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换了身男装,只带着小禄子,偷偷前往丞相府。
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去,碍于大婚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的风俗,只能掩人耳目。
虽然韩宇墨昨夜留宿宫中已不是秘密,但他不要脸,我这个皇帝还是要点脸面的。
敲开丞相府的后门,那开门的小童看了我半天愣是没敢相认,最后倒是认出了小禄子。
“陛下......”小童惊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我干咳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折扇——此情此景,着实让人难堪。朕堂堂一国之君,见个臣子都得偷偷摸摸了......早知道就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什么一个月不得相见......
我当然记得“永安新政”的时候,这作为陋习,韩宇墨已经取消了......
“韩相呢?”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小童恭恭敬敬地答道:“老爷正在花厅会客,老爷说,以后他不是丞相了,不能称呼他大人。”
我嘴角抽了抽,这是在使小性子吗?大老爷们儿做这种事,多矫情啊!
昨儿怎么没见他这么矫情呢,还一口一个“微臣”的自称着,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带我去见他。”我走了两步,又提醒他,“记着,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摘了你的脑袋!”
他缩了下脖子,低声道:“奴才明白。”
他哪里明白朕的忧伤!
过了花厅的转角,就听到母妃略带恼怒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我挥了挥手,让小童退下,与小禄子站在窗户底下听墙角。
“陈念!你胆子也太大了!”
“娘亲......”念念一抽一噎地说,“念念知错了,念念不是故意的......”
“义母......咳咳......”韩宇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念念还小,她只是同我开了个玩笑,不妨事......”
念念止住了哭,十分不客气地打断他:“奸臣!谁要你在这儿假好心!”
“你!”母妃被气得不轻,“看来今天是得好好给你上规矩了!”
念念这脾气也不知像了谁,见母妃动真格的,她也不哭了,只是小脸一白,紧紧咬着嘴唇,一副倔强的模样。
我在外面看情况不对,清了清嗓子,“这是怎么了?”一只脚刚跨入花厅,念念就飞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阿姐......”
我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玉儿,你别太骄纵她,往后还不知道干出什么事儿呢!”母妃手上的戒尺重重地拍在桌上,别说念念,连我都心里一阵发颤。
我拿眼朝韩宇墨望了望,他先是一愣,随即如墨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念念上次不过看我虚弱,前些日子准备了一碗补药.....”
哦,补药,那便不要紧。
我寻了个位置坐下,念念赶忙拉着我的胳膊在一旁站着。
“补药?!”母妃被气笑了,“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韩宇墨勾唇一笑,温声说:“自是知道,不过之于他们为毒药,于我确然是......补药。”说完,竟然眼神灼灼地望着我。
这句话一出,母妃浑身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一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韩宇墨,无奈地说:“罢了罢了,你们就惯着她吧......”站起身来,朝念念招招手,“念念,咱们走吧,别耽误了你阿姐同你......姐夫谈正事。”
姐夫?
我一口茶噎在喉咙口,呛咳出声。
还真是刺激了!
念念此时尤为听话,耷拉着脑袋,步履踌躇地跟在母妃身后,虽然一步一回头地看向我,但我也只能当不知,因为我确然有要紧事找韩宇墨。
待母妃和念念二人走后,花厅一时静了下来,我不说话,韩宇墨也没说话。
片刻后,我艰难地开口:“韩爱卿啊......”
“陛下,草民已不是丞相了,陛下也无需用爱卿来称呼草民。”
他这草民二字,听得朕很是别扭。
我宣布拿了他相位的第二日,他就呈上了一份《罪己书》的奏章,通篇洋洋洒洒,言辞楚楚动人,催人泪下,综其所述,就是《吾日时时省吾身,总之错错错错错......》,当时我忍着胃部不适感才勉强看完。
他这算欲擒故纵嘛?
明知道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魏士廉忙着查案,秦子朔又伤重未愈,那些公文公事还一炉接一炉的从丞相府运到的书房,我盯着那些小山样的奏章,头都大了。
本来吧,他身为丞相宰辅,还兼职了大大小小多少官职朕一时也记不住了,总之这些事本来也就是他应该做也做习惯的,一下子推到朕这里,朕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他一定是故意把本来不用他批阅的公文也送来了,他按个人整日里悠哉悠哉的,总是把事情都分配给手下人去完成,这个议曹,那个辞曹的,他什么时候埋首在公文堆里了?
他这样简直就是揪了朕的小辫,反将朕一军。
朕顶你个肺!
等等!
对哦,他除了相位,还有兼了旁的许多官职,那他便不是什么草民,我心下大定,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爱卿啊......朕记得你还官拜太子少傅一职,军中亦有职务加身,朕只是让你爱卿如此称自己为草民,未免过早啊......”
他笑了笑,“既如此,草民便上呈一道奏章,把身上的职务卸个干净.....”
诶?
又来这招以退为进!
偏生我还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只能含泪咬着袖子怒瞪着他。
韩宇墨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倏地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如纸。
我心一揪。“你怎么了?”
他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喂......”我往前挪了一步,犹豫着又停了下来,“你可是病了?”
“无妨。”韩宇墨掏出锦帕擦了擦嘴,淡淡笑道。
“可你.....”刚刚明明脸色差极了,我还没说出口,他就打断我,轻巧转移了话题。“陛下来此,是为了关心草民的身体吗?”
对哦!还有正事!
我边打开袋子边说:“韩爱卿啊,你还是不要再自称草民了,朕听了很不自在。”
“陛下说如何便如何吧。”韩宇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的好像有些疲倦,我捏着奏章心想,不然算了,明日再议?
“那......你明天还有空吗?”我弱弱问了句。
韩宇墨缓缓道:“陛下有事不妨直言。”他的声音微微低哑,笑起来像根羽毛一样在人心头轻挠。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摸了摸鼻子,“就是游寇啊,蚩戎啊,还有那个......七里郡啊......什么的......”
“陛下......是八里郡,七安郡。”
我面上一热,忙道:“朕知道,一时口误罢了。”
他一声轻笑,也不说破,沉吟片刻道:“此事我之前便有听说,也早派人查探。这八里郡与七安郡相邻,两郡之间有个名叫堂庭的山,此山横跨两郡,八安郡说此山是他们的,七安郡又说是他们的,两郡守卫还因此时大打出手,虽两郡的地方志对此山均有记载,但未免矛盾激化,此山权属以郡与郡之间的界碑为准即可。游寇滋扰的因由已然查明,是之前天灾得不到赈济的流民落草为寇,虽不成体系,但战斗力意料之外的强悍,若单纯招安怕难成事,宜恩威并施。八里郡毗邻该郡,且郡守又是军功出身,手下兵将极多,此事交由八里郡郡守即可。这些人若能为朝廷所用,不失为一股助力。”
说到这里,他稍缓了下,又干咳了两声。我听得连连点头,这些事我倒是不大清楚,本来站得太高,看得也就不清晰了。
我放下朱批的手,认真地看着韩宇墨说:“你真的病了。”
“无事。”他摆了摆手,换了个位置坐到我的身边,声音柔缓,“陛下想要亲政,微臣自当尽力授业。”
我一愣,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