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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情真意切离君叹莺花岁逐行尘老

情真意切离君叹莺花岁逐行尘老

孤雁北归寻亲语骨肉情因患难深

安静的县令大院里,书房的蜡烛通宵亮着。松龄坐在桌前整理好稿纸,再归类摆放,把醒目的提示页放在最上面。他看看床上床下,再看看立柜隔栏,这才放心地仰靠在椅子上。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地方了,他心里总有一种失落,既使决定回家的喜悦时时萌发,可真到离别时却还有悲叹,那曾属于自己的一切必会有他人接替。他看着熟睡的刘孔集,心里真有一种不舍之意。一起三百多日夜,聊得话语待尽,只剩眼神指动,便可知彼此欲说之事。一床咫只近,各有千秋梦。刘兄和自已一样真诚地对待着孙蕙,所做所为,只为他好,不计较自己得失。特别是对侍自己,以兄长之语,做贤弟之助。

松龄拿起水杯,轻轻走至床头,从壶中填满,又轻轻回到椅上,细细品着茶叶,没有一丝睡意。他的眼前出现了母亲的身影,她佝偻前行,目无光彩,在秋冬里仰望着南方。自古便有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自己的母亲更痛爱着自己。小时读书不用功,每遇父亲训斥、打手,常常母亲保护自己。母亲的身体总是那样高大有力,而今,儿孙都已正当壮年,她却年迈体弱。书里常有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之句,可家贫无耐,自已常外出数月,有心孝顺,无力供奉,而自己却让母亲常常挂念。松龄顿感难过,常读专珠孝母送终尽、岳飞孝母背刻青,圣人也讲百善孝为先,自己却不能如此,空怀忧国忧民之心,又有何意。原以为自己一旦中榜举仕,光耀门庭,自当迎母孝顺。锦衣调褂,奴婢伺候,吃细粮浑菜,睡两丈方床。可时间飞逝,自已尚在糊口的路上奔波,来日之事,何敢猜想?还不如常在母亲身边,一声问候,一次扶摇,也让其欣慰啊。他看看天色,渐有鱼白,自己恨不得能飞到家乡,让母亲看看儿的模样。他拿起了包袱和行李,轻轻走向门口。

别在弄醒刘兄了,他白天还有许多事情,该说的在昨晚孙蕙设的家宴上都说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轻轻的关上大门,松龄拉马出院,走向大路。

“先生!”随着一声清脆呼叫,一位美丽的少妇出现在道路上。

松龄知是青霞,稍一犹豫,还是停下来。他回过头,看见站在大门外的青霞向他摆着手。他木纳地举起手,停在空中。“谢谢青霞!”他的声音别人不会听到。

青霞放下手,直直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松龄胸内涌起波澜,小小的青霞,如此懂事,难道自己内心的红颜知己,她也能猜透。“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松龄默念着诗句,重复着,然后转身,跨上马背。他没有回头,他想自己写给她的诗词、乡曲,会陪着她,让她有快乐和思念。他两脚用力,马儿奋蹄而去。

沿运河北上,过渡口,踏着平原里秋天的绿色,松龄再无暇身边的一切,直到日落西山才找家客栈休息。

走出了那个让自己认识了很多事情的县衙,松龄有种解脱,他感觉身轻心怡。一杯老酒,松龄自斟自饮,抖落身心的疲惫,想象着故乡的模样。酒不醉人人自醉,平躺在床上,他进入梦香。

松龄就觉得自己在跟着一个和尚在黑夜里飞翔着,他下意识地看看天空,竟见到北斗七星就在身后。他向下望去,却只是黑色,茫茫一片。自己见过这位和尚多次,就是那个自称住遍黑楼的得道仙僧。松龄想动动手脚,说说话,问问和尚意欲何为?可自己才发现,这和尚的头竟从自己胫部长出,四肢只听他的使唤。也罢,他不害我,无非转转。

“站住!你们俩个,一鬼一妖如何能在一起?”和尚的声音。

“又是你啊!和尚。”一振悦耳的笑声,随即一个巨大的狐影,手舞足蹈。“本仙已为人师,每日往返,倒是有些收益。”它叹了一声。“子女甚多,总得吃饱吧!”

“呸!”和尚吐了它一口。“你也敢称仙,真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不告诉城隍收了你!”

“你这和尚,别刚司些小职,就多管闲事。”悦耳之声仍象从前。“他人皆管我叫仙,亦不是我自称,是世间百姓都这么叫,时间一久,自己倒是忘了妖类。”

“还记得是妖类就好,你修炼了几百年,尚能用心。还望你勿忘上仙警告,别再妖化生灵,也好求个正果!”和尚声若洪钟。“你身边如何还有鬼魂?”

“我只传技能,怎会害人,大家很是尊重!”松龄从没听过如此悦耳之声。“她呀?是个鬼,横死的,魂没着落。幸好也有技能,便也被请去,我俩现是搭档。”

“你虽是野鬼,也需城隍那里报到!”和尚问道。“也好送你六道轮回,免得四处飘荡,害人害己!”

一团黑影渐淡,变成老太婆脸,满脸邹纹,凤眼鹰鼻。“我本是淄川妓院老鸨,死于一场大火。”声音尖而刺。“同死多人之中竟有人贿赂索命鬼,中间将我抛下,才落得无依无靠!”

“那是你良心坏透,连家鬼都做不成,只能做荒效野鬼。”和尚鄙视说道。“非让你经历同样痛苦,才来收你。…你们去吧!”

两影迅速消失于黑暗之中。

松龄就觉风声再起,又在穿越黑喑,转间到了一间古色古香屋内。他见两个五旬左右的达官贵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人正是曾经盗墓的淄川令。

“知府大人,当初你还犹豫,现如今知道商人之道了吧!”大腹翩翩的人一指另外桌上堆起的银子。“这都是附近州府官员的定金,去掉成本,一人就挣一百多两啊。”

“李掌柜,真有你的!”知府满脸见笑。“没想到你们商人如此精明啊!怪不得整个杭州最好的车马都是商人所乘。”知府点点头。“商贾如此兴旺,本官高兴,说明本官治理有方!让那些不服本官升职的人看看,本官给朝庭的捐赋比他们多!”

“大人当然治理有方啦!”李掌柜笑了笑。“现在大人手上又有这些宝贝,送给谁不是人情!”

“宝贝?在哪啊?”知府瞪大眼睛。

“大人啊,我养的这些女子个个都是宝贝!”

“就那些人?”知府失望之极。“不都是要饭的吗?再就是妓女,一文不知!”

“大人错了,原来是原来,现在你在看看。”李掌柜起身,做个“请”的手势,两人走向“艺府”的大厅。

知府走进之后,立刻目瞪口呆。

大厅内无数女子分成多组,在一个人的示范下,做着各式动作:每个女子上身都只穿布兜,下身绕着几条丝带,可一招一式,决不同于那些羞色的普通女子,也不同于那只顾卖弄风骚的妓女。这些女子,个个苗条秀丽,气质起俗,似天上仙女一般。

知府看得频频点头。

李掌柜指着大厅的一幅字。“大人请看,这是江苏学政看后所题。”

知府细细看着。“艺…海…无…边,妓…贯…华…夏。”知府高兴地读完,说道:“好字,值钱!好词,有梦想!”

“大人请坐,看看宝贝的表演。”李掌柜请知府坐在椅子上,早有手下放好茶桌,倒上茶水。

李掌柜拍拍手,全场都安静下来。“知府大人来看望大家,也检阅一下你们的技能。我们的口号是…”

女子们洪亮地喊到:“苦练妖姿,争当名妓!”

“有梦想,难能可贵!”知府严肃起来,他被女子们的决心所打动。“本大人必助一臂之力,…他日有成,勿忘裁陪!”

“谢谢大人培养之恩!”女子们向知府做着“万福”。

“开始吧!”李掌柜一摆手。

琴声响起,悦耳动听。

一组五十人的女子,上身白丝裹胸,下身白丝裹臀,轻展双臂,两脚踏着节奏舞动起来。一边的示范者还喊着听不懂的号子,媚相十足。

松龄细仔一看,那示范者原是刚才遇见的狐狸精。

女子们一振踢腿,一振扭腰,接着摇臂媚眼,最后搔首弄姿,摆个迷人造型,这才下场。接着又是一队,个个红绸斜绕,裹着半段身姿,余下绿纱紧衬,若隐若现着下身。众女子双手拿琴,边弹边舞。

大厅一时琴声回荡,沁人心肺。

再看众女子舞姿,对着琴一会吻,一会骑,最后还能把琴放在臀部,葡伏向前,而手弹琴弦,音律不断。

狐狸精借着人形,不断替他们叫好。

接着又上一组少女,身着紫色长纱,配着粉色腰丝,摆弄着身姿,媚眼勾人,轻声柔弱。“大爷!”“人家卖艺不卖身!”

声音一出,让人飘飘欲仙。

众女子又说了些术语之后,几十人跑到一侧木杆处,双手扶杆,弯腰翘高臀部,脸向一侧,看着示范之人。但见一位妙龄女子,高挑匀称,脸如古画美女,穿着与众不同的丝绸,站在前面示范起来。细仔看来,竟是烧死的野鬼老鸨子,可众人看不出来,以为同类佳人。

众女子和她学着,扭动臀部,越来越快,伴着悦耳呻吟,久久才停。

女子们表演完毕,越发红润漂亮:个个呼吸均匀,面带姚花,两次给知府和李掌柜“万福”。

知府看完,连生说妙,然后才跟着李掌柜回到客室,兴奋有余。他拍着李掌柜,声音有些颤抖。“如此之妙女,亏你调教有方啊!”

李掌柜拉着他到了门口,指着大门外漂亮的车马、轿子。“大人看看那是什么?”

“车马、轿子。”知府不知他要卖何关子,可是所见车马、轿子却是富丽堂皇,非达官贵人没有。

李掌柜一笑。“现在满杭州城,乃至整个江南,达官贵人谁都知道我这艺府。每日傍晚便要香车排号,等那心爱之人。”他一指桌上的银子堆。“这可比妓院那路货色强百倍,百两银子怕是排不上号,等把她们用的到了次数,就送给交定金的。”

知府拍手大笑,犹如儿童,跳跳蹦蹦来到银子堆前,伸手把玩。“果然是宝贝,果然是宝贝!”他转向李掌柜。“精选若干,再以杭州知府选美之名,排成杭州十大名媛,岂不更贵!”

“大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此甚好。”李掌柜哈哈大笑。“对,就分一二三等,卖货也是这样吗!”

“古玩字画,越旧越值钱,卖笑女缓,越新越值钱!”知府平静之后,慢条细语。“本官就在这新旧之上发财!”

“大人放心,您只要和您那几个手下打个招呼,办了许可,再把往来的官员拉来看一次表演就行了。”李掌柜一指银子。“这是大人的那份!”

知府喊着好字,眼睛死死盯着银子,生怕没了一块。

松龄气的要死,可全身已非自己能够支配,他再不想看这龌龊之事,便闭上双眼。只觉得又是风声贯耳,好久才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一看,竟是空旷的原野;有山,有树,有草,还有一条大河环绕着,好一个美丽的地方。松龄正陶醉其中,突然听到有人马之声,循声一看,竟有许多人:有的着盔甲,有的着皮革,还有一些篷头垢面的站在中间。就见队伍中间那人在指挥着什么,近身一看,是刘忠,这小子穿上四品指挥佥事的衣服了。他正看着远处,那里有许多篷头垢面之人在官兵安排下趴在地上,围着一个中心点,距离不等。兵士在纸上记着东西,随后交给旁边的一名副尉,副尉打马向这边跑来,直到刘忠跟前下马。他跑到近前,单腿跪报。“报告刘佥事,按您吩附,全部安排完毕!”

刘忠看看远处,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扎!”副尉起身,跳到马上,拿起一面红色小旗,向刚才的地点指去。在队伍后面就听一声炮响,随后便见那个圆点中心轰的一声,炸得尘土飞扬,随着尘土,残叫声不断。

“成功了!”伴随着副尉的喊声,士兵们举起手中兵器高呼起来。等烟雾散去,刘忠等几位将官打马上前,到了炸点。

中心点已是一米多深的大坑,周边有死的,有伤的,还有一身尘土没炸着的。副尉和士兵正忙着记录,没人管那几个正在惨叫的炸伤者。

副尉记完,跑向刘忠,单腿跪报。“报刘佥事!炮弹方圆十米之内,定被炸死;方圆十五米,重伤,或断肢断腿,或胸背骨折,或眼瞎耳聋;方圆二十米,可掀翻在地,无伤!”

“实验很好,将结果传给炮兵!”刘忠说完,面无表情地看着副尉。“进行下一项!”

“扎!”副尉起身,回到马上,奔回军前。他看着马上手拿兵器的官兵,高声说道。“我等乃朝庭劲旅,父辈都是从龙入关,灭大明,平李自成、张献忠,战功无数。圣上常常夸奖我军,都统亦训斥要日日练兵剿匪,一报皇恩。为他日招之即到,到之能打,打之能胜,今日实战刀枪。程序已经告之,不再重复,胜者可去女人院快活,充军女奴任你风流,败者,军棍二十,再加罚薪三月,可曾听清?”

“必胜!必胜!”喊声振振。

副尉又打马跑到对面,站在篷头垢面人群面前。“尔等充军为奴,终身不变。现有改变奴隶身份的机会,尔等不可错过!”他指向对面。“尔等将与他们较量,一天一次,有三次制服官兵者,改籍回家,败者,继续为奴!可曾听清?”

“必胜!必胜!”如隶们举动盾牌和竹木,声音振耳。

副尉圈马来到一侧的刘忠队伍前,下马禀报。“报刘佥事,双方都已就绪,请大人定夺!”

“开始!”刘忠洋洋得意。

“扎!”副尉上马,挥动令旗。

旷野上喊杀声阵阵,一面是全身盔甲的轻骑官兵,其手执长枪大刀扑向对方;一面是手执盾牌和竹枪的奴隶,光着脚,迎着官军的铁骑而来。

就在双方碰撞的一刹那,战马嘶鸣,残叫声声。紧接着,相互追逐,碰撞声振耳,颤人心魄。渐渐地,声音减弱,官兵刀枪顶住活奴。其他大部倒在血腥之中,怒目瞪眼,惨象目不忍睹。

一队士兵跑过来,登记着胜败之人,死伤情况。

副尉讨好地看着刘忠,轻轻问道。“将军,这死伤奴隶怎办?”

“都埋了!”刘忠漫不经心,随后一扳脸色。“杀不死人的士兵罚!堂堂大清官军,满族勇士,竟杀不死一个手持盾牌竹枪的奴隶,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愧对其祖先。”他看着副尉,狠狠地说道:“凡被奴隶制服者,斩!”

“扎!”副尉应承。

刘忠瞪着副尉。“战场只有生死,没有伤兵!明白吧?”说完一挥手,他带着自己的护兵飞马而去。

松龄就觉得离他们越来越远,周边也一片漆黑。他只听得哀怨声不断,仿佛就在身边。他挤挤眼睛,回身探寻。就见城隍领着一群鬼役,拿着铁锁,正在一个一个锁拿的刚刚死去的这些鬼魂。可总是有一些不待被锁,就哀嚎着逃向远方,转眼即没。好久,鬼役才锁完死鬼,有的一手竞牵几个。

城隍向松龄施礼。“和尚,不在黑楼卧睡,看这戏闹有何意思!”

“城隍,你即知该捕几人,为何还带这么少的鬼役?”松龄感觉自己嘴在发声。

“今日待捕死鬼太多,水弱之鬼,饿死之鬼,大狱之鬼,太多了,各处分捕,哪有那些鬼役!”城隍叹道。“逃脱之鬼自待有空之时再捕!别的鬼都想早日托生,有些留恋尘世恩怨之鬼在所难免!和尚若没他事,我等可要走了,别误了闫王的点卬数!”转眼间,哀声顿消,一片安静。

松龄呆在黑暗里顿觉浑身冰冷,想走动走动以求身热,可刚迈两步,就象踏空平地,浑身顿吋坠落下来。

出了黑暗之地,已见两边有树、有石,松龄伸手便抓,可够不牢一件物体。他往下看,万丈深渊,他拼命抓啊抓。

松龄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他还在模糊的梦里游历着,可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梦。他稍一正神,才想起自己是在客栈,是在回家的路上。

他起身坐在椅子上,好生奇怪,自己已有一年没有这样的梦了。自己在宝应县衙的一年里,有时特想有这一梦,可从没进到这样梦里。他早已相信自己能看到许多外面的事情,多少次都想让梦别和现实吻合,那梦里的人可恶可怕,总认为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恰恰听到的、看到的,都与之不差分毫。最后,终于明白些了,自已心里总是挖空心思去写鬼狐,别人不理解,只当异怪,而神仙知道我是在控诉啊!他给我众生的丑恶百态,让自己记下,以便后世之人都记住这段历史,也好不再重演丑恶之事,还世间太平和谐,与万物同生。

松龄记着这些,心想待有时机,定当把这些梦境写成文章,汇集成册,永示后人。

他收拾行李,吃些东西,出了门,上了马,向着思念的故土急驰。

蒲家庄的蒲家大院里,蒲家的男女及儿童都聚齐了,大家出出进进忙碌着。两个侄辈的秀才指挥着娘亲做着菜饭,又打发大些的弟弟骑着驴去沽酒,他们自己也下到地里拔些青菜、大葱,也好成一道家家都有的沾酱菜。

院内的大圆桌上,满满的菜盘,一条大鱼肥嫩香鼻。桌旁,松龄紧挨着母亲、两个哥哥坐在一侧,两个侄子坐在松龄下手,弟弟鹤龄坐在对面。觉斯给大家斟满洒,然后举起怀。“四叔出外一年,奶奶和大伯,还有全家人都是每天挂念。这也是咱蒲家人走的最远的路,好在四叔身在县衙,大家还稍有一些放心。今日三叔平安归来,我和螽斯略备薄酒,给三叔接风!”他说完向松龄举杯。

松龄也是感动,侄儿都已成年,还考了秀才。知礼知让,看来蒲家后继有人。他深情地举杯还礼,又邀两位哥哥同饮。

母亲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松龄见两个侄子让完了酒,自己也端起杯,深情地看着母亲。“娘!儿子不孝,不能在你身边尽些孝道,还让你日日牵挂。”他有些哽咽。“…娘,这回儿不走了。”

母亲满脸沧桑,眼睛湿润,默默地点点头。

松龄转向大家。“多亏有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照料母亲身边,现在觉斯、螽斯亦长大成人,都是大家替我尽孝,还要帮着照顾家人和该子。松龄甚是欣慰,我敬哥哥、弟弟,还有侄儿们一杯!”他将杯与大家相碰。“松龄他日有成,必报此恩!”说完,他一口喝尽。

母亲深情地看着大家,微笑的脸上夹杂着泪花,颤抖的筷子不时地给大家夹着菜肴。“今天算是全了,除了你们的妹妹,都在!”她自己也喝了一杯酒。“两个孙辈的也成了秀才,加上你们三个,咱家都五位秀才了。”她看看小儿子。“鹤龄也会考中的!…你们都有了家,有了儿女,我就是死也能闭上眼睛了。”她指指里屋大桌旁边吃饭的妇女和孩童。“她们可是盼着你们再中乡试的,做了官,就会富贵荣华。我盼了一辈子你爹,也没成,到你们这,我就不该盼了。可她们是和我盼你爹一样的,苦日子,大家都怕。”她擦拭着眼角,语气沉重起来。“你们祖上蒲鲁辉可是元朝般阳路总管,那可是二品的大官。改朝换代了,家也破落了,可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到了我们这,又赶上兵荒马乱的,好歹活过来了。现在天下太平了,你们也成人了,该知道进取了。咱一家得出一个做官的啊!以后也好互相照应,富裕些!”她环顾四周,看着草房旧屋。“这院子多少年没修缮过了,你们的衣服都是成家的呢!”她有些哽咽。“还有时吃不上饭,…唉,该出个做官的了!”老太太摆摆手。“不说了,今儿个你们大家聚一起不容易,多说些。”

众人看着老人悲伤的样子,久久难以出声。

好久,觉斯见众人无语,他环视一下,最后起身走到奶奶身后,用手扶着她。“奶奶,你还有什么伤心的!咱家五个秀才,还怕出不来做官的!”他笑了,轻摇着老太太。“这科举还难吗?咱家代代都有人才出。我三伯人家满淄川人都知道,现在恐怕山东道都闻名了,还怕他日不榜上有名!”他看看螽斯。“还有我和螽斯呢!我俩刚过素发,就中了秀才,早晚还得举仕,奶奶你就多活几年,等着享受清福吧!”他拿起酒杯,放在老太太嘴边,一点一点喂她饮下。“您就放心吧!奶奶。”

“是啊!”螽斯也笑着附合道。“即中秀才,就不怕他日乡试不第!”

“好了,好了!”大哥用眼色制止了他们二人,微笑着看看二弟,松龄和鹤龄。“出生牛犊不怕虎!不知个中细事,一味天真,自会碰壁。”他瞪一眼自己的儿子觉斯。“你以为就那么好考中的,我和你二叔、三叔都是过来之人,并非易事。”他自己叹了口气。“现在秀才越来越多,都想考取功名,可一个山东就那么多名额。听说各道名额是按上缴贡赋数量而定的,这山东尽是丘陵地带,都是开山而耕,哪有那么多粮食啊!再者,还有那些世袭的功名,剩下的名额,也不会太多!”他看着松龄。“三弟啊,你自小就聪明,读完书后都可记得,文章又好。现在你也是有些名声了,这次又去了孙大人那里,也会学些时艺,相信你明年秋天定会成功!”他端起洒杯礼让大家。“哥哥我是有些惧怕了!”他心思重重地的喝下酒。

众人看着他也一饮而尽。

松龄放下筷子,目光散落在大家身上,有些激动。“娘说的在理,我们是该进取,也好富贵门庭,让大家都能改变现状,光耀蒲氏家族,让酒泉之下的父亲也能暝目。”他看着大哥。“乡试难?”他又看看觉斯。“乡试不难?”他收回目光。“八股时艺虽然刻板,可凭我们多年苦学,还能难吗!可说他不难,我们又几次铩羽而归。”他看看二哥。“二哥总是行走在商场,接待人多,自然听到许多,并非每个考官都是慧眼独具,以才干论断啊!”他叹了口气。“可总会有那慧眼独具的考官吧!我是坚信这一点,我就不信所有考官都是那唯利是图之人!如都那样,这大清的官当不当还有何意义。当官固然好,可吃朝庭奉录,自然贵气,再利用权力,接礼收贿,也可富贵。”他看看两个侄子。“我就是当了官也不会如此,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把个人私事放在一边。如果只为富贵而举仕,博得功名,像那些敲诈勒索之徒,见利忘义之辈,只管阿谀奉承上司,不管百姓生死的官员,做它又有何用?”他越说声音越高,也不管二哥手势打断之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家中各门户确是困难,可毕竟还有些祖业维持,起码能够活口。相比那些饿死、卖儿卖女及远逃求生者,我们还算幸运。我们都是读过书的,看过《史记》《汉书》,也看过先秦史,多少为富不仁者,最后是家破人亡啊!多少奸恶权臣,不都是富贵一时,而却遭历代人吐骂吗!”他顿了顿。“富贵靠勤俭啊!…酒肉穿肠,也只是嘴里痛快一会,最终还是与谷菜同宗,维持身体活力而己。”他见众人都不理解地看着自己,也知不该在家宴说此话语,扫了母亲的期望,忙改口。“我并不是说富裕不好,谁不想富贵?出则有车马,进则有妾仆。我是说还要有勤俭之法,就是他日已经富贵了,也不该浪费无度。就象大家都见过的,铜锣开道,衙役前行,八抬大轿,后随马队,如此只为一人,非但不显富贵,倒叫百姓吐骂!”他说完才疏了口气,放松许多。他不想顾及别人了,只想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特别是此情此景,手足兄弟,侄儿望女,自已有义务告诉他们为何考取功名,如何安身立世。尽管桌上有母亲、哥哥,自己本该听她们教训,可毕竟母亲年世已高,而哥哥们却常听嫂子之言,有时自会放弃大道理,而为眼前之利逐之。这会影响到侄子们的追求目标和处事原则,最终就是举仕做官,也不会是好官。

母亲不住地点头,满脸皱纹里带着晶莹的泪光,嘴角微微抖动着。倒是两个侄子诚恳地向松铃行目视礼,接受着那刚才的态度。他们知道三叔的人品,也正是他的人品,才更让别人尊重。

二哥见众人没有言语,便拿起了杯。“这都怎么了?都不吱声,那我就说些。”他看着松龄。“松龄出外一年,娘和我们都惦记。明知那里会比家好,可就是觉得你在受苦,这就是亲情吗。”他顿了顿。“还是先喝一口酒吧!大家一起来,就当是大家祝福你平安归来吧!”

“对,对!”大家唱和着,不约而同地干了杯里的酒。

“松龄的几封家书我们都看了,确是让人难受。”二哥慢语柔声。“主要是松龄也牵挂着娘和大家,心里才苦。若论实际,松龄你吃的还是好的,毕竞是在县衙内啊。你就看咱们的县衙里的那些人,不管天灾人祸,总是让肚子先弄个饱。”他看看大家。“松龄啊!我们这一年里还不如你呢。庄稼不是很好,我和你大哥出去坐馆更不好。有些人家因为连年欠收,没有条件请先生,有条件的大户人家又挑肥捡瘦,不请你。如此可想而知,各家都有难处。弟媳那里大家也都去过,有心相帮,无物相送,也只能慰问而已。后来孙大人家里来人,带着粮食,把秋赋交了,这是多大的帮助啊!最起码你们家一年会有余粮了!这在咱们村里,该是多大恩赐啊!”他提高些声音。“这是你为人家做事挣来的,也让我们知道你在那里很辛苦。投桃报李,我们都知道,大家是为你高兴的!这次,孙大人又给你写了推荐信,应该是真想帮你。”他看看儿子螽斯和侄子觉斯。“你们知道吗?那推荐书是何等重要啊!多少人想拿银子换都换不来的。”他转向松龄,微微点头。“这几年的乡试,哪个不是袖里带着官员的推荐书,否则你的文章再好,主考官都不会看。松龄啊,你还记得《水浒转》里的事吧,那明朝门人相互提携,礼尚往来的习惯,大清朝亦如此,我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叹了口气,眼里带着失望。“我是没有非份之想了,家里生计不允许我啊!”

“看我爸多没勇气!”螽斯笑呵呵地接过了话。“没钱没势固然如此,可也不是没有希望啊!我三叔说的对,就不信没有那识才之人。再者,天下已一统,满族人虽是新贵,可还是要有很多汉人来做官。你看天下之大,岂是几个昏庸的贪官就能左右的。听说皇上是很英明的,杀了许多腐败之人。我去济南府好友处游学时,听说各省都出了考场舞弊之事,有人告向御使,御使又转呈圣上。结果,皇上令人严查,许多人都被问了罪。别的不说,就说这济南府!”他得意地看着大家。“学政被押解回京受审了,右学政胡维庸自杀了,听人说就是他最坏,不但将上司拉下水,还私下收了许多考生的贿赂。”他感慨着。“本来可以查出哪些人行贿的,也好除了名,可惜胡维庸自杀了,也就无从查起了。听说皇上有旨,对进京会试的要严加审查,可没多久,会试中的几个官员又被免了职,也是受贿舞弊之事。”他得意地看着大家。“皇上如此英明,除奸惩恶,还怕不出好官。”他盯着他父亲。“爸,你没赶上好光景,现在我们却是好时候,你就放心吧!”

“对,你们放心!”觉斯也附合道。“难道非是有钱人家就出人才,他们有些子弟还不是你们教授出来的!”他看着松龄。“三叔,你说是不是?”

松龄正要说话,大哥抢先拦住了觉斯,用手势告诉松龄先等一等,他看着觉斯。“你也没少在外游学,听的、见的不少,不要意气用事。”他顿了顿,一语双关。“就是有了清官、明官,还要有真才实学。你才学得多少,虽得了秀才,可真若想过乡试,考个举人,还是很难的。你看看,就咱淄川已有多少秀才了,再想象一下全济南府,全山东道,那也是千里挑一。”他叹口气。“唉!不是那么容易的。”

松龄见哥哥说完,也附合地点点头。他能理解大哥及二哥的苦衷,他们和自己一样,岁岁县考,隔年府试,三年又一乡试。每日都在这科考中焦虑,退一步又怕降了秀才等级,进取则没日没夜地读书。可家里总是要吃饭,就要种地耕田,若碰上灾年,全家人饥饱都是问题,哪有学司心情。近年里,各种赋税增加,完不成就会被取消乡试权,可真要按时完成赋税,还有多少余粮,连生活都没保障。在这种情况下,就要出外给大户人家教授孩子童蒙课,长年奔波,最终给自己的时间能有几何。到了三年乡试,还要提前准备,寒灯孤夜,秋风冷雨,饿腹空肠。唉!松龄再熟悉不过。到了起身赶考之时,又是筹集路资,还要顶着亲人和乡民各种语言里的压力。一路焦虑,一路希望;一路胆怯,一路畅想。总算在等待里走进考扬,费尽心思巧用圣贤之理,歌功颂德扬今朝,还要屈指算术,字字对应,幅幅守则。有时为了一个格式需要,要盲用典句佳词,哪敢痛快评说。几日下来,精神委靡,神智昏庸,交上考卷,都不知自己所说何事。最后,在焦虑的等待后,更痛上加痛。铩羽而归,一路悲愤,一路心悸地回到家。面对一切,不知怎样才能抬头面对。唉,再看看那些得中者,高悬彩灯,门庭热闹,贺喜声不绝。“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头万木春。”只此一试,昔日同为秀才,今已官民不等了。

松龄想到这里,看着众人,几次想说出的话却又收回。这是大家心里的感受,能和晚辈们说吗!他们不会理解啊!大哥、二哥说的是实话,可毕竟是消极,自己也是。然而,全家相聚,晚辈也在,还要鼓励。考取功名,是长辈的期望,也是我辈的努力所在,更是晚辈要追求的。蒲家一脉,书乡门第,岂能总是这样贫穷下去。他只能说些鼓励的话了,他轻呵一声,眼望觉斯。“你父说的是消极些,这与我们家境有关,贫困会让很多人失去信心。”他把目光转向母亲。“爹娘在这个年代把我们兄妹五人养大,已属不易了。他们还能让我们读书,成了秀才,更是难上加难了。现在,我们都有资格考取功名,只剩这最后一博,怎么会停止不前呢!”他提高些声音。“好事多磨吗!昔日韩信,忍辱负重,也有跨下之辱,我们还没到此境。当年苏秦季子,怀才不遇,贫困交加,可矢志不移,最终还是相印加身。”他看看诸人。“我们只要有才华,还怕他日不显贵!今后只要大家一心努力,相互切磋,对付时艺不难。至于那些贪官污吏,总不会遮天蔽日吧!”他笑笑。“今天是高兴日子,不谈这个,多说些我不在时,淄川有趣之事!”

“对,对!”觉斯高兴地附合道。“三叔一年未在,乡里确有很大变化,只是…”他收住笑容。“也不过是些伤心之事,这年头,除了官宦、大户之家,哪有愉悦之时。”他看看螽斯。“你也尽在外面,还是你说给三叔听吧!”觉斯心里知道,对于自家困境,和一般农户没有区别,连年灾荒,哪有值得一说之事。

螽斯心里也明白觉斯的意思,可还是要说些,他强装笑容,对着松龄。“三叔,要说事啊,还真有。”他伸直腰板,目光四下看着。“新来的县太爷吧,畏首畏尾,不敢得罪那些大户和同僚,就什么事也不管。那个粮吏却很霸道,仗着上边有漕运使撑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去韩家催税,就是有名的大户韩家,结果让人家的家奴给打了。这下可捅了天,粮吏也是官府之人啊!他哪能受这气,虽说韩家世代也有官员,可毕竟不是在这淄川啊!故他才不怕呢!他就把韩家告到县衙,非要县令治韩家的罪,并且想以此敲诈一笔。县令接了官司,一问双方,早明白了原委。这种辱骂和欧打朝庭命官之事自是该严惩,可一看韩家贡生根本不在乎,而扬言要告粮吏贪赃狂法诸事,要求县令严惩粮吏。县令早就知道韩家的势力,也果真如此,没几天就接到了丰泉王家、高家,西辅毕家和淄川县有名望的唐家的联合签名信件,都是为韩家说情的。县令便难了,这些家都是世袭之家,出过朝中大官,有的现在还在朝中。他明白这个理,任何一家得罪了,都是要丢官的,前面那些县令的下场就是例子。他了解这些,所以他上任以来,即不与他们走动,也不做任何得罪他们的事,盼着三年过去,也好另图他职。可这躲都躲不过去,经年灾乱,地震啊,洪水啊,样样都来。眼见所辖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有心为之,却还是要伤害这几大家族势力,一咬牙,还是装成没看见。他把一切事情吩附给下属,佯说自己身体有病。这回接了这事,本想把韩家奴才打上几棍,再给人家些补偿,给粮吏解解恨就结案,唯有这样也好两不得罪。可粮吏又不答应,非要治韩家贡生纵奴行凶罪,目无王法,抗赋拒绢罪。当一般百姓,如此也就罢了,可韩家呢,就是这一封大户签名的信也是够份量的,换成别人就可把粮吏撤了。可粮吏同济南府漕运使关系密切,几次事情让县令知道其关系非常,所以他平时也不约束粮吏,也难约束。他找粮吏说,要将此事化小,粮吏不干,非要按他说的办,否则没了脸面。他找来韩家贡生谈谈,看能否出些银子,给粮吏些安慰,可韩家又不干,说自己家官员也出几个,如何受他欺凌,还要告他不法之事。这两家不依不挠,难住了县令,最后你说怎么地?”他环顾众人,故卖关子,借此喝了口酒。

众人还真听得入神,这偏僻乡村看见的无非是衙役捕人,里甲摧绢,哪有县衙之事。大家互相看着,还真不知下话。

“你就快说吧!结果如何?”觉斯倒是着急。“我也在外村教课,确没听说。”他看父亲和二叔也摇摇头,便看三叔。“三叔,你就在宝清县衙里,还在县令身边,遇到这事可如何办啊?”

“对,三叔!我先不说,倘若是你,该如何?”螽斯问道,随后把大家注意力转向松龄。

松龄轻微一笑,又不自觉摇摇头。“此事吗!就是各地官员通病,大家为讨得一个优异,总是害怕上司说了坏话。”他叹口气。“孙蕙也是如此啊!几日一大宴,邀请来往官员,还要书信互贺互助,皆为日后。”他看看觉斯。“清官自该依法而行,不论何人,倒是无忧无虑。贪官吗,当然就会看谁给的银子多,也好处置。这能官吗,会巧借利害关糸,化敌为友,共奉朝庭。你所说的淄川县令充其不过就是庸官,庸官总是前怕得罪官吏,后怕丢了官职。遇上这事,自然要权衡一切,苦恼数日。三叔也曾想过做官之时情景,可却都是想当一个清官、能臣,却未想到这样平庸之官。我在宝应,也没少接触官员,遇到强权之人,下官还真是苦处。上边不及时打理,下面又不及时安抚,就会没有威信,这时,谁都可以踏上一脚。我亲眼所见,一个对百姓横眉立眼的衙役为了讨好孙蕙,不惜让老婆与人卖笑,可见官场之中,唯上司好才是一切,岂管下边利益。如此推来,这个县令也会屈服双方势力,找一折中办法。”他说完看看螽斯。“不知他是如何处置的,反正现在好象大家相安无恙。”

“说的就是!”螽斯笑着。“你猜怎么着?县令把两家叫到一起,一顿训斥,扬言两家再要胡闹,就将此事报到御使那里,这才压住双方。最后他想出一法,用抽签决定,一签为和,既双方和解,另一签为赔,即抽者赔银二十两。两家一看也没有法子,都知道斗下去也没好处,于是各给了台阶也就认了。结果是粮吏抽了赔签,给了韩家二十两银子了事,这事也就结了。”

“就这么简单的结果啊!”觉斯也笑了起来。“抽签也能断案,荒诞离奇!”他对着螽斯。“就这还卖关子!”

“还有后话呢!”螽斯笑笑。“这事是过去了,可后来发生一案,更让县令挠头。不久啊!这韩家就被盗了,丢了两车粮食,韩家就让县令破案。县令呢,催促捕头,可是捕头也没有结果。大家都怀疑粮吏勾结盗匪,做了这事,可韩家无凭无据,也只好认倒霉。这下,粮吏在淄川越来越威风了,连县令都让他三分。”他看看松龄。“三叔,听说和你有些关系的那个陈怀远,已不是从前那样,他可是富足起来,在淄川各乡里可是大有名气!”

“什么名气?”松龄追问一句。

“仗义疏财呗!”螽斯说道。“不抬高米面价格,专和那些借机暴利的大户对着干。他就是粮吏的人,可和粮吏做事却不一样,很难理解啊!”

松龄点点头,心里还真有一丝安慰,尽管自已和他们只是往来,各自却有不同道路。他们再好,也是歧路,圣人不是说“万般皆下品,唯有不卖书高”吗!他们能安身活命就是自己一点希望,也是对那些义军的同情吧!想到这,他一笑。“商人再好,也要有利,自古读书人不耻此道,还是说些别的吧!”

“三弟啊!”二哥若有所思。“圣人之说固然是对,可天下也不能无商啊!”

松龄知道刚才所说一定伤了二哥,他忘了二哥便是做些小本买卖,于是忙补充道。“松龄说的有些不妥,二哥不要见怪。当年父母为养育我们,不也是经营此道吗,怎么说要有些收入。”

“是啊!”二哥叹口气。“堂堂读书之人,谁爱干这营生,遭人耻笑。可是细想,也是一条生活之路,卖缺买低,互通有无,省了他人劳力,其实也是劳动所得,我倒没觉得丢人。相反,养家糊口,看到家人能吃饱,不至于逃荒流离,心里也算安生了。”

“可这不是咱家正道啊!”老太太眼睛没有看他,却打断了他。大家都能看到母亲不高兴的脸色,也知道她也不愿意二哥如此。

“可我说的的确如此!”二哥明知故说,他心里也有太多的委屈。“奔走东西,嘴快要说破,一个铜钱也要争取,哪有尊严?”他有些激动。“谁不愿象大户家的秀才一样,同学者互相走访聚会,和名士效游,弄些风雅,可咱家条件能允许吗!”他指指外屋那些女人和孩子。“既有家室,又没有更多祖业,不去谋生,又能如何?”他看着松龄。“三弟最知这点,你的好友李家、张家,人家有祖业,可无忧无虑地读书,专心应试。可三弟呢!不但要养家,还思量着应试,家中有时竟会断炊,难道这样就是过日子。都说等到举仕就好了,可若是一生不能举仕,还要先饿死不成。”他瘫坐在那,变得有气无力。“我是不想再遭读书考试的罪了!”

“唉!”大哥也叹口气。“二弟也是这些年里责任心太强,才有此论。”他看看孩子。“你们却不是这样,定要努力,我们就是再苦再累,也会供你们读书。”他看看松龄。“只是请不起先生,就要象你三叔那样,自强自立。为自己,也是为这个家族!”他对着母亲。“娘,咱家人多,也不能都当了官,那不就不给人家活路了吗!”

一句话,大家都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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