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身鹅黄色的对襟罗纹衫,专司梳头的女官比照着衣裳将顶冠换成了时下最流行的乌蛮髻,连着妆容也变成了飞云丹凤,额心勾出了一点梅型花钿。
我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看铜镜中自己的模样,信步走到云意阁门口,听得里面觥筹交错之声,顿感烦闷,本欲踏入的脚便收了回来,随即吩咐小禄子留在殿中照应,我屏退了女官,只留了几个侍卫远远跟着。
在别院里闲逛,误打误撞竟是走到了后花园。
“飞雪琢光”是这园子的名字,题字的是二皇兄,世人只知太宗的二皇子玩世不恭,成天流连花街柳巷,但谁也不知道,他写的一手天下无双的书法。
连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圣手”的柳真之机缘巧合下看了二皇兄的字都忍不住赞叹:“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说起来,原本这个皇帝还轮不到我一个女娃娃来当,虽然父皇子嗣单薄但我上面还是有四个皇兄的,除了二皇兄无心朝政,其余三个皇兄都克己奉公,不爱美人爱江山。
十岁以前,接二连三,那些个皇兄死去的死去,流放的流放。
先是大皇兄代父皇去察看罗城水患,熟谙水性的他被人发现陈尸江边,再是不近女色的三皇兄,被刺死在百花楼,那段时间,整个皇宫都是白色,到处哭声一片,父皇也整日锁着眉头,我更是不敢再去找二皇兄。
而四皇兄是被人发现与父皇新晋的高美人有染,被父皇捉奸在床,后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后来等我做了皇帝之后才知道,父皇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承受了太多。
许是二皇兄实在受不住宫里压抑的气氛,他偷偷带着我溜出了宫,找点乐子。等站在烟柳巷的巷口时,突然冒出来许多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紧接着二皇兄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我愣在当场,竟从来不知我那不学无术的二皇兄会功夫。
剑影森森,印象里二皇兄穿的那件白色的衣服也变成了红色,再后来好像韩宇墨来了,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我的眼睛:“玉儿,别看!”
回到皇宫后,我大病一场,寝殿的守卫也变严了,等我病好,父皇就召我进了御书房,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父皇仿佛老了十岁,我心疼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含玉,记住这江山是陈氏祖先打拼下来的,必须姓陈!”父皇颇为爱怜地抚了抚我头,“父皇知道,以后会很辛苦,可是谁让你姓陈呢...”
“含玉,记住为帝王者,重在制衡,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再如小时那般鲁莽了...”
“含玉,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父皇学习如何做个好皇帝吧...”
那时我还懵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父皇只是受到了失子的打击而胡言乱语,直到一纸诏书,我正式成为陈国第一位女太子,再到后来,父皇驾崩,我依谕登基为帝,我才知道父皇没有跟我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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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竟是在这里看到了二皇兄的字,不免有些唏嘘。
后花园许是鲜少有人入内,积雪甚厚,茫茫一片,如广大的云被覆盖着,那云被上伫立着枝桠遒劲的梅树,点点红色隐缀其中,有种别样的艳丽。
我站在这银装中恍惚间忆起与秦子朔的过往。
我和他打小便是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樱花纷飞的三月。
因我自小便顽劣的很,不输宫里任何一个皇兄,而我又是父皇最小也唯一的女儿,所以很是受宠,不仅父皇打小把我放在身边教养,就连那几个皇兄也喜欢时不时地领着我出宫巡玩,顺便也让我耳濡目染如何调戏良家妇女。
后来,八岁那年,父皇看我已经把宫里小到太监奴婢大到后宫佳丽都轮番调戏一番,实是孺子不可教也,便打算送我去帝师那儿受教,学习学习礼义廉耻。
帝师在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教导他了,把他教成了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所以父皇便期望帝师也能把我这块顽劣的木头给打造成一块有用之材。
父皇牵着我的手,来到帝师府,一路上已经耳提面命了好多次,让我要悉心受教,不可顶撞帝师,要有皇家风范如此这般这般。
我当时心里却在想着“活春宫”三个字是何意,因着二皇兄说过两天要带我去京城里最让人销魂的地方,去看看活春宫。
难道是那叫春宫的地方是活的?怎的可能呢?我住的那个梵云宫就一动不动,是个死物,于是心里不免把二皇兄大大的嘲笑了一番。
父皇领着我在帝师府的中庭院停了下来,那里长了老大一棵樱花树,我仰着头想看它的树顶在哪儿,然而直仰的脖子发酸,还是没能看清。
“老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
“秦老,您是朕的老师,不是说了私下见面不必多礼么?含玉一个晚辈更是不必对她行礼了。”父皇把那个穿着褐褚色衣裳的老人家扶了起来,“朕此次前来,是想把含玉托给秦老教导,让她好好学习礼义廉耻,教导期间不必顾及朕的颜面,若是不听话,秦老该打则打,该骂则骂。”
“是!老臣遵旨!”后又见得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子朔,过来见过皇上和公主。”
我好奇地朝帝师身后探了探脑袋,却看见一少年,身穿白衣,面若冠玉,周身散着一种温润的光晕,像是一块暖玉,想让人靠近接受他的温暖。
于是,待他走近,我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我用手摸着他光洁的脸,认真地问:“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没见过我这么大胆的女子,也或是被我那一下给惊到了,他只是瞪大了那双温柔的眼睛,不知说什么。
紧接着,父皇一下捏住我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陈含玉!是谁教你这么调戏良家子的!”
“痛,痛,痛——父皇——”父皇听我呼痛也硬不起心肠继续惩罚我,便收回了手。
而我揉了揉发红的耳朵,鼓着腮帮,嘟嘴说:“二皇兄说,凡是那些长得好看的,就是美人,还说,窈窕美人,人人好逑!”
“你,你,还敢说!”父皇气的扬起手,那巴掌眼看着就要落在我的背上,我红了眼睛抿紧嘴不再做声。
后来,还是秦老拦住了父皇,他温和地看了我一眼道:“公主年纪还小,顽劣也属正常,既然陛下把她交给老臣教导,那臣必不负陛下嘱托。子朔,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公主。”
原来,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叫秦子朔,是帝师的孙子。
于是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我逐渐成长为一颗酸涩的青梅,而大我三岁的秦子朔在我眼里也成了一匹最英俊的竹马。
直至我登基为帝,原本亲厚的两人却愈发君臣有礼的疏离起来我知他们秦家一门忠烈,累世公卿,往上数更是有开国勋臣,秦家家训中赫然写着:为国尽瘁,不媚君上,不结朋党。
秦家至秦子朔这辈便只得他一人入了朝堂,他身系着秦家的使命。
帝师也将他未尽的满腔抱负寄托在秦子朔身上,盼着他做个忠臣、贤臣、能臣,名留青史,我知他身负重任,也由着他逐渐与我疏远,恐我露出的哪怕半分孟浪与不轨,都会让他被诟成亲君惑君的佞臣...
唉,我知他,明他,懂他,却到头来让自己忍受这般痛苦!
“啊!!!”
仗着四下无人,我仰天吼了声,直把内心的失意、愤懑一概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