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明灭灭,屋中添了个人,反倒衬出一室的静谧。
司徒煜对廖清的到来始终保持着礼貌疏离,就连座位都恪守理法,远于三尺之外。学宫内几千人,司徒煜似乎从来只和赵离亲近,对其他人他都是冷若寒霜,敬而远之。
赵离终于赢了一局,这会儿见了廖清,正兴奋的紧,对司徒煜忽而清冷起来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哪里需要如此拘礼?
廖清和赵离的渊源很深,从血缘上来说,他们是亲生兄妹。赵家枝繁叶茂,儿女成群,廖清还唤作赵清,她是赵家的孩子里最特别的那个,她自幼不像兄弟姐妹那样活泼好动,而是性情安静乖巧,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对读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那年赵清刚刚四岁,严肃又天真的小脸,总是埋在一卷卷书简里,即便认字吃力也乐此不疲。当年廖仲正于定平国游历,在高漳君府上住了一段时日。那段时间里廖仲教会了赵清很多字,读了很多诗歌,也给廖清讲了很多故事,而廖清也对此过目不忘,学问突飞猛进,令廖仲都感到惊讶。待廖仲结束游历准备离开的时候,赵清忽然连续几日话也不说一句,任谁也哄不好,廖仲的心也莫名地沉重。高漳君赵介几经思索,做了个决定——把赵清过继给廖仲。廖仲年事已高,常年孤身一人,又与高漳君是故交,更重要的是,他见到过斜阳笼罩的凉亭之下,一老一少同坐读书,时而对谈一二,这样的情形可谓是十分难得了。
虽说是过继,但也只是改了姓氏,赵清变为廖清,赵家也从没忘记过廖清是自己的儿女,时常记挂安康,甚至接廖清回来小住。众多兄弟姐妹中,廖清与赵离的关系最为亲密,二人年龄相仿,赵离大不了廖清几个月,却偏偏总喜欢以哥哥自居。赵离小时候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学大人们打仗、狩猎,爬树捉知了,在米仓抓老鼠,常把府中闹的鸡犬不宁,这让天生喜欢安静的廖清深受其害。但赵离善良可爱,似乎天生就有哄女孩子开心的本事,每当廖清不开心的时候,他总会想出一些鬼主意令她破涕为笑。在赵离的陪伴下,廖清感受到了仲春田野间青草的芬芳,盛夏大山中溪水的清凉,深秋成群的大雁飞过湛蓝的天空,和冬日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大地。即便是身处异地,他也可以通过鸿雁传书令她转悲为喜。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廖清已经不再是那个胆小羞涩的小姑娘,而是在廖仲的教导下,出落成饱读诗书的清雅女先生,虽然情感并未生分,但两个人见面的情形便从小时候廖清一味地被赵离逗得无话,变成了每每几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将赵离驳得哑口无言。赵离因此反而更喜欢和廖清在一起,他生性顽皮,又口齿伶俐、才思敏捷,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旗鼓相当的斗嘴对手的。
见廖清进了门,赵离兴奋地好似小时候一般将廖清抱起来转了一圈。
“你来的正是时候,真是天助我也!”
赵离豁达恣意,一向不屑隐藏情绪。
廖清是女儿家,便是兄妹也会顾着礼节注意距离,落了地瞪他一回,
“小侯爷整日没个正经。”
“什么小侯爷,叫哥哥。”赵离得意的说:“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世上一切都能变,唯独这个永远变不了,你一辈子都要叫我哥哥。”
“四哥对这个称呼的执着,总是让小妹想到昭天子对颁发诏书的痴迷。”
廖清的机智和不经意的谐谑令司徒煜都忍不住要哑然失笑,她是在嘲讽赵离“哥哥”的身份形同虚设。
见面与赵离斗几句嘴是家常便饭,但是廖清的目光越过赵离,看向他身后的那个人。他苍白消瘦,略显病态,安静地站在一旁,然而这么无声无息之下,整个人有一种独特的光芒,尤其那双眼睛,幽清深邃,饱含创痛,又似乎可以洞察一切,在两人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廖清感到了一种令她战栗的震撼。
廖清身份很特殊,她是祭酒的爱女,也是定平国权臣高漳君赵介的女儿。她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气质清雅美貌倾国,自然是学子们心中的女神。平日里廖清走过学宫之处都会引来众多如痴如醉的目光。其中一些公子王孙不免暗自打算,甚至让家里派人来提亲,但都被廖仲婉拒,他很尊重女儿的选择。廖清虽是世家出身,却极不喜欢那些徒有其表的世家子弟,她少时随父亲廖仲周游列国,见多识广,从那时候起,她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像父亲一样胸怀天下志向高远的人。然而这个人却一直对她敬而远之。
“父亲年事已高,近来年来体衰,昏眊重膇,不堪夜间风寒,所以遣我前来看你。”司徒煜伤的不轻,廖清确实有些担心。
“多谢祭酒和清姑娘关心,有小侯爷照料,我已经没事了。”司徒煜跽坐躬身示意。
廖清每次和司徒煜见面,都会被他的礼节弄得有些尴尬,自己也变得客气起来,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的,现在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小妹深夜探望,宛如寒谷回春,他的伤早好了大半。”赵离做失望嫉妒状,长叹一声,“女生外向这话果然不假,你看她一和你说话就变得格外温婉,怎么和我说句话就恨不得噎死我呢?”赵离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传说招摇山中有一种玄鸟,它遇到人的时候会用人言交谈,而遇到禽兽的时候也会模仿它们的叫声。”司徒煜在一旁一本正经、不动声色的揶揄。
这次轮到廖清忍俊不禁了,一个向来沉默的人偶一玩笑总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另外,司徒煜的帮腔也令廖清感到开心,她虽端庄清雅,但毕竟也有女孩家的一面,遇到心仪的人‘同仇敌忾’,心中总不免有一丝欢喜。
“作为兄长,我有必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被有些人道貌岸然的外表蒙蔽。若是真的嫁了他,不被气死才怪。我现在都有点理解霍安了。”赵离报复一笑,“不过也未必,你们两个还说不好谁气人的本事更技高一筹,若是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怕是天下最牙尖嘴利之人。”
廖清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只有三个人在场,但这种玩笑还是有些过分了。
她站起身:“既然司徒伤势无碍,那我就告辞了。”
司徒煜也随之起身:“请祭酒放心,在下的伤事小,学宫的前途事大,我与祭酒所想相同。”
司徒煜果然聪明绝顶,自己尚未开口,他早已猜到来意了。
“这就急着走啊?”赵离显然意犹未尽,三人情投意合,也曾经彻夜长谈,纵论古今,畅快淋漓,他显然还没有聊过瘾。
“时间不早了。”司徒煜提醒。
“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正是畅谈的好时机啊。”
刚说到无人打扰,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是谁这么煞风景?赵离不悦的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