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打算赶去丞相府的时候,却在宫门口见到了双手捧脸蹲着的念念,秀眉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只藏犬趴在一旁,见我来了,只抬了抬眼皮,样子比在宫中乖巧许多。
“念念,你为何坐在这里?”
这是已经去找过韩宇墨了?
念念仰头看向我,忽的哇的一声哭起来,扑上来抱住我的腿,“阿姐,呜呜呜......你别嫁嘛....韩奸臣不是好人..你不要嫁给他嘛...你才刚和念念相认,你陪陪念念...念念好想你的...你不要嫁嘛..呜呜呜....”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念念鼻涕眼泪抹在我的衣服上,虽说念念的性子委实乖张了些,可这糯米团子一般的人这般哭起来,还是特别让人心疼的,我忙抱起她轻拍着后背哄,鼻子发酸。
“念念别哭了,阿姐怎会不要你不陪你呢,不过就是多个韩宇墨嘛,多个韩宇墨让你打让你骂有什么不好?”
阿念抽抽噎噎地说:“你们女人有了男人就是六亲不认的!”
我怒道:“谁说的!”
“越州城里倚红楼的笑颜、双灵、弄舞那些姐姐就是如此!”
倚红楼......那是青楼吧......
我沉默了,拍着她的后背,良久才道:“念念啊...这个我同她们是不一样...我会疼念念一辈子的,天下男子皆为刍狗,怎可与妹妹相比!”
念念期待地看着我:“那你会休了韩宇墨嘛?”
这...我...
“如有必要,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阿姐,你等着吧!”念念笃定地说,“你一定会休了他的,他配不上你!”
好说歹说终于把这小祖宗劝回了宫。
转身时,我有些怀疑自己眼花,刚刚是不是有一片绛紫色的衣角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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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八年,注定是个多事之春。
第二日,我在朝上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个,帝师年迈,感念其为国一生,着颐养天年。
第二个,重设内阁,而秦子朔性情耿介,廉洁自持,着其继帝师位,任内阁大臣。
当我说完这件事的时候,朝堂上几乎九成的目光都看向了韩宇墨,余下的一成看秦子朔。
我扶额暗叹,朕好歹还在龙椅上坐着,虽说天子龙颜不可直视,但也好歹偷偷瞥一下以示你们还是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吧!
第三个,我实在说不出口,话在嘴边转圜几圈,最终还是让小禄子替我宣了旨;
“......韩门怀瑜,言容有度,得天所授,立尔凤君,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
这圣旨还真是为难了太常寺卿那个老头,相必他从太史令那儿抄了不少好词。
我揉了揉略有不适的胃部,淡淡地问道:“今日朕要说的就是这三件事,众卿家可有异议?”
原本肃然的大殿,顿时炸开了锅,大臣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间或有人抬头朝我看几眼,我招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小禄子:“小禄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看朕的眼神带着些怜悯。”
小禄子朝下瞥了一眼,同样怜悯地点点头:“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为...为什么?”我震惊了,“不是应该怜悯韩宇墨么?”
再怎么说也是朕逼良为夫,强抢朝官入宫,他韩宇墨迫于朕的淫威,百般无奈才屈就吧?
小禄子是个实诚的好宦官,但是有时候实诚的忒过了些:“陛下,显然大臣们都认为韩相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说完给了我个珍重的眼神。
我顿时无语凝噎,暗自忧伤地望了望阶下。朝堂中的唯二没有参与讨论的,除了波澜不惊的韩宇墨,还有一个便是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秦子朔。
调转头,不偏不倚地就与那双带着戏谑笑的凤眸对了个正着,眉梢一挑,笑意更甚,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我暗中握紧了拳头,恨恨地别过脸不看他,朕大婚这件事也办挺窝囊,总不能让朕直接在朝上喊说“不是他逼朕是朕逼他的”吧!
韩宇墨你这个大奸臣,坏了朕一世英明,坏了朕一世清白!
“咳咳...”朝堂顿时安静下来,“众卿家,没有异议吧?”
那些乱臣贼子,又去看韩宇墨了,只等韩宇墨微微抬了抬下颚,才齐声说:“臣等无异议!”
这样子的情景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往后韩宇墨被收进后宫,就算要翻浪也就在后宫翻翻罢了。
想及此,朕的心里才算好受了些。
钦天监昨日就屁颠屁颠地把良辰吉日贴呈了上来,说是下个月十八是个百年不遇的吉日,错过要在再等一百年。
因离下个月十八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婚礼筹备本就繁琐,时间又如此紧,一应事宜就交由宗正寺、鸿胪寺和女官署共同负责。
我忽地想起一件事,一抬手,全场肃然。
“按照大陈的习俗,男女双方成亲前一个月不得见面,朕自然不能罢朝。这么一来,就要委屈韩相了。”我缓缓扬起嘴角,得意地看向韩宇墨,“韩卿家,这段时间你便待在相府中吧,不必来朝。朝中若有大事需要劳烦你的,自然会有人向你转达,你意下如何?”
韩宇墨云淡风轻地做了个揖:“微臣遵旨。”
他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恼,难道权力不是他的七寸?说好的分寸尽失,恼羞成怒,风度全无呢?或者......他只是表面演的如此平静?那他这个演技实在是高超,太自然了。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好半天,直到确认他毫无破绽后,我才有些失落又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朝中大事就暂由秦御史代理了。秦御史即日便是代丞相,总理内阁事务。”
这一时间的朝堂说不上诡谲风云,但也称得上东风紧、西风烈,这可是苦了那帮墙头草,也不知该不该看韩相,还是应该转投秦师门下,干脆索性收了赌注,安分得观望。
这帮乱臣!我心里冷哼一声。
下朝后,秦子朔来找我,为盐运贪污一事。
“现已查明的盐运亏空数额已逾千万两,涉案官员达百位,晁杰之前提过这些官员与彭蒙的往来书信以及账目均被彭蒙藏于一处秘密的地方。”
哦?
“你可查出在哪儿?”
“不曾,微臣审过晁杰,他说他也不知情。不过......”
“不过什么?”
秦子朔抿了抿嘴,“微臣认为他在说谎,他不过是在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让他开口罢了。”
值得信任的人......
“你是说...他在等朕?”我难得的灵台清明。
秦子朔微微一笑,“陛下,不如随微臣趁此时机去审一审晁杰,或许会有不小的收获。”
我点了点头,此时确是刚刚好,“那待会儿便一同前去吧。”说完了这些,我又问道,“老师可醒了?”
秦子朔笑意微敛,面色凝重,“昨夜醒转片刻便又睡去了,多谢陛下关心。”
“恩,那便好。”
然后,我俩都沉默了。
曾几何时,我们竟这般无话了?怕谁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要嫁人了,新郎非但不是他,还是韩宇墨,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受,或许因为还不是最差的结果吧——他成亲了,新娘不是我。
所以如眼前这般,我立了凤君,还能每日在朝上看到他,或许一日也讲不了一句话,那便也够了,纵使他心里存着另一个人,也不妨碍我信他用他。
最后,也不知是谁叹了口气,耳边清清淡淡响起:
“走吧。”
春日暖融,我看着少初一身墨蓝官服孑立下方,恍惚记起那年淘气爬上太学的樱花树,他站在树下,朝我伸出手,满脸好笑与无奈,温柔地说:“玉儿,下来。”
如今,好像再也无法看到他直达眼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