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缃色齐胸襦裙的女子慢慢蹲下来,声音略小,又很温柔,带着关切之色,显然以为他真的有什么大碍。
她身量未足,带着一股子心字香的芬芳和莫名的苦涩掺杂在一起的味道;柳叶样的弯眉,透白的脸色,头上挽了一个小圆髻;十指纤长,右手握着一把铜制的小弓。
“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叶吟束眼睛一亮。
他本不爱读书,但偏好些绮艳的诗词,每每见到美貌女子总忍不住撩拨两句,但每次都文不对题。
他就地翻个身,当下就侧躺着支起头,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看着那女子:
“本来是快死了,”他皱皱眉,“但如今看见小姐天仙下凡一样的相貌,又不舍得闭眼了。”
洛书眼角抽了抽,一时觉得哭笑不得。
他和叶吟束、宋淇月都算是自小相识,但甚少和别的女子同行,而叶吟束对宋淇月一直都像幼时那般胡闹,自然谈不上尊重,但也只是今天扯扯头发、明天偷偷簪子什么的,何时有这种面目?
洛书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宋淇月,只瞧她面上波澜不惊的样子,就知道这场景怕是经常发生。他不由觉得好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宋淇月总对这人没什么好脸色。
叶吟束正毫无顾忌的散发着自己的魅力,天真稚气一扫而空,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多的是风流倜傥。
少女愣了愣,抬头看看洛书等人的表情,虽然不知那针的问题,但也一下明白了什么。
可能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她不由脸红了。
正要说什么,就听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道:
“是你!秦纨灵!”
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迎面而来。
叶吟束的眼睛又亮了亮。
宋淇月甫听见白衣少女喊的名字,心下立刻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具体出处。
不过她极度厌恶叶吟束的轻薄之色,这会儿只想转身离开,一手拽着丁珏风,另一只手又自然地去牵洛书,道:“走吧。”
洛书一时不防,竟觉得有些尴尬。
他忙看着叶吟束那边,一边抬手作阻拦状道:“等等——”,一边借机避了开来。
宋淇月一愣,只好把手又收了回来。
只见洛书盯着那三个人仔细看了一会,嘴角忽地漫起一个奇异的笑容。
他急促地转身回看,带得腰间环佩竹笛轻碰,清朗的面此刻更是神色奕奕,有意无意地越过宋淇月,高声对着一旁似满怀心事的丁珏风道:
——“妹子,你今日可好好看看这北扇笔法,当真俊得很啊。”
宋淇月惊得差点咬掉舌头。
“……你——你们从前认识?”
没人理她。
宋淇月眼睛滴溜溜地在中间来回打量着。洛书不似叶吟束那般轻薄,何以才见面便喊得如此亲近?
洛书恍若未见宋淇月的神色,只看着丁珏风又道:“重剑可否敌过北扇?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这不是挑事吗?!
宋淇月心里突的一跳,立刻回头看了一眼丁珏风,只见她恍似未闻,仍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她略松口气,满肚子疑惑,只对洛书骂道:“……你瞎说什么呢?”
怕不是病了?她想着,半是玩笑、半是嗔怪地去探他的额头。
谁知变起仓促,这边手刚伸出寸许,后方便卷起一阵疾风。
宋淇风大惊,回头一看,身侧的丁珏风竟真从铁架上抄起一把长剑,直直的冲了上去。
宋淇月瞠目结舌,一时竟阻拦不及。
情势几句话间便全然不同了。
另一边,叶吟束不知何时站起来了,和那两个女子打成了一团。三人那颜色分明的衣衫快速地纠缠不清,拳脚之声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随风猎猎的响,仿佛狂风刮着风筝似的,入眼就是一片白灿灿的影儿。
两边都不沾的宋淇月,这时候只想劈开他们的脑子看看。
她看了叶吟束几眼,只见他迟迟不出扇,心下便放心了许多——他这是有心相让,那自然本不用害怕他胜不过旁人。
但丁珏风这边就不一样了。她这一剑从旁乍起,杀意倒是没有,凌厉却显了十分。
这丫头的剑法不知到什么地步了?
拦还是不拦?
宋淇月与她相处日短,不知根底,此刻不免犹豫起来。
叶吟束闻得剑吟,举目一看,也流露诧异之色。当下来不及细想,猛地发力,强拉着那缃色的少女后退。
原来不是他们三人混战,而是叶吟束护着那缃色少女,莫名其妙地同白衣女子打了起来。
正巧有朵云慢悠悠遮住了日头,刺目的亮一点点被吞噬,所有颜色又都回来了。
一缕雪白脱颖而出,呆立在当下,眼看就要送到丁珏风的剑尖上。
刹那间,宋淇月和叶吟束同时出手,一个发针一个抛扇,都向那剑击去,生怕她真伤人命。
谁知丁珏风突然反手一推剑柄,再握住时,已打横向一旁的洛书刺去。这下两人便都扑了空。
宋淇月骇然,心砰砰直跳,忙又打出一枚小石相阻,却只见一物猝然飞来,将石块击落。
——竟是洛书掷笛而出!他飞起接过竹笛,只向后退了两步。
宋淇月急中带气,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作何打算,强自细看之下,丁珏风的剑气中,凌厉更甚了。
这些年来,她从未和洛书交过手,虽知道他的水平在自己之上,但具体到了何种境界,也是拿不稳的。
看他刚才对丁珏风说话的语气,两人怕是有旧——难道是仇家吗?也不像啊?
她想不明白,只得再次出手相迫,连发数枚石子,但都手下留情,唯恐伤了这个凌真道长唯一的徒弟,故而力道不足,有些凝滞,剑气呼啸而过,石子竟都纷纷坠地。
一旁的叶吟束自然也看出了此剑去势不凡,万万想不到突生此变。
他一把纸扇刚要疾旋而出,却觉空门一阵阴风,甚为危急。叶吟束心中凛然一动,只得撤扇返身。
这一停,便错过了相助的良机,再回头时,洛书二人已相逐而去。
叶吟束怒火中烧,看着那偷袭的白衣女,从来三分媚的眼睛里带上了寒意。
他再不相让,只是将扇面一展、又一收,纸扇虽脆弱,却牢牢夹住了少女尖利的双指。她不由一惊,刚想收回,叶吟束狠狠的扬扇一抛,她如筛糠般踉跄的退了两步,重重摔在地上。
叶吟束恨声道:“卿本佳人,损人不利已之事,何苦一再为之?”
这事说来颇有些转折。
原来他本持轻薄之意,无意间却看到那后来的白衣女子出掌偷袭,招式极为阴损。
北扇为江湖大家,向来最不齿于此道,他当下便将那少女护在身后,与她交起手来。
几招过后,他已知此女根基薄弱,不过手段毒辣,而他看对方是女子,抹不下面子来真的相争,故迟迟不肯出扇,只赤手空拳的与她争斗起来,一时竟不能分出高下,反倒差点为她所伤。不过他自恃必然获胜,想她也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只需要最后再施施然一招制敌,方能又有风度,又叫她心服口服。
然而没成想,却恰是因过于自矜,反使她有机会再度偷袭。
眼见襄助洛书不成,叶吟束不由动了真火。
都打到这个地步了,那女子竟也丝毫不惧,带着恨意道:“你北扇先来多管闲事,我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你这叫以牙还牙?!”叶吟束气得肺疼。
宋淇月不管他们,飞身要去追赶洛书,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他怒得急扇了两下扇子,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只瞪了一眼那女子,转头对宋淇月道:
“甭追了,洛书的轻功我还不了解?这会儿早就没影儿了!”
他摇头:“让他俩闹去吧,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名堂呢?”
这话说的没错。
宋淇月极妥协地咬了咬牙,刚想说话,就听叶吟束继续道:
“——没准他俩早勾搭上了,这是想方设法的躲着我们,好单独相处呢?”
“……”
“……你说什么?”
宋淇月瞠目结舌。
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叶吟束眯起眼兴奋地胡说着,末了还补上一句:“我听人说,打是亲,骂是爱,看刚才那架势,小丫头可真是爱极了洛书。啧,真是感人啊!”
宋淇月一噎,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行吧。
她绕过叶吟束,走向那缃色女子,有意要显示自己的沉稳,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白衣女对她的称呼,又思量了一会,才文文静静地开口道:“姑娘可是江南药市秦家、秦纨灵?”
叶吟束本还沉浸在自己臆想的爱情故事中,听到这话一愣,不由回头,脱口而出道:“秦纨灵?‘药痴’秦简思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