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倾面前，她用尽了这辈子的威仪。
宁倾同她一样，生得都是柳叶眉。但入宫之后，宁倾习惯将眉毛修得短一些，再施上浓浓的黛，薄薄的嘴唇不苟言笑，整个人便显得气势十足。与她此时身上那一身金色长袍相得益彰。即便是在梦里，只要她一出现，宁倾就会变回自己最威武的模样。
“我既然敢做这些事情，就没有害怕过代价。你说的其他的话，我一概不信，但这句我愿意相信。因为你今时今日的下场就是你当初骗人的代价！”
“我从未骗人。”
“从未骗人？我的妹妹，你还以为你是高塔之上纯白无瑕的圣祭司，随便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前呼后拥吗？你当真以为你能骗我一辈子吗？这世上根本没有神。通神，呵，你以为这世上能通神的就只有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宫里空空荡荡，一个神都没有吗？你以为我为什么被黑山赶出神庙，不过是因为我揭穿了他。而你，这个骗子，却和黑山那个大骗子，享受着世人的尊敬。骗人也就算了，还日日做出一副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我看着就恶心。”
“姐姐，神是存在的。”宁夕不想再和她多说，转身从她的梦里消失。
而宁倾的梦境发生了转化。神庙缓缓变成了阳城的街市，时间来到了一年前的年祭，阳城的街道挂满了白色的莲花灯。她刚刚成为了三王妃。三王子受命举办年祭忙得不行。她作为三王府的女主人，为了办好年祭更是忙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她和三王子跟在皇帝后面接受臣民的跪拜，皇帝对又热闹又井然有序的街道对她和三王子称赞有佳。那种喜悦，即使她明知是梦，仍然回忍不住地觉得欣慰。
可是神庙的烟火宛如诅咒一般绽放了。璀璨的烟火之下，宁夕以白纱遮面缓步而至。喧闹的人群就那样安静下来，人们屏息看着这位年轻的祭司，宛如漫天星火下的白玉兰。
宁夕向皇帝行李。年迈的皇帝喜笑颜开，微微颔首，“恭请幻曦祭司祈福，愿天佑我中圣。”
宁夕在万众瞩目之下作法祈福。明明祈福的仪式她也学过，不过是一边跳舞一边嘴里振振有词罢了。底下那群愚民，对她近半个月的付出视而不见，却对这样一支枯燥的舞蹈目不转睛，甚至到最后还不由自主双手合十向宁夕行礼。那一日她明白，她无论如何也尊贵不过神在人间的化身——她的妹妹。
“你嫉妒她？”梦境里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声。
宁倾一惊，“谁！”
宁倾臂弯里的黑猫出声，“我在这”，宝石蓝眼睛晶莹透亮。这不是她的猫，她的猫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猫妖跳离她的怀抱，化出人形，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嫉妒她。”
“关你什么事！错的是她，是她骗人！”别的人骗人她都能忍受不了，更别说她的妹妹，曾经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在世人眼中又是那么完美神圣的一个人，竟然有骗人这种虚伪卑劣的行径，她根本无法忍受！
“这种话，你也就能拿来忽悠忽悠宁夕那个傻子，对老子没用。少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就是嫉妒她。嫉妒她代替你成为黑山祭司的徒弟，嫉妒她成为了圣祭司，嫉妒她能感知你感知不到的神。你无法容忍比你更优秀的存在，更无法容忍那个比你优秀的人是你的妹妹。就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你杀死了她，你的亲妹妹，甚至都不让她入土为安，反而让她在荒无人烟的泥潭里腐烂发霉受鱼虫啃噬。然而你还觉得不够，以缚灵阵困住她的灵魂，阻止她往生，要让她从此以后都是孤魂野鬼，见不得光，走不到太阳底下，要让她以最肮脏最卑微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完成你对她的报复。你觉得手段这样残忍的你，就能赢了她吗？还是你觉得你这身衣裳能掩盖住你丑陋的灵魂？”猫妖看着宁倾仇视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一样，决定给宁倾来个致命一击。
“你自作聪明的用了缚灵阵，却不知道正是这个阵法救了她。作为真正的神职者，她本无来世，死后自当灵魂消散，归于虚无。你的缚灵阵将她灵魂禁锢，却也阻止了她灵魂的消散。她将以你看不见的方式长存，见证你的肮脏的一生。”
“不可能。她凭什么！”她本来是想要宁夕彻底死去，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宁倾大吼一声，马车、街道都轰然崩塌，她从梦里醒来了。
宁夕入梦这一趟无功而返，守在外面的猫妖趴在房梁上面睡着了，她叫了好几声他才睁开眼。不知是不是天边得鱼肚白晃了她的眼睛，她竟然觉得猫妖的眼睛变成了银白色，像神的眼睛。
“天快亮了。”宁夕有些不好意思。
猫妖伸了个懒腰，让刚刚入梦归来的元神与身体更好地融合，眸子变回通透的宝石蓝，“走吧。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了，太恶心了。”
宁夕躲回里瓶子里，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虽然她也清楚，她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清晨，天空飞过一匹长着白色翅膀的白马。紧接着黑山祭司在天牢里凭空消失了。
黑山祭司的消失，仿佛在告诉世人，他这个天子拿祭司没有任何办法。皇帝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盛怒的皇帝下令驱逐所有的巫师。于是猫妖又在酒楼里用法术骗吃骗喝时，再也没人揭穿他。他在宁夕满含责备的目光中自顾自地吃东西，还吃得很香。
坐在二楼靠窗的猫妖眼光一瞥便看到那日在拆穿他幻术的巫师，此时也在囚车之中，默默地承受着鸡蛋白菜的打在脸上的滋味。
借着小二上茶的机会，他问了问底下的事。小二这才告诉他，陛下下令，要将帝都的巫师全都驱逐出去。
“不是说驱逐吗？怎么还要砍头了？”猫妖问。
端茶上来的小二，拿着脖子上的白围巾擦了擦汗，满不在意的说：“反正杀的又不是我们，管他的呢。客官您慢用。”然后小二便下了楼。
“想不想我救他们？”猫要趴在桌子上，凑近了问她。
“会扰乱他们命数的。”宁夕不为所动。
“死到临头了，还管什么命数。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没听过吗？”猫妖继续诱敌深入。
“按你所说，下面的巫师是因为你才暴露。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会被发现，也就不用死了。你确实是应该救他的，但我总觉得你反复跟我说这个事情，是希望我答应你什么。”宁夕入了一趟梦回来，像是开了七窍玲珑心一样，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