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墨余转过头,看到身后人的脸,心想:“啧,又是他,无名氏大叔。”
身后这位被乔墨余称为无名氏的精瘦男子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见乔墨余有了回应,他问:“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乔墨余摇摇头。
“那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说着他就往里挤。
乔墨余坐的是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四人位。“无名氏”往里站稳后把那张空桌再往里挪了挪,变成了和乔墨余那张桌子分开的状态。然后他脱下外罩,把双肩包从身上取下,又从包里拿出饭盒放在桌上,再把包放到对面的空位上,最后坐下打开饭盒。
饭盒里面是他今天的伙食,米饭和豆腐干,他开始吃起饭来。
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只要乔墨余在差不多这个点来便利店吃饭,就能看到这位“无名氏”。
第一次见到他的场面让乔墨余印象深刻。
那天便利店里人比较多,同样是这个四人位,只有最里面的位置是空着的。乔墨余坐到了“无名氏”的对面,旁边坐着的是两个很年轻的男生。
乔墨余刚一坐下,就听到“无名氏”说:“这个老大哥一看就是工作稳定了。”
乔墨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什么老大哥,你才老!啊,旁边这两个确实是小,但是昨天在居委会值班时还有大妈说我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呢,怎么才过了一天落差就这么大了?”
“我跟你们说,你们在网上找工作是不靠谱的,一定要去买招聘报,这份报纸上面职位多、类别全,成功率高。”“无名氏”给两个男生提出了建议。
“我们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报纸。”坐在“无名氏”旁边的男生回答道。
“你们连招聘报都不知道?那难怪你们找不到工作了,这可不行啊。”
“我们就是下载过招聘软件,直接在上面找的。”
“你们说的不是同一家招聘信息服务公司嘛......”乔墨余觉得他们鸡同鸭讲。
“我叫你买报纸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你想表达什么?““无名氏”觉得男生词不达意,思维混乱,“你们有没有想过人口保持在一定数量后就业问题就可以解决了?所以说我们现在存在很多问题......”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各种社会热点问题。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坐在乔墨余身边的男生终于找到一个空档插上了话。
“我现在是自由职业。”“无名氏”很坦然,但乔墨余感觉三个对话中的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
“我们其实主要是毕业证还没拿到,想先打打工,实习实习。”
“原来你们还没毕业啊?我以为你们毕业好久找不到工作呢。其实我建议你们这样刚毕业的大学生啊,可以先休息一年,到处走走看看,增加阅历。”
就着他们的尬聊,乔墨余吃完了饭,收拾了一下桌子就起身走了。那两个男生也顺势站了起来,跟“无名氏”道别。“无名氏”也说了声“再见”,但并没有要走的样子。
很巧的是,第二天乔墨余又碰上他了。这次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乔墨余坐下边吃饭边看手机,没多久“无名氏”就开了口,“你这饭看上去不错啊,新品吗?”
乔墨余抬头看着他,回答说:“嗯,还不错。”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手机,看得比之前更认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沉浸于此。
但是没什么用,“你在看什么?”,“无名氏”显然觉得看手机没有比和他聊天有趣。
“......小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天天捧着个手机,吃饭看,走路也看,离开手机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乔墨余收起手机埋头吃饭。
“不过上班忙得话也没时间看,中午休息是可以放松一下。”
乔墨余抬头,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还是没有说话。
大概是“无名氏”终于看出来乔墨余不想聊天了,他没有再尝试和乔墨余搭讪。很快,来了两个在附近上学的初中女生,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搭讪游戏。
之后一年里,只要乔墨余在便利店看到他,他必定在不停地和旁边人没话找话,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和他聊。
而就是这么样一个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给乔墨余带来了无尽的压力。
不记得是哪一天,乔墨余晚上睡不着,想起这个大叔来,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起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大叔。
能想到的最可能的原因是,大叔寂寞,平时家里没有人理他。
为什么没有人理他呢?可能家里根本就没有人。年纪大了孤身一人就会变成这样吗?太可怕了。不行,爸妈最近都没给我安排相亲嘛,我得积极主动一点。
乔崇山和路晴川听乔墨余主动表露出相亲的意愿很是高兴,开始到处搜集信息。
相亲之后乔墨余又没有感觉,抱着要努力的想法再多接触几次看看,可惜还是不行。为了不要变成大叔那样,凑合下算了吧,对方可能也就想凑合凑合。不,大叔也可能是婚后发现凑合不下去了离婚才变成这样的啊,不能凑合。
回复乔崇山和路晴川说,这个努力过了,还是谈不下去。乔崇山和路晴川炸了,马上就开始说怎么又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才行,人家都能结婚,怎么就你不行?
乔墨余委屈,问是不是只要能结婚,随便谁都行?那索性包办婚姻算了,大街上给他随便拉一个吧。遇不上喜欢的,我不结婚又怎么样?!
乔崇山和路晴川伤心又操心,乔墨余心里也堵得慌。还是消停一段时间吧。
可是时间一长,又开始害怕,就这样循环往复,乔墨余觉得自己彻底被各式恐惧支配了,差点要精神崩溃。
这症状直到他在好兄弟那里寻求到了安慰才得以缓解。感情问题最靠谱的还属有妇之夫林星舒,乔墨余在一个濒临崩溃的晚上,去了林星舒家。想要二人世界的汤嘉依翻着白眼回了房,把客厅留给两个男人。
乔墨余一通诉苦后,说:“恋爱果然还是要年轻时谈才行啊,现在这个年纪都是直接奔着结婚去的,各项条件种种指标排在了前面,喜欢不是说不重要了,而是变成了奢侈品。我现在很有一点羡慕你了,年轻的时候找到互相喜欢的就结婚。”
“你啊,还是要找互相喜欢的人谈恋爱才行啊。最后是不是要结婚是要谈恋爱的两个人商量决定的,其他人都不能作主。干爹干妈急很正常,要他们理解你的想法也很困难,毕竟我们两代人差别太大了。但你绝对不能因为他们催就找个人凑合啊,你这家伙如果这么做一定会离婚的。到时候干爹干妈估计又会反对,是听还是不听?就算你独身到老,不还有我吗?还有初尧和少禹啊,你不会变成怪大叔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一说好一点了,啊……烦!”
“别烦了,来,抱一个。”
听到林星舒说“抱一个”,乔墨余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往回缩了一下。虽然林星舒总是这么安慰他,但那基本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年纪渐长后他开始觉得这样很羞耻。不过身体的抗拒是一回事,内心羞耻却也很老实,他很需要这个拥抱。
乔墨余把下巴舒服地架在林星舒左肩上,林星舒把右臂从乔墨余的肩上跨过,右手轻轻地拍打乔墨余的背。
乔墨余的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释放,感觉就像小时候做噩梦,父母轻轻地拍他的背,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
“你们够了,墨鱼仔你快滚回去!”撞见这一幕的汤嘉依冲过来一把揪起乔墨余的后脖颈。
......
“无名氏”坐在附近让乔墨余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好在自从第一次搭讪失败后,“无名氏”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无名氏”还没吃几口饭,就来了个白发老头。“无名氏”把自己的包拿开放在地上,招呼老人过去坐。
老人一坐下,他马上问了一句,“你是路过啊?”
老人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无名氏”分析道,“你年纪这么大,应该早就退休了,但是你不上饭店又不回家吃饭,那肯定是路过这里,要不然不可能特地来这里吃饭。”
老人听完哈哈大笑,大声说:“你说得对,我是路过!”两人开心地聊了起来。
乔墨余为“无名氏”遇到知己感到高兴,吃饭速度比平时更快了几分。
回到所里,门没锁,是李凡哲进所了。
“学长,你回来啦?”乔墨余去他办公室打了声招呼。
“墨余你在啊。我回来拿点东西,马上走,要赶去杭州去。”
“哦。”乔墨余刚转身,李凡哲就又喊住了他,“啊,早上客户给了两张舞台剧的票,我赶不上了,我老婆也说要呆在家里辅导孩子功课,你去看吧。”
“今天晚上?”乔墨余接过门票,说:“谢谢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