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对于大多数的正常学生来说都是紧张却又单调重复的,往往在做练习卷子间隙,不经意抬起头看到写在黑板一角离高考还剩多少天的巨大倒计时数字时,才发现时间过得是如此的的飞快,好像自己上次看还是剩45天啊,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37天啊?
虽然这个世界的联考远没有上一世苏小白经历过的高考那样压力大到让很多人崩溃,但随着离联考越来越近,各种紧张情绪一样开始笼罩明理中学的这些高三学生们。
连李远这种学渣在明理中学最后一场收官战还没有打之前就卸任了足球队经理人,开始临阵磨刀想冲刺一把。不过据石强说那是因为李胖子怕请那顿注定要丰盛的庆功兼散伙饭。
当然这种紧张状态不会出现在重视毕业舞会远超过联考的学霸聂珂身上,更不会出现在苏小白的身上。
介于下午和傍晚模糊的时间里,苏小白坐在春风街一个简陋的路边大排挡上静静的吃着一份卤肉炒饭。
饭的分量很足,用猪油炒的饭粒软而不烂、糯弹适中,卤肉是切大块然后下锅急火快炒,肉皮紧致弹牙,尤其是加有嫩嫩的韭黄,香味浓郁却不腻口,和饭粒正是绝配。
离在大湾区狙杀韩茂德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丝毫不意外的这件原本应该骇人听闻的当街枪击事件没有在这个城市激起一点涟漪,甚至在任何一份正规报纸上都从未看到过报道。那处地方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苏小白来春风街是要来打拳的,因为这里有着吴州城最大的地下拳馆。
真正的建在地下的拳馆。
他原本想再等一段时间再来,可是在报纸上看到那支参与上次扫场的海军陆战队要换防参与军事演习的消息后,就知道不能再等了。
这支明显重度参与了这两次诡异扫场的陆战队即将离开,这个拳馆被扫应该是最近的这几天了。
最近开每一个开赛的晚上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场比赛,所以他不得不过来。
苏小白看似吃的极慢,每一口饭粒在口腔里都像被磨盘磨过一样嚼了二三十下才咽下去,偏偏盘里的食物下去的速度却很快。
吃干净盘里最后一个饭粒,苏小白端起旁边一碗买炒饭送的虾米酸汤不紧不慢的喝着。汤很简单,几个小小的干虾米,一点葱花,几根油炸豆腐丝而已,却鲜美酸爽,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鸡汤味道,很耐喝。
这会时间还早,整个排挡上除了苏小白就只有大排档老板。
老板留着满脸络腮胡子却没有一丝彪悍之气,反而因为胡子的蓬松让没肉的脸颊显得更加瘦小猥琐。
他看起来是已经准备好了今晚营业的物料食材,坐在炒灶的旁边小凳子上,惬意的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两口,看看安静吃饭的苏小白,又看了看放在苏小白旁边小凳子上的拳击背包,出口问到:“小兄弟也是去前面馆子里打拳的?”
苏小白闻言抬起头笑了笑,唇上的两撇修饰整齐的小胡子也跟着挑起,牙齿在没有开灯而已经有些昏暗的棚子里显得更加白:“不算是,打暖场的。”然后继续低头喝汤。
“也是啊,要是正经上台了,要么早就有钱了要么早就打不了,还能来我这里吃炒饭的,是不像能正经上台打的样子。”一直以来看起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排挡老板很难得的有了几分谈兴。
这十多天里,苏小白来这个摊子吃了有六七次的炒饭,但聊天倒是首次。
也许是这次来的早,不像以前都是排挡正忙的时候来。
喝完了碗里的汤,苏小白放下碗,微笑着看看老板:“老板很懂这个啊,也去馆子里下过注?”
“我这下苦力的哪里敢玩这个?辛苦一年也不够那些有钱佬玩一场的。这都是听小刀说的,我和小刀是街坊的嘛。
咱们春风街那些去打拳的都是跟着小刀去的,不然咱们这些穷鬼就是打出头,也是捞不到钱的。”排挡老板嘴里叼着烟,猥琐的脸上满满的是萧索。
“那位雁小刀雁大姐头?”苏小白饶有兴趣的问了句。
“在春风街还能有第二个小刀?也就是有小刀在,咱们这些穷鬼还能吃上碗卖命饭。有钱佬拿钱买人送命,穷鬼拿命换钱,这世道真是要吃人啊。那擂台就是专要咱们穷鬼命的阎王殿啊,这几年春风街在上面死了多少人?穷鬼们命都不要了,还搞不到钱。
小兄弟啊,但凡有个门路,还是莫要去找这份搏命钱哟……”排档老板深吸了一口烟,吐掉眼看要烧到嘴的烟蒂,也不再看还在燃烧的烟头,微仰头靠在后面的柱子上,微闭着眼睛,烟雾从口鼻中缓缓冒出,看起来突然就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苏小白眼神在排挡老板身上稍微定了一下,也不再说话,摸出手帕擦了下嘴巴,从口袋里摸出枚铜元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拎着放在凳子上的那个拳击背包迈步出了小小的排挡棚子。
夕阳的余辉从遥远的天际斜铺过来,无论是房屋树木,还是行人车辆,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漫眼看去,就很有一股莫名的土豪气息弥漫而来。
毕竟,这里是吴州,几千年来帝国豪商聚集的地方,曾经天下第一等的奢华之地。
当然如今吴州天下第一的富贵气更多是本地人的自我看法,帝国开元九年的今天,吴州风华甲天下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了。
春风街的傍晚,却没有能够沾染上吴州城的这种贵气。
吴州城有二十四桥,也就有二十四坊。
春风街在金玉坊。
金玉坊是吴州城最穷的地方,正如那街坊间给孩子起名富贵的,往往是个穷鬼一样。而春风街又是金玉坊最穷的一条街,就像吴州城最烂的一块疤。
苏小白站着路边等一辆有轨电车轰轰隆隆的驶过去,晃晃荡荡的电车在满是坑洼的路上带起一片的烟尘垃圾,路人毫不在意的穿行而过,浑然未觉。
苏小白不由得叹了口气,默默的从口袋里摸出个口罩戴上,顿时感觉安全了很多,果然口罩才是居家旅行必备神器啊。
穿过马路,在一个卖水果的摊子上买了几斤橘子,虽然既不需要爬过站台也没有穿着厚棉袍,但是总感觉买之前要对谁说句站在此处不要动,才有买橘子的仪式感,可惜此时此地实在是没有对象,不免有些遗憾。
那么回学校后,就写一篇?反正聂珂催要文学社的稿子催那么久了,就拿这个糊弄一下,以后再买橘子了就可以让李远他们站一边,对他们说句站在此处不要动,省得他们老是不明白这个梗弄得说了也好无趣。
苏小白背着拳击包,一手拎着橘子,一边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下工回家的人潮中穿过,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前面是玉带河,河上有一座桥,也就是那个所谓的二十四桥之一,春风桥。苏小白一直认为这是件很惊悚的事,这座水城实际上的桥的数量两个二十四也不止,这个世界没有杜牧之,也就没有了明月夜玉人吹箫,居然还是出现了二十四桥的说法并流传甚广,当初可是让他疑神疑鬼了很久。
春风桥是座半拱桥,青石板铺的桥面历经百年的冲刷磨损早已经到处坑坑洼洼,不时能看到污水积蓄在小坑里漂浮着细碎的垃圾,就像癞蛤蟆的眼,肮脏却莫名的亮。
河水表面已经暗下来,夕阳的反光几乎就要看不到,隐隐的月亮影子闪现出来。
苏小白抬起头看看,月亮已经挂在了天边。两个圆圆的月亮。
看着一大一小一苍白一绯红的两个月亮,虽然已经看了十几年,但是苏小白还是有些轻微的烦恼。
不只是没法说对影成三人这种意境句子的烦恼。这两个月亮就好像两块最醒目的提示牌,时刻告诉苏小白他对于这个世界是个外人。这种时空交错的疏离感,才是苏小白烦恼的根源。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大到有两个月亮这么夸张,还是实在是过分了点”苏小白在心里习惯性的吐了个槽。
桥的中央一侧人行道上,那个盲琴师坐在小马扎上,路人匆匆而过,极少有人会在他的面前停一下,他也没有说任何乞讨哀求的话,只是在自顾自的拉着手里的二胡,乐声哀怨婉转却又平和流畅,似乎他坐在那里就只是为了拉琴,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在意他。
就和桥下的河水一样,不管你是否注意到它,它只是一直在那里静静的流淌。
这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苏小白掏出一枚铜元,微微举高一下,在两个月亮的微光里,印着大周第二帝国开国皇帝杨政头像的一元铜元泛着有一丝淡淡的金属光泽。
月光再美也没有铜元有用啊。苏小白把铜元放在盲琴师面前的盒子里,毫不意外的盒子里的钱一目可数,铜元丢进去居然连碰撞声都没有发出。
很难得的盲琴师居然把停住了琴弓,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向着苏小白的方向说了声谢谢。
“我等下要去打正赛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是会出现麻烦。我这人最怕麻烦的。”苏小白没有走,就那样蹲在盲琴师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剥开,边说话边把一个橘子瓣塞进嘴里。
“想要看看这条河里有什么,站岸上终究是看不清的,还是要跳进去才能看清楚些。”盲琴师沉默了一下,回答了一句,很难得的停住了琴弓。
“跳河里会浑身湿透啊,搞不好再淹死了那才是没处说理去。算了不说这个了,鞋都湿了,再跑了多不划算。”苏小白把最后一个橘子瓣塞进嘴里,把手里提着的橘子放在盲琴师的脚边,拍拍手站了起来:“今儿个的橘子很甜的,卖橘子的没有说谎,尝尝”。
盲琴师旁若无人的依旧在拉那首曲子,苏小白把拳击背包甩肩头上,向桥那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