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茫然点头,在听到“秦简思”三个字后却眼里一黯,垂首再不言语。
宋淇月又翻了翻白眼。
亏自己刚才还以为他已然想到了,只是不动声色,立刻前去相救,闹半天真的是撩拨不成的误打误撞。
叶吟束看少女红了眼眶,知道自己不该贸然提起亡人,心下有些歉疚。
他惜悯之情顿起,觍着脸安慰道:“都是我唐突了。当年之事我们虽不大清楚,但秦前辈对父辈的朋友仗义相救,我们是知道的,实在心存感佩。”
——何止是“知道”,他们简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据说十几年前南针北扇和北国大将丁虔,会同另几位江湖朋友外出寻人。人是找到了,可是已经身中剧毒。若不是“药痴”秦简思路过,连几人是谁都不问清楚便出手相助,只怕这人早在幽冥之中了。
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在世,名作纨灵,仍养在秦家,如今也进了凤凰台。
叶吟束凑近了对那唤作秦纨灵的少女撩拨道:“想以姑娘天人之姿,秋水之性,必不会怪责我这口无遮拦的狂徒吧?”
秦纨灵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
她后退了两步,怯怯地摇了摇头道:“……没,没有……”
宋淇月拊掌哀叹。
为什么没人能识破他这只狐狸的真面目呢?
她撇了撇嘴,转身冲着被他们晾到一边白衣女鄙夷道:“那这位,就是秦家族长之长女秦浣鄢了吧。”
秦简思当年把人抬到了自己的府邸中医治。似乎是那人身份上有什么差池,他坚决回护不成,便被族长逐出了秦家。
在江南,秦氏乃名门望族,整个药市全仰其鼻息,勉强度日,被他们驱逐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秦简思乃“药痴”,除了医药之外,其他东西一窍不通,生活困顿,独自挣扎了半个多月,就抑郁而死。
待这消息传来时,北扇一行人已在千里之外,只得跌足长叹,策马赶回去祭拜。
叶吟束本来对普天下所有女子都有三分情意,尤其这人粉面含春白衣胜雪的,还挺好看——但此刻却全添戾气:“我说是谁人门下如此不要脸!当年秦家令前辈抑郁而逝;如今听说他离家前,曾留下珍贵药谱给自己孤女,便突然关注起她了。怎么,这是参不透书中内容,恼羞成怒了么?——”
他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端的是咄咄逼人。
眼见这人还要继续,宋淇月咬牙狠狠踢了他一脚。
叶吟束吃痛回头:一旁的秦纨灵一再被提起伤心事,似乎已经哭了出来。
宋淇月安慰地拍了拍秦纨灵,低声将自己和叶吟束介绍于她。
秦纨灵闻言点头,极为秀气的一一还了礼,用的倒是江湖中常见的抱拳式,但让她一做,却莫名带了几分流水挽花般的袅娜。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总还有些泪痕。
女人是水做的。
这话果真不假。叶吟束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
他赶紧从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个帕子——角上还绣着一把折扇——向前走了两步,瞧了一眼她郝然的双颊,又觉得不妥。只好转身塞给了宋淇月。
他的意思是让宋淇月帮她擦擦,谁知她拿着帕子犹豫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自己做不来这么细致的活儿,干脆直接放到了秦纨灵手里。
二人正搜肠刮肚地想安慰的词儿,就听倒地的秦浣鄢恨声到:“秦纨灵,别以为北扇南针在旁你便得了势了,你再不说出药谱到底藏在哪里,三长老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这三长老,想必就是收养秦纨灵的人了。
秦浣嫣勉强起身,不等宋、叶二人有什么反应,足尖一点便飞身离开。
秦纨灵又气又委屈,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只挤出来一个字:“你!——”
叶吟束本来要追,想了想又觉得不值当和她计较,便笑道:“姑娘你别生气,我那一扇够她痛十天半个月了。”说着又凑到面前来:“下次让我们淇月再给她补一针。”
宋淇月实在懒得理他,一把就推开了那张越靠越近的脸。
秦纨灵拿着帕子拭了拭泪,却没说话。
宋淇月眼睁睁看着她挪着步子退了一退,又退了一退,又退了半步,直到和叶吟束相距一尺多远,才拱手谢道:“这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回来。……我……还多谢公子。”
不知为什么,平常人叫叶吟束公子,宋淇月也没什么感觉;可让她这一叫,却仿佛给叶吟束带上了高冠,穿上了戏文里那种风度翩翩的锦衣,活脱脱演了个“张生”出来。
她数了数,算上嗫嚅之声,秦纨灵刚才似乎也只说了六个字,但她的脸似乎红的更甚了,眉目如画,芙面含羞,当真是很美的。
只听秦纨灵低着头细声道:“对了,适才那二人是你们的朋友么?我看那姑娘剑招凶狠,我不会误了你们吧?”
宋淇月摇头道:“没什么大事。”
话虽这么说,但她和叶吟束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
从心底里出发,叶吟束其实不大喜欢那个性格诡异的丁珏风;而宋淇月则为着洛书的有所隐瞒而有些忿然。
叶吟束摆手道:“洛书武功远在我二人之上,他招架得来。”
这还真不一定。宋淇月暗“呵”一声,没再说话。
她回想丁珏风那一剑,力道浑厚,凌厉非常。实不像是凌风道长飘逸的路子。何况她整个人小小的,与那剑更是不相匹配,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纵然洛书功力上乘,可面对这么以死相拼的架势,估计也讨不了好。
宋淇月瞟向一旁的兵器架。“重剑。”她嘟囔着,耳边回响起丁珏风的声音,眼风跟着便是一抖,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掠过。
她和叶吟束不约而同地抬头互望,在对方的目光里,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恍然和狐疑。
※
话说回洛书这边。
二人的境界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洛书兔起鹘落的几个动作,看似极轻易的就避开了丁珏风的剑刃。
几个回合下来,丁珏风已全然明白,凭自己的身手连他的衣角都够不上。
她随手将剑一立,倚在其上。纵然已经脱力,表面上却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片冷漠。
洛书看她终于罢手,亦暗暗擦了擦掌心的冷汗:这丫头不可小觑。
看似拼命粗笨的剑式,根底里全是巧力,逼到绝境时真气偶尔还能惊人的暴涨。
重剑合该是配她的。洛书看着她,只觉得熟悉得亲切,但下一刻又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丁珏风突然道:“你腰间的玉珏是从何处得来?”
洛书一愣,只听丁珏风漠然道:“你适才动作那么大,不就是故意引我注意的吗?”
她平了平适才打斗时剧烈的气息,又道:“如今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洛书听闻此言,又愣了片刻,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俯身摘下玉珏,向丁珏风递了过去。
丁珏风拿玉在手,只看一眼,心下已然暗惊。
她对自己的一对玉珏十分熟悉,虽说是一对,可其实是两个不同的玉种:西海玉和岫玉。西海玉触手冰凉,晶莹的白色中隐隐埋着绿色联珠纹;而岫玉则温润圆满,其中一片朦胧白雾。
眼下此玉,正是西海玉。
而交出去开门的玉珏,却是岫玉。
难道——……?
“没错,这两枚才是一对。”
洛书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肯定地回答道。
他罕见地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整了整衣角,方才又说:“……其实,你我二人,乃是兄妹。”
丁珏风倏然抬起了头,身形一晃,差点被重剑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