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引是个粗野的胖子,有着章国人特有的残暴和旺盛的精力,他量大善饮,无酒不欢,每次饮宴都要喝的酩酊大醉。他在前厅喝的醉意盎然,在出门如厕的时候突然想到后宅还有新送来的男宠,立刻心神摇荡,忘了招呼客人,独自脚步踉跄地向后宅去了。
书房中一片狼藉,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须引还没有看清室内的情形,酒就立刻醒了一半。他转身想走,但为时已晚,司徒煜手中的长刀已经抵在他的后心。
“不许作声!”司徒煜低声喝到。
这一切看似突发,但实则并非偶然。
司徒煜自从走出张府大门的那一刻,就认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随着马车的一路行进,他的计划也在心中一步步逐渐形成,进入须府之后,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府内的布局,将每一处房屋、道路牢记在心,被关进书房之时,他的计划已经有了雏形。
方才他咬破舌尖,用鲜血诱使猎犬杀死守卫,本来计划已初步告成,但没想到被突然造访的须引打乱。
司徒煜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但更不是胆怯的人,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着过人的冷静和沉稳。所以他没有选择贸然冲出,而是隐身在门旁,以静制动。
然而,他对须引却有些低估。
章国人自幼学习弓马格斗,几乎人人都拥有足够的勇气、胆量和机敏。须引虽不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但也有着临危不惧的胆魄。他缓缓抬起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拔剑的意图。
“去拿他的剑!”司徒煜向罗绮喊道。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男孩如梦初醒,闻声上前。由于太过紧张,他竟然忘了去摘对方腰带上的剑璏,而是奋力去拔须引腰畔的佩剑,他手脚发软,加之佩剑入鞘很紧,拔剑颇有些吃力。
罗绮只顾用力拔剑,不想须引趁机抓住脖颈,敏捷地转身,把罗绮推向身后持刀的少年。但由于用力过猛,玉璏断裂,佩剑还抓在罗绮手中。
司徒煜连忙收刀,以免刺伤难友,但就在这一瞬间,须引已经向他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腕,两人站立不稳,一同摔倒在地。须引虽然不是优秀的武士,但身高体壮,有一身蛮力,一个瘦弱的少年哪里是他的对手,眼看长刀被须引抢在手中,他喘着粗气,把长刀对准司徒煜的胸口。
那一刹那,司徒煜可以嗅到对方呼吸中夹杂的酒臭,他的眼睛有些充血,面色涨红,粗大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突然,他的头部挨了重重一击,头部淌下鲜血,双眼翻白,倒在一旁。身后,少年罗绮捧着那棵沉重的珊瑚,眼神惊恐而茫然。硕大的珊瑚树已然碎裂,地板上满是凌乱的珊瑚枝。
司徒煜挣扎起身,一把拉起罗绮。
“快走!”
两人刚要迈步,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须引清醒过来,拼死拉住对方。司徒煜踉跄摔倒,大力踹向须引肥胖的面部和肩膀,但他的力气太小,不足以挣脱这个体重足以是他两倍的庞然大物。须引咆哮着扑过来,死死掐住司徒煜的咽喉。罗绮也奋力扑上去,用力掰须引的手指。但须引此时在烈酒和搏杀的刺激下已然疯狂,他甚至忘了呼叫救兵。
司徒煜的脸逐渐涨红,额头上青筋乍现,窒息令他感到眼前金星晃动。他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突然,他的手抓到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硬物,司徒煜顾不得多想,抓起这枚器物,大力刺向须引。弯曲的珊瑚枝刺入须引的眼睛,须引一声惨叫,双手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后院的角门比邻府中武士的住处,无法通过,两人只得转而逃向前门。
司徒煜和罗绮穿过花园长廊,沿着甬道跑到院门之时,身后已经是一片火海,须引与猎犬搏斗之时碰翻了烛台,引燃了地上的毛毡,房间中的陈年佳酿助长了屋内的火势,很快,屋顶和窗口都窜出火舌,继而引燃了后园的柴房,很快连成一片火海,火势一下子变得不可控制。府内乱成一团,人声噪杂,脚步杂沓,夹杂着木料哔哔啵啵的燃烧声,非常嘈杂。火势越来越大,几乎蔓延了整个后园。
风威火猛,泼水成烟,腾空而起的火焰像是一条狂舞的巨龙冲入云霄,前院的房屋也烧了起来。司徒煜和罗绮趁乱逃向门口,大门没有上闩,由于家人都赶往后院救火,大门竟无人把守。
距大门还不足百步,眼看就可以逃出生天了,司徒煜的心也不免狂跳起来。突然,身旁的罗绮身子一软,一头扑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一支弩箭。司徒煜转身,看到张粲手持弓弩,站在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在身后熊熊火焰的映照下,仿佛地狱中的恶神。
前厅的酒宴饮至半酣,主人突然一去不返。张粲感到有些扫兴,他使劲浑身解数,本是想趁恩主高兴,得到须大夫的明确承诺,何时带他去见章王,没想到须大夫似乎有意回避,饮至半途,不辞而别。张粲心中焦灼万分,又不敢多问,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在酒桌前耐着性子等候,直到后院方向传来骚乱声,他才走出前厅,赫然看到后院已然一片火海。
当他随众人一起赶至后院,看到猎犬口中衔着沾有血污的鞶带碎片,顿时大惊失色,眼看触手可及的前程随整个府邸一起化为灰烬。张粲五内俱焚,他敏感地察觉到此事一定与那个名叫素罗的奴隶有关。当他手持劲弩追到前院,正看到两人冲向大门。
不出所料,果然是这两个奴隶所为。
“你确实有些本事。”张粲狞笑着赞道,“而且运气很好,刚才那一箭本是射你的。”
司徒煜并不慌乱,他甚至没有躲闪,只是向左侧缓缓移动。
“我希望运气可以更好一些,带着你的头离开。”
“可惜我不能亲手剥你的皮,因为你会被公开车裂。”张粲的手指搭在弓弩的悬刀之上,随着对方移动,不无惋惜地说道。
“你真的有把握抓到我吗?你现在只有一支箭了。”
司徒煜依然在缓缓向左移动,但他的左侧并没有什么逃生之路,他意欲何为?张粲心中狐疑,但还是不自觉地随着对方移动,他要保持目标在自己的最佳射程之内。
对方的淡定令张粲隐约感到事情有些蹊跷,这个奴隶似乎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他在耍什么花样?
他似乎看到司徒煜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虽然整个须府人声鼎沸,但张粲还是敏感地听到身后传来烈马嘶鸣的声音。他愕然回身,一群受惊的马匹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张粲惊叫一声,被马群踏翻在地。
位于后院西侧的马棚早已燃起大火,棚中的三十几匹烈马受惊逃出。在司徒煜和张粲僵持之际,突然看到后院火海中马匹身影晃动,司徒煜断定惊马一定会冲向火势较小的前院,所以他一面拖延时间,一面把对方引向正对后院大门的位置。
在张粲被乱马踏翻的一刹那,他敏捷地藏身在一块青石背后,大批惊马从他身上跃过,冲出大门,在那一刻,司徒煜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上邦特使命丧都城,对于曹国国君来说不易于晴天霹雳。他火速关闭城门,全城兵马倾巢而出,挨家挨户严加盘查,一定要搜出凶手,给章国一个交代,就连世子的府邸都不能免除搜查。
搜查一直持续了五天,却一无所获,最后只得认为凶手已然一同葬身火海,不了了之。
五天后,城门开放,司徒煜不慌不忙地走在出城的人群中,从此,这世上不再有陈忌这个人,取而代之的是司徒煜。这五天之中,曹军搜遍了都城每一个角落,除了一个地方——已经变成废墟的特使府邸。而司徒煜就躲在这里,这里虽然已是断壁残垣,但却还可以找到食物和饮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粲被惊马踏成重伤,虽经名医救治留得一命,英俊的面孔也未遭荼毒,但他的下身被马蹄踏碎,从此变成一个不能人事的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