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吼直震得梅枝乱颤,头顶不知何时悄悄出现了一把油纸伞,原本要落在身上的雪扑簌簌的全部落在伞面上。
执伞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月白的指尖莹莹有光。
“陛下莫要着凉。”
“你怎么来了?”
“墨自是要随侍君侧的。”韩宇墨垂眼,我也抬头撞入他的凤眸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灼灼的眼中竟是闪过了一道惊艳。
我轻哼了声,撇开眼,嘟囔了句:“惯是会说些好听的。”
韩宇墨没说话,只是朝站在不远处的近侍招了招手,收了油伞,接过近侍手中的物件,轻抖开为我披上,又灵巧在我脖子前打上了个漂亮的花结。
“这是...”我原本有些寒意身子,顿时暖和了起来。
韩宇墨手上不停,顺手替我整了整发髻和腰间束带,又单膝跪地,示意我坐在他的腿上,先是塞给了我一个裘皮做的暖手笼,两边入手处竟是缝上了白色的绒毛,甚是可爱。
接着,他又给我脱下早已被雪水浸湿的鞋,冰冷的脚丫碰上他滚热的手心,熨烫的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韩宇墨这才边摩挲着我的脚底,边语气中带笑着道:“早前有蚩戎的商队入京,我瞧着这狐狸皮还算不错,便买来找人做了这披风。”
他为我换上干燥的亵袜,和内里全是羊毛的皮靴:“玉儿,以后不能穿这么少,女孩子受了寒容易落下病根子。”
我微眯着眼,斜靠着他的肩,舒服的只用鼻音回应了他。
许是打小就被他伺候过,此时的我更是心安理得,也没觉得他喊我的名讳有何不妥。
上一次被他服侍,怕是要追溯到我登基大典前夜了,因为内心惶恐不得入眠,便偷溜出宫去找他——父皇说自己最信任的人。
彼时的我年少无知,单纯天真,把那只狐狸当做了自己人。
我告诉了他自己的不安,他只是微笑着揉了揉我的发心:“玉儿,别怕。凡事有我。”听着他沉稳磁性的声音,我竟真的安下心来,他又偷偷牵着我回了寝殿。
那晚就连近身服侍的小禄子也没发现即将成为大陈国最尊贵人的我,因为登基恐惧症发作,消失了一个时辰。
韩宇墨无奈地望向抓着他衣袖的我:“玉儿,你还未及笄,我无法侍寝...”
“呸!想什么呢!”我一把甩开他的袖子,复又满脸纠结地说:“我只是,只是睡不着。”
寝殿的角落正挂着第二天大典的礼服,听小禄子说,光光衣服就有十好几斤,更别说那顶由玉石组成的冕旒。
韩宇墨望了眼天光:“离吉时也只剩两个时辰了,不如我服侍你先慢慢将这礼服穿上吧。”
我一听有事可做,忙点点头。
随即,我张开手臂,看着他从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再到大红色的外袍,一件件为我穿上。
韩宇墨一直抿着嘴,神色庄严郑重,那模样也感染了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被包裹出帝王的模样,身上终是感受到作为一国君主的责任。
最后,他将冕旒为我戴上的那一刻,天已破晓,小禄子带了人进来为我洗漱,看我已是穿戴整齐,站立殿中央,顿时呆立当场。
我看向早已大汗淋漓的韩宇墨,朝他郑重的点了下头:“韩卿,我,朕会做个好皇帝!”
他不复刚刚的颜色,俊美的脸上笑意愈深,掀袍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我知道这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背后是他大刀阔斧的“永安新政”,破旧立新,反腐反贪,仅一年,朝堂换血,几乎全是他的门生。
那我断然哭着喊着求着,也不会让他跪拜的!!
每每想至此,朕就无语泪先流啊...
官员几何,却只有两个声音,一个是帝师,另一个就是他。
可以说,自“永安新政”之后,偌大的朝堂再无一人可与韩宇墨抗争,包括...朕。
而被我腹诽的那穷奢极欲的大奸臣,此时正跪着服侍我。
想想可真实...解气!
待韩宇墨给我穿戴好,小禄子来报说,筵席已差不多要散了,一行人便施施然往大门走。
果不其然,众人皆在门庭处候着,远远地又瞧见了那个淡青色的身影。
待近得他身,却见他面上一窒,遂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还没等我细究,韩宇墨淡淡地说:“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回宫了吧。”
“臣...送陛下吧,这次受陛下所托查的案子,有些进展需要呈报。”秦子朔虽是同我说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我身侧的韩宇墨。
好呀好呀,可以和少初独处,朕求之不得!
韩宇墨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我这才看向他线条紧合的下颚——似乎有些不愉快,只听他淡淡地道:“朝事自是回朝再议,至于陛下,还是由臣护送安全。”
呸!从他被刺杀的次数来看,被他护送,我才更不安全。
但我看到怀中揣着的暖手笼,既然奸臣都示好了,那我也不能当着众人拂了他的面子,万一激怒了他,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见好就收,朕还是懂的。
“既然如此,便有劳韩相了。”又朝秦子朔说,“秦御史一路车马劳顿,今日先好生歇息,明日再上报也无妨。”
秦子朔躬身:“微臣遵旨,恭送陛下。”
韩宇墨在一边看着我,笑的意味深长:“陛下,请吧。”
我踌躇了会儿,勉强微笑着,随他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