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各地军阀混战，战乱不休。老百姓和军阀之间也形成了奇怪的默契，见了穿军服的就叫爷，爷看上的东西只管拿，愿意给钱咱就收着，不给钱咱也不去要，就当捐出去做了慈善就好。
枪杆子里出正义，从古至今，从没有改变。
进城的长官姓林，叫做林长寿，林长寿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十三岁当兵，在部队学了一身武艺，一手双刀使得有声有色，得了个诨号，叫鬼见愁。这诨号和林长寿的刀法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林长寿长的丑。林长寿身高八尺三，脸上横肉丛生，身上满是练武打仗留下的伤疤，满身凶气，鬼见了也怕。
林长寿带兵进城，主要有三件事：一是让手下们放松一下，带兵打仗，得劳逸结合；二是稳定军心，让手下们知道跟着老子打天下，纵然拼的是命，享受的却也是人间第一等风光；三是补充兵源，林长寿清楚的知道，做军阀，最重要的只有两样，人和枪，有人有枪，钱就是煮熟的鸭子，有钱没人，钱就是别人眼里的肥肉。
林长寿想吃鸭子，不想当肥肉被别人吃。
林长寿进城的时候，张虎城正在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买菜本来不是张虎城的工作，是厨子王宝生的工作。不过半月前，王宝生家里捎信过来，说王宝生的母亲病重，让王宝生赶紧回家伺候。
王宝生不敢怠慢，急忙收拾好东西就要回乡。临行前，王宝生向柳掌柜的说：“掌柜的，这要是两个月之前，别说我娘病重，就是我娘过世了，我也不敢这样直接收拾行李就走。可如今有虎子在，他的手艺完全不亚于我，有他在，我才敢如此匆忙的跟您请辞。另一方面，咱们饭庄的每日菜品用度也不用担心，咱是那些菜贩子的老主顾了，只要找人负责每日接受就好，他们会每天准时送来新的菜品的。”
柳掌柜的照样是一副笑弥勒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宝生你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你母亲不一定会有事的，回去给你娘给个好大夫，两副药下去可能就好了。你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你拿着，也别说什么请辞的话，等你母亲病好了，你就赶紧回来，我这食为天饭庄能做到这么大，有一半是你的功劳。这食为天没了你还真不行。”
王宝生走的当晚，张虎城就被叫到柳随风的房内。房间内柳掌柜的叼了根卷烟，凑着烛火点燃，嘬了一口后递给了张虎城：“虎子啊，你这几个月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如今宝生回乡，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就是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饭庄也不可一日无厨子。从今天起，你就是咱食为天的大厨了，从明日起，每日的菜品选买，也由你负责了。”
张虎城听柳掌柜的前半段话，心里喜不自胜，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挨的苦受的累没有白费，可听到柳掌柜的要把菜品也交给他负责时，心里就有点郁闷。
饭庄里什么活儿油水最多，采购是当仁不让。饭庄是菜贩子最大的客户，食为天这样规模的饭庄，在整个城里都是独一份，换句话说，食为天的采购一句话就能让一个菜贩子赚的盆满钵满，这其中的门道，不足为外人道也。一般饭庄采购的工作要么是老板亲力亲为，要么是老板的亲戚好友，除了食为天，从没有哪个饭庄是外人担任的。
张虎城干活利索，脑子也不傻。兼职这采购，油水自然是不小，可麻烦也不少。其一，若王宝生是请辞，或者是被老板看不上，这都好办。可王宝生偏偏是回家探病，探病就表示有可能会回来。王宝生回来后看到蒋虎城管后厨了，这没什么，后厨本来就是王宝生托给张虎城的，大不了分片，你做鲁菜川菜，我做苏菜粤菜；王宝生回来后看到张虎城管买菜了，这就炸了。
因为后厨的管理权是权力，权力之争得看领导的脸色，领导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买菜的归属权是利益，利益之争就是性命之争，你拿了我的钱就是在害我的命，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非得分个胜负不可。
此其一。
就算张虎城舍命不舍财，管了买菜，王宝生原来招呼好的那些菜贩子要不要换，这又是个难题：不换，人家菜贩子都是给了王宝生好处的，再给你张虎城一份，人家挣不挣钱了？不收菜贩子好处，那张虎城干这采购，又是为了什么，给自己找事儿吗？
换了，人家菜贩子给了王宝生好处，结果王宝生跑了，这怨念难保不会撒到张虎城身上。新的菜贩子给张虎城好处，给的更多，菜价涨了，难免让柳掌柜的心生想法。给的少了，菜贩子的菜价也低，掌柜的一对账，难免对王宝生心有芥蒂。
此其二。
前两点说是麻烦也不是麻烦，麻烦不麻烦得看王宝生回来不回来。真正的麻烦是第三点。菜贩子就算找好了，收的钱，买的钱也和从前一样，可每天要进多少，怎么进，从哪进，这又是个问题。王宝生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年，在城里摸爬滚打，在案板上挥斥方遒，他算一算今年的雨水就敢说出近期的菜价，他想一想最近的日头就能报对最近菜的成色，这样的王宝生，菜贩子蒙骗不了他。
张虎城不一样，张虎城进城几个月，学会了跑堂，学会了方言，学会了做饭，从一个啥都不会的农民成长为了一个能在饭庄扎下根的伙计，这些东西已经用去了张虎诚的全部精力。张虎诚如果接手采购，别说收钱，菜贩子不骗他个欲哭无泪，都算菜贩子们砸了贩菜这碗饭。
张虎诚进城几个月，学了几门手艺，长了几分心眼，多了几分谨慎，却也没忘记骨子里的农民的质朴或者说那份与生俱来的农民惯有的狡黠。
张虎诚将自己的思虑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的柳掌柜的哈哈大笑：“虎子，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个忠厚的！这件事，你大胆去办，谁也不是天生就会采购，学习，总是要交学费的。”
柳掌柜的不是开善堂的，他是开饭庄的。开饭庄讲究人缘，讲究眼力，讲究八面来风我自笑脸相迎，归根结底，开饭庄是为了求财的。柳掌柜的开了一辈子饭庄，从籍籍无名到如今小有所成，对于求财，他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