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丞相府前厅坐定,我还是没从“私生女”变“妹妹”的惊魂中缓过神来。
那“私生女”,哦不,朕的“妹妹”此时正撑着脑袋看向我,看起来一派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下一秒说出口的话,倒是让我激灵地酒醒了大半。
“阿姐,你喝酒了!”秀气的鼻子皱了皱,眉毛蹙起,语气甚是严肃。
我手里捧着茶,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
“阿姐,听说...你还去了小倌馆...嫖妓?!”她秀眉一扬,玉笋般的小手重重地拍了下桌面,“阿姐,你也太不像话了!”
手上的黑釉茶盏“当啷”掉在桌上,顺势滚了几圈才颤巍巍地停住。
韩宇墨抿着嘴,将洒出的茶汤擦净,复又安静地坐回位子,那双凤眸里溢出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回。
“你说说当初母亲和父亲如何教导你的?你怎可作出如此枉顾廉耻,不忌礼法之事?”
“是,是...是我考虑欠佳...”我沮丧着脑袋。
要说其实这一个小娃娃本身没什么可怕的,可她那张脸长得极像母妃,母妃对我本就不是特别亲昵,特别我立为太子后更是疏淡了些,是以我对母妃既想亲近,但总有些情怯。这会儿被顶着与母妃无二面容的人训斥,我心里更是羞愧得一塌糊涂。
“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玉偶般的人儿,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戒尺,扬在半空中,“手伸出来!”
“你...你...怎可鞭打当今圣上!”我瑟缩了下脖子,随即有觉得自己这样过于脓包,挺直脊梁企图挽回点自己的尊严。
那双桃花眼眯了眯,“现在又不是在朝上,你现在只是陈家长女,自是要按着家规行事!”
这话说的严丝合缝甚是有理,我一脸地惨痛地伸出手。
那戒尺毫不犹豫地朝我的手打下来,“啪”,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听得我骨头都麻了。
“奸臣,你什么意思!”陈念冷冷道。
韩宇墨的手覆在我的手心上,方才那一下不偏不倚正就打在他的手背上,饶是他皮糙肉厚极是扛打,那手背上也泛起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他面不改色笑容自若。
“哼!”
那戒尺毫不留情地啪啪拍下,一下一声都被韩宇墨含笑接下了。
陈念打得过瘾了,才停了手,但毕竟年纪小气力也小,放了戒尺,气喘吁吁地说:
“奸臣,你挡着我干嘛,难道她不该打吗?”
韩宇墨笑而不语。
“那个...打累了吧,来,喝点水吧。”我说着推了一杯茶过去,样子极尽狗腿。
至于这个妹妹的身份,我慢慢才知晓了个大半。
陈念是我父皇的遗腹子,当初母妃离宫时其实就察觉自己怀有身孕,她原就不喜欢皇宫,此番为了安全,更是不愿将最小的女儿锁在宫中,于是自己一人去了越州偷偷将妹妹生下,取名“陈念”,教养至今。
陈念...念陈...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虽说我很是羡慕妹妹能陪伴在母妃身边,但并无任何嫉恨的心思,因为坐了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便知道这深宫院墙有多冰冷多危险,母妃和妹妹能过得快活些,我这个做女儿做长姐的自然是高兴。
当然,我还有些惆怅,毕竟这世间能管得住我的人...又...多了一个啊...
“阿姐,你过来!”
我灰溜溜地蹭过去,一旁的韩宇墨极不给面子的轻笑了声。
狠狠瞪了他一眼,夺了他手里的扇子,“念念啊...”我讨好地在她旁边扇着风,“一路过来可还辛苦,没遇到什么坏人吧?”
“遇到了!”
“是谁!你跟阿姐说,阿姐帮你报仇!”我愤恨地挥了挥拳头。
“奸臣已经把那几个臭家伙抓起来了。”
我眼睛一转,愕然道:“大鸿胪的人?”
念念点了点头。“那些人胆敢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我看他们实在不像话,喝令不止,倒是被推了一把。”
“我气愤不过,就想到先来找这个奸臣了!”
韩语墨善意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
念念一个人偷偷从越州来帝都,顺路经过舅舅的封地,本来想让舅舅给她当护卫的,碰巧舅舅正要进京见我,她便藏在了车里一同前来,结果一进帝都就被大鸿胪的几个二世祖给冲撞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得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一路问着到了辅兴巷,又寻到了韩宇墨这里。
我很是心疼地摸摸念念尚在气鼓鼓的小脸,“小念念,不生气啊,阿姐一定严惩这帮坏东西。”
你别说这小家伙的脸可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正当我沉迷在手下的软滑时,念念突然说,“阿姐,听说你要选姐夫了。”
我一愣,低声道:“你就是为这事来帝都?”
“当然!”念念细眉挑了起来,桃花眼瞪着我,“母亲同舅舅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是要自作主张吗?”
“啊?”我怔怔看着他,“可是母妃也说了,让我挑个自己喜欢的啊...”
“那你喜欢哪个?”念念拧着眉眯起眼,“不行,我还是要帮你把把关。”
“我...”我叹了口气,在她身边的凳子坐下,“我还不知道。”
念念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瞥了我一眼,“我就知道!”说着跳下凳子背起手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来回走了两圈,“幸亏我来了!万一你挑个性格强硬的,且不说自己受罪,往后我也要跟着遭殃;但万一你挑个性格软弱的,且不说被你拿捏,我这欺负起来也甚是没劲。”
“定要找个有性格且让我欺负起来得心应手的才好...”
嘎?念念啊,旁人知道的是晓得我要选凤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挑什么陪练呢...
不过,念念这么骄横,倒是能帮我挡了些不如意的...
这真是让我又忧又喜又怕...
韩宇墨挥手吩咐下人准备晚饭,让我和念念在丞相府用过饭再回宫。
念念饭前先去更衣了...我和韩宇墨先到花厅里坐下了,我拿眼角瞟到他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明显看到了记到红印子,念念打人果然手下不留情。
想到日间误会念念是韩宇墨的私生,自知理亏,此番和他坐在一起,微微局促,不大敢抬头看韩宇墨的眼神,想来那双凝着墨的凤眸里一定含着三分戏谑的笑意。
“咳咳,你的手...可要上点药?”我低着头问他。
置于膝上的手微动了下,五指微拢,修长有力。
“无甚大碍。”韩宇墨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念念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啊...
我徐徐抬起头,正正撞入他的古谭中,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可叹自己这颗小青梅怎么愣是没长成一口辣姜,转念又想到刚刚念念说的那个“姐夫”之事,心中有了计较。
我抚了抚衣袖扫了他一眼地说,“我舅舅可曾来找过你?”
韩宇墨眼神一动,垂下眸来,声音略微有些沉重,“她说的话,我都明白。”
我有些过意不去,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放柔了声音:“我知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了,都是先皇他们束缚了你。你如今官拜一品丞相,相貌堂堂,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放心大胆的去找吧。”我努力摆出最真诚的申请望向韩宇墨,“我从来觉得包办婚姻什么的都是礼法里的糟朽之言,我支持你追求真爱!”
我没有对他自称朕,为了让他觉得我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不是臣子,同时也显得我十分平易近人。显然他也很是配合,完全也没把我当成皇帝,直接拉了我的手握在掌中,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却十分有力,掌心干燥温暖,薄薄的茧子摩挲着我的手背,痒痒的,直痒进了我的心里。
“玉儿,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吗?”
手上传递来的温度与触感让我四肢酸软,注意力都无法集中,茫然望着他笑意浅浅的双眸,啊了声。
“在你母亲离宫前,我承诺了她,绝不逼你,不表露心迹,不影响你做任何决定,让你一切随心。”
唔...他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甚至还有些蛊惑的意味在其中,而且他的鼻梁真的好挺,我盯着眼前放大的俊脸。
“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他状似惋惜地叹了一声。
“为什么?”我脑子现在有些像浆糊。
他看起来并不烦忧的叹了口气,唇畔飞扬,像极了那年京郊踏青时马蹄下溅起的落花,“因为,陛下,你轻薄了...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