀投出。
摩提切利注意到耳边疾风,腾出一只手释放魔法挡下,这时对面的炽光猛然加力,面对扑面的烈火,金发精灵后退几步,他的颈间一阵刺痛--有什么把他缠住了!他抬手准备捏碎它,却有冰冷没入胸腔。
他最后看到的,是对面的男子从火焰中走来,耳边,女子的话如毒蛇的吐息:
“摩提蓓姬在等你,去见她吧!”
“你……”这一字夹杂着太多激烈的愤怒与怨恨,却再也不会说完。
血魔收起弯刀,对向她走来的炽光不冷不热地道谢:
“感谢火灵使出手相助。”
“你受伤了吗?”结束战斗后的火灵微微喘息,他关切地打量着血魔,顺便将地上的尸体点燃。
“不劳费心。”血魔对他的态度没有因为这次战斗有丝毫改变,她不再看他,准备找士兵清理战场。
炽光眼神一暗,看着她顽固的背影,他深情地、坚决地说:“我会保护你,公主。”
“火灵使,你何苦折磨自己?”血魔站住,她转过身,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笑容:
“刚从笼中出来不久,就再把自己拴住?想想你对自由的渴望,你会发现这句话十分荒唐,”她摇摇头,“我不想再被人从背后刺一刀。”说罢转身离去。
每一次,都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她不愿听他说什么,更不愿和他说话。
那些话语句句锋芒,尤甚方才战斗中刺来的刀剑。
男子立在火海中,他的心也在烈火中痛苦煎熬。
你……
你何时变得如此尖锐?
如果是我的伤害让你披上荆棘的外衣,我会包容你所有的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