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观,无芳殿厨房。
此时屋内叮当作响,油烟滚滚,一股股菜香扑鼻而来,让整座观内弥漫着焦急的饿感。
而灶台前掌勺之人,便是以做菜这种奇怪方式,来进行修炼的李潇湘。
此时距高怀净第一天教他已过去了半年,半年来观中一日三餐都由李潇湘来做。
起初菜的品质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众人也都因李潇湘正值修炼阶段,并未多加指责。
不过一月下来,众人皆是面黄肌瘦。而每日最为痛苦的,便是来吃李潇湘做的菜。
对此,李潇湘表面上陪着不是,夜里却在疯狂的练习,他知道众人都在照顾自己的颜面,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他觉得难堪,心中焦急万分,誓要尽快将其练会,好给众人做一顿像样的饭菜。
而控制御气这件事,本就是个心细的活,可李潇湘恰好就是此类的人。他虽对人情世故与钻营巧取无何天赋,但要说飞针走线,端茶倒水这类细致的活,他还是很有耐心的,也乐于去做。
当他开始试着掌控御气时,便觉得与自己小时候干的杂活并无二致,都需要耐住性子,精力集中,时间一长效果便显现出来了。
所以他学的很快,对御气的拿捏异常准确,力道的掌控也不输旁人,可就在练到七魄时遇到了麻烦。
原本三个魂道已练得驾轻就熟,御气可在其中相互转换,取长朴短,毫不费力。
或如丝线般,游走于四肢百骸。或如惊涛般,冲穴于经脉各处。或驱于身外,或周身循环,总之一切都如高怀净教的那般,自然而然便学会了。
但到了七魄时,情况就大为不同了。魂穴中御气凝滞,无法驱出,需全将身御气循环起来,才能流动。可要单独掌控一处魂穴,御气的循环便会戛然而止。
为此,李潇湘花费了大量精力,却迟迟掌握不到要领。魂穴中有如黑洞一般,无论催入多少御气,都无法将其填满。
那几日李潇湘寝食难安,一心都在七魄的修炼上,却不知不觉间,竟做了几手好菜出来,难得的听到了众人的夸赞。可李潇湘对此却不以为然,七魄的事依然萦绕心头,让他无心欢喜。
就在一筹莫展时,高怀净的一番话,确是让李潇湘如梦初醒。
“既然饭菜得到肯定,就说明修炼的方向找对了,眼下稍感迷茫实属正常,莫要怀疑,再坚持下去,效果便会显现出来了。”
此话让李潇湘明白,如今自己只是急于求成,而先前那种持重心细之感早已不复存在。
眼下高怀净一语点醒梦中人,让李潇湘逐渐恢复冷静,不再追求修炼的成果,而是在过程上花费更多的心思。
终于,在三月之后,对七魄的修炼有了进展。
他不再寻求单个魂穴的掌控,而是将六魄分出强弱,同时催动御气,这一下便打开了魂穴。
六魄彼此呼应,同时散出御气,李潇湘看准时机,将六处御气合而为一,变为一股御气,注入魂道之中。
如此一来,便摆脱了需循环才能催动魂穴的窘境,亦可将六处魂穴分强弱驱使,有先有后,有长有短。不仅御道精进了不少,连饭菜也不像之前那般难吃了。但仍是没有找到第七魄魂穴的所在。
时至今日,李潇湘已能很好的掌控自身御气了,不但在御气的掌控,突破了一个层次,就连纯元之气的炼化,也变得炉火纯青,操控自如。
做菜时只需心神散开,目窥一切,将体内两种精气与菜中所含之气自然结合,使其达到完美之境,便可将滋补功效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于修炼上也是裨益甚佳。
众人不再对饭菜有所抵触,反而期待着每日开饭之时。夸赞李潇湘天资聪慧,悟性颇高,将来定是个好厨子。
而今日也是李潇湘在做饭,只见他手法利落干脆,很快便将一盘盘青菜做好,毫不拖泥带水,可谓是信手拈来,颇具观赏。
此时,门外已能听见脚步声,李潇湘抓紧最后的时间,将碗筷摆齐,又给每人倒了一碗清水,盛好米饭,之后便恭敬的等在桌旁。
而这些可是连高怀净都没有做到的。
众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进屋后便依次坐好。
大师兄杨怀汝沉声点头,众人便拿起碗筷,开始进食。
道家之人讲究颇多,要食不言、寝不语,更不可狼吞虎咽。
但这规矩些在北玄是从未有过的,众人同坐在一张桌上,彼此随意,不分你我。
男的坐在一起便是要互相调侃、嬉笑吵骂,女的则会说些悄闺阁秘事,聊些儿女情话。偶尔还会与男子拌几句嘴,惹得屋内欢声笑语,仿若一家人般,温馨祥和。
晚饭过后,众人散去,李潇湘与高怀净依旧共同收拾碗筷。
这时,高怀净忽然问道:“若水,今日便是你最后一天做饭,可曾感到疲倦?”
李潇湘听后茫然,反问道:“怀净兄之意,是要教我新的东西?”
高怀净点头道:“不错,你已用半年时间,将我所教尽数学会,是时候到下一阶段了。”
“可这饭菜我还没做够呢!”把玩着手中的筷子,李潇湘失落回道。
见李潇湘是真心不舍,高怀净安慰道:“若水莫要伤心,我有一喜事,说出来保准让你开心,你想听否?”
李潇湘提不起兴趣,只能淡淡笑道:“愿闻其详。”
高怀净忍住心中激动,说道:“师叔今日唤我到玄虚殿,让我转告你,你日夜思念的余前辈就快要回岛了!”
“当真,怀净兄可不许诓我!”李潇湘大喜过望,急忙说道。
高怀净含笑摇首,说道:“没有诓你,确实是真的!此刻绝狼距北玄已不足百里,我猜他明日一早便会登岛,这下你可放心了?”
李潇湘激动得不知所措。自从到了北玄后,他就一直视余知己为最亲之人,觉得是自己的依靠。
此前余知己离岛为他求医,着实让李潇湘难过了好久。今次归来,李潇湘紧绷的心神终于就放开了,嘴角止不住的上翘,连脸上的肉都笑僵了。
“绝狼归岛,你便可以开谷了,今后世人对你的称呼也要改变,该叫御师了!”高怀净笑道。
李潇湘哪里还在意什么称呼,只要余知己能回来,自己便是有了亲人。虽说观中众人待自己亦如家人般,但也不及余知己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好似一座大山,挡在自己身前,让自己不用直面死亡。
畅怀许久,李潇湘逐渐冷静下来,转而问到修炼的事上。
“怀净兄,你说要教我新的御道,可否告知我要如何修炼?”
高怀净道:“这第一阶段,便是要让你熟练掌握如何控制御气。而这第二阶段,就是要化气为形,化气为态。”
“何为化气为形,化气为态?”李潇湘问道。
高怀净放下手中碗筷,抬起手掌,说道:“所谓化气为形,就是将御气化为自己所需之形,加以利用。即可凭空造物,亦可凭物造形。御道高手都是随机应变,不拘泥于单独一种。”
说罢,高怀净催动体内御气,只见御气从指间逼出,环绕于掌心,渐渐变为一把透明斧子,样式与李潇湘之前修炼的那把大体相同。
而这斧子悬于高怀净手掌之上,缓缓旋转,竟是不掉。
这一手着实让李潇湘看得目瞪口呆,羡慕不已,急忙问道:“那化气为态呢?”
高怀净淡淡一笑,手中握拳,斧子再次化为御气,飘散于空中。接着四指轻拨,御气卷席而起,似气团般在掌心旋转着,随即道:“化气为态,便是将御气化为天地间自然存在的八常,分别为风雷、火水、霜雾、尘岩。此八常是所有御法之根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八常。就比如说我,我只会风、火、雾、岩四常,所以观中灶火、修筑之事,便都由我来做。”
说着,催动掌中御气,忽然星火一闪,整个气团顿时化为火焰,在高怀净的操控下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趁此之机,高怀净继续说道:“化气为形与化气为态是相辅相成,彼此不分的,就好比这般。”随即再次催动御气,将火团化为刚刚那把斧子,旋于掌心之上。
李潇湘拍手叫好,就如看戏一般,连连惊呼,大声问道:“还有呢,怀净兄你不是还有其他三常吗,再使出一些让我开开眼吧!”
高怀净无奈,又相继做出一把风钺,一条雾鞭,和一块岩盾。如此才让李潇湘心满意足,说了许多赞叹之类的话。
高怀净随手将岩盾握碎,碎石顿时化为御气。之后再以掌作爪,于空中钳指,御气则向他掌心处流去,尽数被吸入体内。
高怀净放下手掌,又开始收拾碗筷。李潇湘见状立即上前帮忙,口中依旧赞叹不已,笑着问道:“怀净兄,此次你打算让我修炼多久?”
“年末之前吧。”高怀净淡淡回道。
“年末之前?那岂不是连半年的时间都不到,如此仓促,我能学会吗?”李潇湘吃惊问道。
高怀净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何难,等你开谷之后,修炼的速度便不可同日而语,远超你之想象。我说半年,对你来说还是富裕的。”
“原来开谷好处如此之多,怪不得族里好多孩子还未及成年,便嚷嚷着要开谷呢!”李潇湘不住叹道。
“是啊,不过还需看绝狼作何打算,是否觉得半年时间妥当。”高怀净看向李潇湘,淡淡笑道。
李潇湘对此深以为然,连连称是。之后二人便将厨房收拾干净,各自回屋修炼去了。
回到房间后,李潇湘因太过激动,久久不能入定,心神一溃千里,根本无法专心修炼。
来到窗前,仰望星空,手中握着余知己送他的那本古书。之前他已尝试过多次,可无论自己向书中注入多少御气,依然无法将字迹显现出来。此番余知己归来,正好可以向他请教一番。
李潇湘咧着嘴角,全无睡意,心中倍感欣喜,却又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爹娘,便又一番惆怅,悲喜交加。
深夜,断崖边,一身素衣的余知音独立崖头。
惊涛拍岸,长风嘶吼,树影婆娑。
稠云间,忽然一声鹰啸,一只巨鹏穿云而出,向余知音的方向飞来,巨鹏背上似乎站着一道人影。
不多时,巨鹏振翅落地,飞沙走石,人影随即跃下,径直朝余知音走来。
来人正是余知己。
“哥哥一路劳累,先歇口气再说。”余知音淡淡笑道。薄肌玉霞,眉黛怜惜,透过月光确是惊人之美。
不远处,风衔羽劲风袭身,苍蓝之光照亮夜空,身影一晃,化为了人形。
扭着窈窕之姿,向余知音快步走来,一把将其搂在怀中。两名女子一番亲腻,实是许久未见,互有相思。
余知己则等在一旁,眼中似有焦急之色。
不多时,余知音开口问道:“哥哥只叫百麟儿提前回来,却不让他将实情说出,我只听说你们遇到一位高人,寻你要那古书,却不知你有无危险,叫我好生担心。那人你可认识?”
余知己望着天海之交,怅然回道:“此事日后再说吧!”
余知音黛眉颦蹙,又问道:“那你二人是如何逃脱的?”
风衔羽搂着余知音,安慰道:“那人与己郎闲聊一番,知他身上没有古书,竟放我二人离去,说日后有缘再来讨要,你说此人是否古怪?”
余知音略微安心,轻点秀额,说道:“确实古怪。不过听他话中之意,像是知晓古书下落。此人有无说他姓甚名谁?”
风衔羽摇头道:“没有,此人行踪不定,来时便没让我们发现,去时也是转瞬消失,御道高深,已在我二人之上,所以己郎并未让我去追,怕我出事!”说完红晕袭颊,好像对余知己颇为倾心。
“哥哥有何打算。”余知音看着一脸沉思的余知己,担忧的问道。
余知己略微沉声,转身回道:“此人谜团太多,非我辈可以揣测,既然他说日后再来讨要,那我们便只有耐心等待。眼下最要紧的是给若水开谷,不知他到了何种程度?”
提起李潇湘,余知音脸色顿时欢喜起来,娇声说道:“这小子虽说木讷,但于御道上却颇有悟性,学得很快。现下是怀净在教他,已过了第一阶段,明日便要开始修炼八常了。”
余知己点着头,愁眉也舒缓许多,欣慰道:“如此甚好,待我明日见了他,再定何时开谷吧。此刻我要去见一人,你二人就先行回去吧!”
“哥哥可是去见鸣豹?”余知音蕙质兰心,一听就知他要做何,连忙追问道。
风衔羽也吃了一惊,跟着问道:“什么,鸣豹也在岛上,他在何处?”
余知己眉头微皱,似有怒意。
见状,余知音撅嘴嗔道:“你有何生气的,风姐姐是自家人,她才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你若担心,便是怀疑我的判断,我却比你还要生气百倍呢!”
余知己无奈叹气,摇头道:“罢了,我是去见鸣豹,时辰不早,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余知音却拧着性子偏是不走,拉着风衔羽,说道:“我才不回呢,此番抓你正着,正好一同前去。人家也许久未见鸣豹,很是想他哩!”
“胡闹,我与鸣豹早有约定,不将他在岛上之事说出去,眼下已是食言,怎能再带你二人前去,赶快回观中,别再使性子了。”余知己一脸严肃的说道。
余知音则涨红着脸,赖在原地不肯走。此刻全无妩媚之态,倒如小家碧玉般,一脸的娇气。
身旁风衔羽则帮忙说道:“己郎,你还不知音妹性子,她若想去,你能拦得住?再说音妹她冰雪聪慧,自有分寸,此番要去,怕是有何事要与鸣豹讲吧?”说完看了一眼余知音。
余知己一怔,疑惑道:“真如风姐所言,你也有事要与鸣豹说?”
余知音扭过头,嘟嘴说道:“还是我亲哥哥呢,却不如姐姐懂我,哼!”
余知己则有些犯难,干笑道:“不如你把想说之事告诉我,我代你传达如何?鸣豹那你们真是去不得。”
“有何去不得!你今日若是不带我去,我便立即回岛,再也不与你相见。还要告诉小妹,你如何欺负我,让她也不再理你!”余知音侧过身去,甩着风衔羽的手,言辞狠毒的说道。
风衔羽则躲在她身后偷偷笑着,看余知己一脸为难,可就是拿这个妹妹毫无办法。
余知己怔在原地,思虑许久后,才无力说道:“罢了罢了,带你去便是,不过是让鸣豹斥责几句,有何大不了的!”说完故作悲凉,想惹余知音怜惜。
可余知音天资聪颖,却不吃他这一套,拉着风衔羽的手,随即抛出一个媚眼。
两名女子掩面而笑,庆幸目的达成。
“哥哥前面领路,快些去见鸣豹吧!”余知音俏皮一笑,催促道。
余知己百般无奈,忧心忡忡的朝林中走去,不时回头,提醒道:“见了鸣豹,可要说是你二人逼我,我才带你们来的!”
余知音打趣道:“那是自然,确实是我二人逼你的,妹妹我定会实话实说!”说完又与风衔羽一阵暗笑。
余知己侧过头,听出她言中没有诚意,淡淡一笑,领着二人走到一棵银松下,指着林中深处,说道:“跟紧我,林中被施了卦阵,稍不注意便会触动阵眼。受伤倒是小事,若不慎暴露了鸣豹行踪,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余知音笑道:“只管带路就是,我们定会跟紧你的。”
余知己依旧无奈摇头,一个转身,走进了林中。
余知音二人紧随其后。不多时,三人的身影便被黑暗吞噬。
此时林中虫鸣沙沙,阴风四起,一抹月光洒在林间,映出一双幽蓝双眼,眼中苍寒深邃,正死盯着前方松林。
忽然兽鸣骤起,低沉婉转,远远回荡于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