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北,连绵东王朝北方的大雪就越小,多半是因为西北的空气太干,水汽太少,所以就连下起雪来,也不如其他地方来的持久和飞扬。
查仲文现在基本已经康复,便又开始教导桑圆他们的修行,外加学习阿特拉斯的官话和文字。
经过上一次回家,桑圆对家人这个字眼的看法变得有些消极。
现在的他,不再被家乡故土束缚,决定努力修行,成为世间最强大的那种人,就犹如火烧桑吉山的大仙师和先生。
车马进入北凉的地界后,路边的风景逐渐变得空旷,荒凉。阡陌良田不再出现,只有零零散散的旱地点缀在大地上。在北凉郡,人们见到更多的是成群的牛羊,在荒野的雪地里刨食。虽然人们也储备了大量干草,但没有一个百姓会嫌弃剩下的草太多。
北凉虽然土壤贫瘠,人口稀少,但往来的客商却络绎不绝,五湖四海的,都汇聚在北凉郡治甘兰城。就仿佛甘兰有块看不见的磁铁似的。
他们遇见了一队又一队的客州商人、江州商人、唐州商人,桑圆不懂,为什么这种比桑家镇还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吸引这么多人,而桑家镇,山清水秀,鱼米之乡,百姓们却依旧堪堪温饱,在贫困里挣扎。
查益儿听到桑圆的疑惑,暗自嗤笑,他惊叹桑圆居然连著名的“西北商路”都不知晓。要知道,光是这条商路,每年给东王朝贡献的商税,就几乎占据所有赋税的四分之一。
阳都上十二家每年在这条路上投入的人手财物,可谓不计其数。就连阳都三岁的孩童都知晓“西北商路”的大名。
而凉州,正是西北商路进入东王朝的最重要的枢纽。每年从甘兰城发往东王朝其他州郡的异国货物数不胜数,难以计量。
正是这些货物,还有这一拨又一拨的客商,造就了甘兰城的富裕和雄壮。可以说,北凉郡,是整个沙州,唯一能够吸引文官去就职的地方。
走近甘兰城,桑圆才发现西南一道弯弯曲曲的河流,闪烁粼粼波光,正安静的淌过甘兰,这条河就是东王朝的母亲河,大浊。
别看大浊此时静谧温柔的像一个小家碧玉,可待他在雍北转个大弯,流经唐州的时候,便会化作咆哮的河东狮,泼辣的让下游近畿的百姓隔三差五的叫苦连天。
沿着浊水溯游从之,便是常年迷雾笼罩,自北向南横亘东土的半月山脉,之前提到的上十二家阴狱,就隐藏在半月山脉的深处。
甘兰城的城墙不似东王朝其他地方,它并不是全然由石头垒成,而是用黄土、米浆和一些桑圆并不知晓的材料筑造而成的。所以看上去,黄土沉沉,但雄浑之气更甚中原。
城门口有检查的差役,再加上客商众多,所以桑圆他们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
低估了进城的人数,桑圆他们等了很久,即便排到晌午,桑圆肚子直叫时,他们也还未进城。
这时,被商业这墨浸黑的北凉人,也打起了这些外地客商的钱袋子的主意。
他们或挑着担子,贩卖羊肉汤饼和锅盔,或背着筐篓卖风干后的大甜枣,更有甚者,推着小车,兜售起自家酿的土酒。
这城还未进,桑圆一行就已经感受到了甘兰浓郁的商业氛围。即便如查益儿这样出自东土第一大都的人,也不禁有些慨叹。
终于,在吃过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饼后,桑圆他们的车终于驶入城中。
甘兰的街市也不似别处,除去东王朝的木质楼台房屋,还能见到北方玉王朝的毛毡大帐,甚至还有一些异陆的圆顶建筑。
北凉干旱,所以甘兰的路边种的全是沙杨,冬日里的沙杨光秃秃的,只有几个鸟窝筑在上头。
和一个个玉人、鲁人,乃至异陆人擦肩而过后,查仲文终于带他们找到一家有多余房间的客栈。
寄存好马车,放妥好行囊后,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夜晚的甘兰似乎跟阳都一样,都是不夜之城。街上的杂耍趁着夜晚车马逐渐减少,纷纷出来卖艺生活,小摊上的羊肉串,牛肉串,也在孜然的作用下,散发着迷人的香味。而正是这些烟火气,驱散了西北的风寒。
沙州的肉串是整个东土最实诚的,肉块又大又厚,价格更是公道,童叟无欺。干了一天活的沙州汉子们,最爱在下工后到小摊前来上几串,再配上烤饼和附近兜售的土酿,天大的疲劳都能顿时消弭。
桑圆狠狠地咬下一口牛肉,汁水顿时溢满他的口腔,“好吃,真好吃!”
在东王朝其他地方可吃不到这样肥嫩的牛肉,毕竟在农业为本的社会里,牛可是重要的耕耘工具。连带着牛肉也成了稀罕东西。
即便偶尔有摔死或者病死的耕牛,可也是长期劳作的瘦牛,不论怎么做,肉头都柴的像木头渣渣。哪里比得上沙州专门饲养着用来宰杀食用的肉牛。
就连一向食不厌精的查益儿,在尝过一口牛肉串后,亦对沙州肉牛赞不绝口。下意识就说出,“下次得让府里的管事多采买些。”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府中人了。身边也没有仆从和管事,只有欣赏街市风情的二伯伯,和吃的满嘴是油的乡下小师弟。
甘兰城人种混杂,难免发生冲突,尤其是东人和玉人,双方朝廷常年陈兵边界,小股冲突不断。虽然在甘兰,民间往来不绝,但仇恨到底是刻在两国人民的心中。
不过边地的汉子们最是豪爽,有事就干一架,对待外人,东土王朝的边民是最不屑用阴谋诡计的。所以,不论是东人将玉人打的鼻青脸肿,还是玉人把东人打得满地找牙,甘兰城的府兵和官差都不会出手偏帮,只是负责出面审计因为斗殴而损坏的财务,再勒令彼此分摊受害者的赔偿和补偿。当然,这也是甘兰能吸引人来做生意的原因。
在这样的城里,就连妖人生存的土壤亦比其他地方辽阔。
桑园不止一次的看见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妖人在偷完东西后,显示出鼠或者狈的特征,在街上流窜。
很多人都看见了,可大家都只是骂骂咧咧几句后,就又去干自己的事了。没有人主动报官,也没有人会去请仙师来镇妖,只有那些闲闲没事做的差役吏员,为了功绩,会专门追着他们喊打。
当桑园路过甘兰城的三司一堂衙门时,这才明白为何那些小妖人能够在甘兰有一寸生活的土壤。
甘兰城的仙师衙门破败不堪,就连牌匾上都挂满了蜘蛛网。只有济民堂有一个雨属仙师孤独的坐在堂前。他是北凉仙师衙门里唯一的仙师。
后来,桑圆才从查益儿那里知道,像沙州、炎州,这些荒僻之地,仙师们几乎不会选择去那里为官。
仙师毕业后,自主权很大,除了不能决定是进入仙官体系,还是从政从军,其余类似就职所在地,他们有较大的自主权。虽然没有门路的话,去不了繁华之地,但选择不来沙州,还是能够得到满足的。除非你得罪了某些大人物,那么被流放至此,也就无能为力了。
所以,你不用指望那些失去进去之心,只想醉生梦死的失意仙师能有作为。
其实,沙州偏僻,文教不兴,再加上大家都只想着赚钱,所以只要这些小妖人不作妖,不扰乱大家赚钱,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感受到这样的环境,桑圆突然觉得,如果能在甘兰定居,其实也是件不错的事。只可惜,官府不会同意,妖人的身份,也终究还是个累赘,除非桑圆愿意当一辈子小偷、乞丐或者加入地下帮派,过朝不保夕的舔刀生活。
玩到夜深,两个小孩终于哈欠连连,查仲文才带着他们告别喧嚣,回到客栈洗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