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丞相府,就见到小禄子在往路的尽头使劲张望,我戳了戳他,“小禄子,你杵这儿看什么呢?”
小禄子回过神来,忙答道:“回禀陛下,方才小禄子瞧见太医行色匆匆,一问之下才知是帝师的病又犯了。”
我深色一正,立即把儿女私情抛诸脑后。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老师的身体前几天看着好转不少,这会儿怎么会又犯了呢?
下人领着我进了内堂,一进门就见秦子朔背对着跪在地上,月白色的丝袍泛着惨淡的光...
“少初...”我轻轻喊他。
他仓惶回头,原本如四月花樱般的人,此时却眉宇间痛苦异常,脸白如纸。
我一愣,再要仔细看,他却垂了眼眸,掩了神色,貌似自然得对着我行了一个礼,退站在一旁,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指节因为用力而颤抖发白。
“陛下。”小禄子出声提醒,我才晃过神来,忙上前看老师。帝师双眼紧闭,面色泛着微微的青白色,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伺候在床前的太医,俯首对我回报道:“帝师年事已高,又受了刺激,一时难以平复,才会昏厥,此事可大可小,此次昏迷算是轻,若再经一次,怕是有丧命的危险,万不可再受刺激了。”
我点点头,皱眉问道:“可是谁言语冲撞了他,或者拿国事烦扰了他。”
下人们抖抖索索的跪了一地。
秦子朔站出来,面无表情地说:“是微臣与祖父讨论政务的时候,意见相左,一时失言,顶撞了祖父。”
少初是个极温柔的人,或者说在我的记忆里,他对所有的事或人都温和谦恭,当然除了韩宇墨,他总是寸步不让的。老师虽是他的亲祖父,但牛脾气上来的时候,连君臣之礼都不顾,更别提爷孙了,这回怕也是老师过激了。
我放柔了语调:“下回注意些便是了。”
他低着头,淡淡地说:“微臣明白。”
出了房间,秦子朔同我在庭院里走了几步,我见他深思不属,便想说些话开导他,“老师的身体状况不好,我想,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他猛然抬头看我,平常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满是惊疑,“陛下...”
我安抚地朝他摆了摆手,“放心,我并不是要削你们秦家的权,你们秦家尽忠尽职,是国之栋梁,可老师年纪实在大了,再让他如此操劳下去,我也于心不忍。再则如今韩相大权在握,我想着等帝师退下来后,重设内阁,让你入阁主事。”
秦子朔神色渐渐安定下来,脸上仍是微微苍白,眉心微蹙,扯出一个淡淡的苦笑,“谢陛下...隆恩...”
为何他们一个两个,对朕的好意都接受得如此为难?
“你如此勉强,是不愿意吗?”我心中已是不大高兴,声音也沉了三分。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微臣惶恐,只是怕韩相会不同意。”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凤眸,心里一跳又是一定,“这事你无须担心,他不会反对的。”
他不会有权力反对的。
“陛下如此肯定?”秦子朔有些疑惑。
“他......”这事儿总归瞒不了,告诉他也无妨,“我打算纳他入后宫,立为凤君。”
秦子朔呼吸一滞,最后一丝血色从他的脸上抽离,许久之后,极轻极轻地说了句;“哦?是吗?恭喜陛下了。”
“你脸色为何如此差?”我担忧地望着他,“是不是不舒服,可要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秦子朔缓缓摇了摇头,浅笑道,“陛下,微臣很好,只是...”他别过眼,看着池中的水波,“陛下既要与韩相喜结连理,又何苦利用微臣打压他?”
“这自是不同的,我和他,唉...”我苦恼地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总之,君是君,臣是臣,朕总不能处处受他压制,他既为凤君,自然不能再干预朝政。”
秦子朔薄唇动了动。
“陛下...若有一日,韩宇墨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陛下是会包庇?还是灭亲呢?”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为什么是他...”没等我回答,他兀自摇了摇头,“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原来...春日要来了哪...”
离开时,他清浅的一句话幽幽地飘进我的耳朵,不受控般,我转头看向依然站在原地身影。
那一日,是个在我眼里十分稀松平常的初春之日,虽不冷,但风里还是带着些许凉意,池边尚积了些残雪,梅树掉落的花瓣在水中荡漾开涟漪。
少初专注地盯着池水,衣袂曳地,似乎是无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抓住什么,可好像什么也没抓住,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收紧,最终攥成拳头无力地垂回身侧。
他想抓住的......
好像是一瓣掉落的梅花。
那天,我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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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宫,就见一人在我的书房里,背着手站在那张舆图前面。
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又听见他贱兮兮的自言自语,“啧啧啧,妙啊...真是妙...”像极了那年在醉生楼,他垂涎地盯着那些小姐姐白皙的细腰,抚掌赞叹的“妙妙妙...”。
“舅舅...”我抽了抽嘴角,忍住心里的恶寒,喊了他一声。
他急忙转过头,变了张脸朝我奔来:“陛下,你可要救救你舅舅啊...”
我不动声色地闪身避开,坐在案几后,“怎么了?”
他一哆嗦,整张脸皱在一起,“这...男人的老毛病...没办法...”他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想着来帝都也能放松一把,就去了趟醉生楼,嘿嘿嘿...到底乔装了番,原以为连那老鸨都没看出我是谁,其他人也肯定不知晓,谁知道昨儿全帝都都在传我上青楼的事儿。”他的脸重又皱了起来。
“普通青楼也就罢了,哪知三人成虎,竟是传成了我去小倌馆糟蹋良家子!”
“不日你舅母怕也要知道了,这...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我略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干咳了声:“那...你想我怎么救你?”这事儿毕竟因我而起。
他正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听我要救他,立马得逞地嘿嘿一笑,“玉儿,你先让在这宫里躲上一躲,如果你舅母找来了,你就说我是和韩宇墨一起去公干的,她一定不会怀疑你。”
为何朕的身边除了少初都是没脸没皮的老男人......
我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也罢也罢,只要你不在宫里胡搞。”
舅舅一脸正气:“我很有节操,不调戏良家女子。”
倏地抬头,又见得念念绷着个小脸朝我走来。
身后还跟着那只藏犬。
头更疼了。
“阿姐,你是不是要和那个奸臣成亲?”她沉着个脸,我艰难地笑了笑,说,“念念,你消息好生灵通。”
小禄子哆嗦了一下,委屈无辜地看着我。
“我不允许!”
“这...我...”
舅舅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见我为难,赶忙上前解围:“小念念,你怎么来啦,你母亲呢?”
念念看也没看他:“我刚才在宫门口碰见舅母了。”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眼睛一花。
顿时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念念二人,还有一犬...
念念这七寸打得可真准啊!
“阿姐!”念念突然面色变得很惊恐,“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奸臣逼迫你嫁给他?”没等我说话,她眉毛一竖,“我就知道!阿姐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他!”
说完就似一阵小旋风般,带着那只藏犬冲出了书房。
念念啊,其实是你阿姐迫了他入宫来着。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这么丢脸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