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使者一指点倒龙符丢在雨水里,就晃晃悠悠的渡着短腿到铁流面前,看了铁流一眼后,便转了面望向远外的河流山岚了。他面有急色,似在等谁从远外现身出来。他再不瞅铁流一眼,只静着语气说:铁卫,沙河城的人尽皆传言,披明殿的铁流十三卫中,唯有陆行舟才是个狠厉角色。
黑风使者的话缓慢的像他迈出的步子,黑风使者说:便是婆罗城,万洲海国,华清仙府,双龙岛,鬼王堡里那些在六界中的妖神也都是这般言论,他们都讲道,在沙河暗狱的一众高手中,陆行舟才是披明殿里唯一能与极寿宫分庭抗礼的极度人物。
黑风使者把头扬得起起的,让雨水从他的长胡须上流下,就又很专注的看落着飞卢马的那片云,仿佛他已视重伤的铁流是无用之人,他心里只充满对飞卢马的戒备。他想起别人讲过的飞卢马的妖异传闻。在披明殿中,十三卫每人都有同样的坐骑,但铁流的飞卢,却跟铁流一样,最是不能以常情测度的。那从披明殿暗里传回的消息说,铁流虽功法深广,却也不是全无破绽,铁流最难让人难以对付的,却是看着毫不起眼的飞卢。其余尚且不论,单是那马在无数次大小的危难中救得铁流脱困转安,便足以说明那马的诡异不常。
那飞卢与铁流相似,在他们身上都有着深藏不露的东西。那飞卢马虽一惊而走,却并未逃离远去,它安然的立在风雨顶空的云上,虽不见动止,但早已显着无惧无畏的神态了。它如此模样,与先前道上见异而躁的情形判若两别,那么眼下它必定是有所依仗的,愈是成竹在胸,愈是气定神闲。
既然若此,那么关于它的那些传闻,如能吞吐龙虎,能通人心思,能幻影潜踪,便必非空穴来风。黑风使者心念电转间这般想到。他停了话头要听铁流怎么说。
但铁流没接黑风使者的话,铁流只是等黑风使者再说下去。
黑风使者便说: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在陆行舟之下,还有人潜隐神通藏器待时,那人不显山不露水,却机谋深广,玄宫通彻。沙河暗狱几百年来无人尽学的冥王十三掌,都被那人贯通融汇集于一身了,那人虽甘愿奴居人下,却心思缜密,胆大果决,他才是披明殿,才是满个沙河暗狱最不可揣测的,最不可等闲视之的厉害之辈。
那人有不为人知的野心和成算。黑风使者说。
黑风使者将目光移过静立着的飞卢马,他的目光在满天云水里巡荡着,似乎又在寻找什么,似乎那满天云雨之中,正还有他等候的事物未出现,似乎他担心着有什么厉害角色会飘在风雨之上来坏他的筹划。雨水里,他有谨谨的面容,但他却平和着话语说:铁卫,不知老夫所讲的言语可是虚妄。
铁流用剑撑着软瘫的身子坐直了,也任着雨水河流般的流过自己肢体,他也不争太多辩解,他想到黑风使者既能这般说话,自是早将他的根底都查摸过了。白月说披明殿出了叛逆,黑风使者已知的那些幽秘的事体,多半是那叛徒私传出去的,自己向来持重戒燥,从未在人前显过真相,却不知被谁知晓了,那泄密者到底是怎样看破他最真的修为的。
那冥王十三掌,是满个沙河暗狱中最不易习练的神功,是沙河城镇河的重宝,数百年来,几乎无人能尽数领悟通透,沙河城帝主早有旨意,但凡能有人悉数彻悟此法,那此人必将成沙河城栋梁大材,此人必将享高爵,掌重权,成帝主依柱。这事上干帝主威权柄器,绝不是沙河城部众敢谣传杜撰的。
铁流这般想,便回说道:使者如果是说我,便也太抬举我了,在下承蒙慧历太子与陆尊及披明殿的众长老兄弟错爱,只是尽忠职守不敢僭越而已,那冥王十三掌何等深奥通玄,岂是在下一个凡钝愚材能领会的。论功法身位,在下只能排末座微流,又岂敢邀宠卖乖拨弄声名,贻笑方家。
铁流说:如果在下真会使冥王十三掌,又岂会如此般凭人宰割。
黑风使者说:铁卫不必过谦了,别人不知道,我岂能不知道,我又岂敢不知道。铁卫忠于职守,潜于九渊,如此铁卫才能更好的为披明殿做暗里运筹,才会将冥王十三掌的神通隐而不用。铁卫,你深谋远虑,是想凭着那冥王十三掌在披明殿与极寿宫权力的最后角逐中为慧历太子拔得头筹吧。
黑风使者说:如果届时铁卫凭冥王十三掌暴起夺门,极寿宫除了那退隐在天苍山潮元洞不出的伏混四圣,怕没有谁是铁卫的百合之敌了。
铁流说,铁流似要说起什么,但铁流又沉闷了半会才开口,那一股一股的雨杆子就戳进铁流嘴里,他没提及天苍山潮元洞伏混四圣的事,关于伏混四圣,那已近乎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了。
他便只是懒懒的说:那么使者如此算计于我,只是怕我将成为觉历王爷在夺权路上的心头大患么。
黑风使者背着双手,圆滚滚的肚子遮了落向脚面的雨,他提高声音颇见傲气的说:觉历王爷雄才伟略,自当为沙河城主,只是极寿宫向来人才凋零,如果要与披明殿一争雄长,便只能另作打算。但这次图谋你们十三卫的一切事责,却与我们王爷毫无干涉。
铁流冷哼一声,眼光聚成一点,清清若水,也长长的穿过漂泊的云雨落在飞卢停驻的身上,却说:既然使者是背着觉历王清算异己,那么,使者难道不怕觉历王知晓此事,难道使者不怕此事被泄露出去,被帝主知道了,最终累及了觉历王声名。
黑风使者说:铁卫言重了,铁卫既能为慧历太子恪尽职守忍辱负重,我等岂敢不为觉历王舍身以报。再者为沙河城子孙千秋万代计,我等也不敢自珍毛羽。我等与铁卫皆属各为其主,并无二致。
铁流目光未收回,他目光再次穿过雨水的时候已凝聚得像一支利箭,就扎在飞卢的身上久久的不动,直似要将飞卢射落云底。他心中思谋既然黑风使者已知备细,那么必是要致他于死地无疑了。既然黑风使者说破一切,那他们必有胜券在握的成算,自己得想个万全的脱身之计,那灰云使者向来与黑风使者焦孟不离,此时却不见行踪,是不是黑灰二使还留有对付自己的后招呢。
铁流便回黑风使者说:使者果然是对觉历王一片赤胆忠心,但眼下六界诸神静极而动,沙河暗狱大敌当前,更兼婆罗城中那玄坤老魔也即将现世重出。
铁流说:那玄坤老魔何等了得,若让他再次杀出八荒,那么沙河城便要有灭顶之灾了。仇寇临阵,使者不思退敌之策,却这般暗戗同门,使者这是自断臂膀,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行径,使者这般做,不叫人不寒心,如何让人心服。
铁流虽知黑风使者对他已存了必杀之心,但他仍希望不到最后关头不生杀戮,他希望能将黑风使者以大义激感,化掉同门私怨。
但听黑风使者说:铁卫,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无需老夫多言,十三卫不除,早晚必成我极寿宫大患,便是诛得玄坤老魔,阻了婆罗城对沙河暗狱的侵剿,然而做不得沙河城主,做不得千秋功业,其生又有何意义。且慧历太子虽身当承统之位,但才疏学浅,德薄性浮,当此六界纷扰之际,他又何以维系家国命运。
铁流说:何人承继大统,此非人臣妄议之事。但我十三卫是奉帝主之命捉拿云墨生,如果尽数惨死中道,我十三卫虽然功法不济,却也非不堪一击之流。这事传出去,使者想,帝主岂能不究查到底,慧历太子岂会干休。
黑风使者说: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到婆罗城头上去的。铁卫大可放心,老夫已做好安排,就说十三卫在追拿云墨生之时,陆行舟与铁卫擅自做主分拨人马,致使天罗大阵失了威力,十三卫,最后被婆罗城南脉一支的高手给逐个击杀了。
黑风使者说:再者就算十三卫逃得脱婆罗城的截杀,但十三卫擅闯烟波城丢驮山的六界禁区,也是死罪难赦。
铁流说:果然使者是早就谋划好的,使者一路跟踪着我,使者也太辛苦。铁流说:使者不去追索仇寇,却尽心来算计同门,使者这等本事,怕整个沙河城都无人能出其右了。
铁流被黑风使者的话激得怒满胸膛,他看着黑风使者的后影,心潮澎湃起来。
就听黑风使者说:铁卫,你我不必再摇鼓唇舌,老夫讲得已够明白,老夫无心与你争气,你可以安心的去了,你自己动手,老夫手重,免得伤你半世英名。
铁流沉着一口气,看向泡在泥水里死活不明的龙符,终于又软了言语,想如何将龙符一并救走的法子,半响,他终于幽幽的说:使者何必急快于一时呢,我重伤在身已然不治,将死言善,在下还有最后一事相求,还请使者见告则个。
黑风使者说:我知道铁卫必有此问,铁卫如果不查此事,必然心有不甘,空留余憾。
黑风使者说:想必铁卫是要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吧,铁卫想知道,你敬小慎微的潜隐了这么多年,自以为鬼神不知天衣无缝,却终究被人洞察了根底。铁卫想知道到底是谁怎么将你的备细看破的吧。铁卫是想知道白月最后说的,到底是谁叛变了披明殿,铁卫想知道,那烧了白月的婆罗城的神功无影无形的鬼母九阴火,怎么会突然着在白月身上。
铁流说:将死之人,其心昭昭,还请使者成全。
黑风使者又望向雨中立在云头的飞卢马,见那马依然临风静止不鸣不嘶,黑风使者便说:也罢,你我本无宿日仇怨,现今所干事体,皆为沙河城大业所计,再者于披明殿中,铁卫实为老夫钦佩第一人,老夫不妨都与铁卫说得明白。
黑风使者便说:铁卫虽然心思幽微,但说到阴谋之用,怕也不见得比老夫更有独到之秘。
黑风使者说:老夫虽有忤于同门,但所做皆为沙河暗狱,老夫为沙河城生计,遍查六界族落嫌隙,终于皇天未负老夫,让老夫终知婆罗城中,尚有人不愿见玄坤老魔出世,那云墨生有可能打听到玄坤老魔下落的事,便是从婆罗城传出来的,婆罗城中,有人想借我等之手除掉云墨生,作为回报,他们便将那鬼母九阴火的功法授了我等。铁卫殁后,消息传出去说十三卫是毙命在鬼母九阴火之下,那时,披明殿自会将仇算到婆罗城头上,算到云墨生一伙身上。
黑风使者说:至于铁卫问及的披明殿谁是叛徒的事,义利所在,恕老夫不便相告。
铁流苦笑一声说:好算计,使者等众答应替婆罗城除掉云墨生,便在帝主驾前请旨颐使,故意让帝主颁命我十三卫去追拿云墨生,好让婆罗城将仇恨算到披明殿头上。
铁流说:使者谋无遗露,使者不愧有沙河鬼算无间的称号。
黑风使者说:铁卫,老夫所能言者已尽于此,铁卫请上路吧。
铁流看向满天飞落的乱雨,缓沉沉的说:使者,难道真没有转圆的余地了么。
黑风使者说:大计所关,不得不如此尔。
铁流说:甚好,甚好。
黑风使者见话讶异的转头看铁流。
铁流狂笑又见悲苦的说:好叫使者得知,在下本想安心就戮,但使者一席话使在下颇觉屈死无益,在下怕要让使者失望了。
黑风使者转脸老铁流,被雨水湿透的面色显得难看之极,便说:铁卫,原来你是要消遣老夫,倒是老夫会错意了。
铁流说:匹夫,那婆罗界与我沙河城有血海深仇,你等为一己之私,不惜以同胞性命换取荣华,与仇寇暗通款曲,颠倒黑白,构陷人命,现今不以为戒,却巧言令色大语凿凿,实为不知天下有羞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