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过后,李潇湘看向卷轴的一角,见上面并没有字迹出现,心中疑惑,以为此种方法没有奏效。
再向中间看去时,才发现卷轴并非没有变化,在黑圈的四周,竟生出四道曲折的墨线,而黑圈中,一个“李”字赫然出现在纸上,字体刚劲有力。李潇湘仔细辨认,确信这是太公的手笔。
再之后,则是一片空白,暗自念道:‘这卷轴古怪,待我再试他一试。’
随即又将手掌悬于黑圈之上,而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按下手掌,可卷轴只是微微亮了一下,便再无任何反应。
李潇湘没有放弃,又尝试了数次,可依旧是微光一闪,卷纸上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李潇湘收回手掌,百思不得其解,不禁怪起李啸凌只给了自己卷轴,却未将解法一并告知。还说李家夙愿就交由自己去完成,可卷轴解不开,如何完成他所说的夙愿!
心中一阵犯愁,又看了看卷轴各处,仍是毫无头绪,此时困意袭来,便索性将卷轴收好,留到日后再来解决,眼下最要紧的是修养好身体。
随即倒在床上,却觉头昏脑涨,眉骨作痛,难以马上入眠。直到了深夜,终于是困意难抵,才昏昏睡去,但也是一夜多梦。
翌日清晨,李潇湘依然沉浸在睡梦中,而观中众人也都因他昨日中毒,没有刻意叫醒他,打算让他歇息够了,再开始修炼。
李潇湘翻了个身,突然喉咙一阵酸呕,顿时惊醒过来,立刻伏到床边,一口黄涎吐出,伴着腥臭之味,弥漫整个房间。
顾不得漱口,赤着脚跳到床下,将屋中所有窗子敞开,一头伸到窗外,大口的喘息起来。
恰巧此时郑怀雯路过,见李潇湘趴在窗外,便笑着喊道:“若水,一大早这是练的什么功夫?”
李潇湘干咳两声,指着屋内说道:“怀雯姐,不知怎么,我好像又吐毒水了,眼下屋内尽是腥臭之味。”
郑怀雯神色紧张,挥着玉手说道:“若水,你先穿好衣衫,我去找四师弟,让他再来给你瞧瞧,你可莫要随便乱走!”
李潇湘不住的点头,见郑怀雯匆匆离去,自己也回到屋,先将地上的黄涎清理干净,随后穿好衣衫,又漱了口,用湿布简单擦拭了脸,便坐在椅上耐心的等了起来。
时间不长,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李潇湘没有等人敲门,先将屋门打开,见周怀霙是独自一人,便开口问道:“怀霙兄怎么一人前来,怀雯姐呢?”
周怀霙面色清冷,但还是笑了笑,说道:“三师姐还有其他事要做,我便让她去了。来吧,说说看,早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潇湘行了礼,将周怀霙请到屋中。
二人坐定,李潇湘便将早晨发生的事与他说了一遍。
周怀霙听后面色平淡,叫李潇湘伸出左臂,开始为他诊脉。
不多时,周怀霙将手收回,沉声道:“无碍,这是中毒后的自然反应,再吐几次就好了,不过记得要多喝水,否则会伤及喉咙,让嗓音变哑的。”
李潇湘点着头,但不经意间,还是看到了周怀霙轻挑的眼角,神色似有忧虑,好像有什么话不愿说出一般。但自己也不好多问,也就没太在意。
之后周怀霙又嘱咐几句,便起身匆匆道别。
李潇湘将他送出屋门,脚步急促的来到窗边,望向殿门处。
不久,就见周怀霙快步走出,但他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继而沉思良久,最后望了一眼玄虚观方向,便径直走去。
李潇湘暗自琢磨道:‘怀霙兄一定有什么话不愿与我讲,想必是这毒水的缘故,难道这毒没有完全除尽?’
李潇湘这般想着,但还是想不出其中缘由,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想着周怀霙的嘱咐,便拿起桌上茶壶,大口饮了起来。
喝饱之后,李潇湘晃着肚中茶水,缓步来到大殿之后,见方怀熹没有等在此处,便独自笑道:“也是,今日我又起晚了,怀熹兄那般繁忙,没理由要等我至此。”
“是谁说的我未等你!”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方怀熹的笑声。
李潇湘面色一喜,抬头看去,只见方怀熹正单脚立于殿脊之上,手持拂尘,闭目养精,一幅超然脱俗的样子。
李潇湘见他虽是单脚站立,却巍然不动,顿时心生羡慕,喊道:“怀熹师兄,我起晚了,真是对不住,我们今日还修炼吗?”
方怀熹将拂尘甩向身后,仿若得道高人般,昂首说道:“修炼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来晚之事我已在此听到,这不怨你,只要你身无大碍就可。”
李潇湘脖颈略感酸痛,边揉边道:“怀熹兄,你能否不再这般说话,叫人听得好不自在。”
方怀熹充耳不闻,继续装腔作势道:“我本是修道之人,怎能如凡人那般随意流露情感?李施主你一介凡人,是不能领悟贫道之心境的!”
李潇湘一阵无语,拿这个玩世不恭的怀熹兄一点办法也没有,没去理睬他,转身来到湖边,说道:“怀熹兄,我们今日还要带这些下山吗,下面还有昨日留下的,我们怎能拿得了这么多?”
方怀熹又将拂尘甩回,依旧阴阳怪气的说道:“李施主,你可有偷懒之心?这样可不好,我们修道之人,最讲究的便是身体力行,不可偷奸耍滑,你这般样子,还如何让我教你修炼御道啊?”
李潇湘皱着眉,不耐烦道:“怀熹兄说的是,那要不要我叫怀汝兄过来,一起听听你这番高谈阔论啊?”
方怀熹一听他要去找杨怀汝,气得连忙收回拂尘,皱眉瞪眼,破口嗔道:“好你个若水,你就不能让我再多装一会儿吗?还要去告诉大师兄,亏我还好心带你修炼,真是忘恩负义!”
说完纵身跃起,在大殿之上轻点数步,飘然落至李潇湘身旁,一身道服毫无凌乱,气息平稳,面色如常。
李潇湘见他这手如此玄妙,便更加羡慕不已,连忙问道:“怀熹师兄,我何时能练到这一招?”
方怀熹本就心怀怨气,便不耐烦道:“怎么,想学啊?那你对我好些,我便教你。”
李潇湘心中念道:‘这个怀熹兄,有时竟像个孩子一般,这么爱使性子?’
但转念一想,自己还要与他一同修炼,便不敢太过轻慢,打算装成一副讨好的样子。
可他自幼就不会巴结人,也不懂得人情世故,所以装起来也就不甚自然,干笑道:“嘿嘿,怀熹兄,你是观里最有道家风范之人,我对你可是高山仰止,敬若神明啊,你就教教我吧!”
方怀熹斜眼看着他,撇嘴道:“罢了,看你这为难的样子,还是别再装了。告诉你也无妨,想要学成此招,需得过了我与六师兄这两关,由五师姐来教才行。她在我们七人中,身法练得是最好的,尤其是她在施展身法时,那水蛇腰扭的,那酥臀翘的,那秀脚踢得,嘿嘿嘿!”
提到侯怀凝,方怀熹是异常激动,就像个色鬼一般,满眼的淫荡之色。
李潇湘在一旁干咳两声,方怀熹立刻回过神来,顿了顿声,一本正经道:“若水,这都是师姐弟间的情分,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几人都是如此。”
“真的?那我去问问怀凝姐好了!”李潇湘煞有介事的说道。
闻言,方怀熹一把便将他拦下,讪笑道:“若水,何必如此认真呢,嘿嘿!”
李潇湘鄙夷的看着他。
方怀熹却装作全未瞧见的样子,拿起木桶,高声道:“好了,时辰不早,我们赶紧去修炼吧!”
李潇湘一脸的无奈,只觉这怀熹兄脸皮还真厚,不过眼下时辰确实不早,还得抓紧时间修炼才是。
便没再难为方怀熹,而是看了一眼湖水,问道:“怀熹兄,还是你背我过湖?”
方怀熹忽然得意的笑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符,符上写着怪异的文字,就如天书一般,说道:“今后你就用此符过湖。”
李潇湘一喜,连忙说道:“此物我见过,是我刚到北玄那晚,怀净兄所使的,能让人浮在湖面上,好像叫做御符。”
方怀熹点头,接着说道:“不错,此物正是御符,是三师姐所制,将来你也会学到。”
李潇湘立刻兴奋起来,问道:“当真?”
方怀熹道:“我为何要骗你。”
李潇湘大喜,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怀熹兄也会制御符吗?”
方怀熹摇头道:“我不喜这些,所以并未学过,但用起来却着实方便。这御符不仅能让人浮于水面,还有避火驱邪,上天入地,下海临渊,封魂滞气之功效,总之是各有其用,我一时也说不全,你今后自然会懂的。”
听他说完,李潇湘对于今后的修行更加期待了,忽然觉得十年时间实在是太少,自己能否学完也未可知。
“怀熹兄,那你快教我如何使用这御符吧!”李潇湘急切说道。
方怀熹轻哼一声,说道:“若水,你需记住,这御符虽然作用无穷,但不可随意使用,更不可被外人得知。此乃我北玄独有秘术,一旦被外人所得,恐拿它来作乱。且长期使用,会伤及魂道,产生依赖,于修道上并无益处,只可在困境之时用作解身之法。”
说着,将其中一张御符交给了李潇湘。
李潇湘接过御符,紧张不已,双手颤抖着说道:“怀熹兄所言若水记住了,今后绝不会滥用此符。”
方怀熹颇觉满意,随后将御符放于鞋底,叫李潇湘也如此做,说道:“若水,这御符用法简单,并不需要自身御气驱使,只要解开魂言,便可使用。不过操控起来却是颇为困难,你可先试试如何驱使它。”
随即伸出单指,在御符上用力一划,魂言顿时发出淡红光芒,接着红光四散,沿符边一圈圈闪耀起来,仿若游蛇一般。
李潇湘看过后,也学着在御符上划了一下,却不见任何反应,便抬头看向方怀熹。
方怀熹见状,笑道:“哈哈,若水,你怎的如此愚笨,连御符拿反了都不知!”
李潇湘脸色一红,嗔道:“你又没说有反正!”
说完将御符倒转过来,再次用力一划,只见御符顿时红光大盛,要比方怀熹那张亮得多,且魂言上似有火焰生出,样子极为壮观。
李潇湘一惊,急忙问道:“怀熹兄,为何我的会是这般模样?”
方怀熹也是头一遭见到,干瞪眼却说不出话来。
但李潇湘那张御符并没有燃烧起来,只是保持着原状。
方怀熹随即在自己那张御符上反向一划,红光顿时收入魂言之中,变为黄纸一张。
他将御符递给李潇湘,说道:“你再试试这张。”
李潇湘接过御符,再次一试,依然是同样的情况。
方怀熹大为不解,说道:“这可真是怪了,我猜是你这御魄之体的缘故,不过还要等三师姐看过之后,才能下定结论。眼下我们还是先试试御符,看看是否还有功效。”
“好!”李潇湘沉声应道,随后踩着两张御符,来到了湖边。
身后方怀熹说道:“若水,莫要紧张,第一次使用可能无法保持平衡,你要放松腰腹与双腿,顺着御符滑动的方向去发力,切勿逆势而为。若实在是害怕,就蹲下身子,这样会容易一些。”
李潇湘将精神全部集中到脚下,两鬓顿时生出汗水,喘着粗气,战战兢兢的迈向湖面。
他先将右脚微悬,待自己准备好后,便向湖面踏去。
一圈圈波纹随即荡漾开来,就像是踩在薄冰上一般,感觉稍微用力不均,便会向一边歪去。
心中想着:‘如履薄冰应该就是这般感觉吧!’
“若水,如何?”方怀熹问道。
李潇湘不敢转身,背对着说道:“怀熹兄,你们第一次时也像我这般吗?”
方怀熹笑道:“我第一次时直接掉进了湖中,喝了好几口御浆,若不是尊首守在一旁,我可能就要被这浓郁的御气撑爆魂谷了!不过你放心,你有御魄之体护身,不会像我一样的!”
“怀熹兄,你这话说得也太轻松了!”李潇湘大喊道。
此刻,在露松殿三楼的一扇窗子旁,余家兄妹正望着李潇湘,满眼的焦虑之色。
余知音长袖掩唇,低声道:“哥哥,那孩子若是落入湖中,只怕会余毒发作啊!”
“师叔担心的是,今早我去看了若水,余毒比我想的还要难解。他在观中所待时间越长,体内御气就越会与御浆呼应,渐渐散出体外。虽说如今只是少量,不足为虑,可长此以往的话,必然会使御气循环起来,将余毒带入魂谷。”
二人身后,周怀霙附声说道。
余知己忧心忡忡,回头问道:“若他体内御气开始循环,那时探魂可还有效?”
周怀霙斩钉截铁道:“那时的确可以探魂,但也为时已晚,余毒早已浸入魂谷,就算是师父在,也救他不得了。”
闻言,余知己叹气道:“唉,生也御魄之体,死也御魄之体啊!”
“哥哥。”余知音拉住他的手,说道,“如此看来,你必须尽快出岛。此事已远超我们预料,那孩子体内随时可能崩谷,再也耽误不得了!”
余知己无奈点头,说道:“音妹所虑甚是,那我入夜之前便出岛,不然又要被耽搁一天。”
“绝狼可曾想过如何出岛?”周怀霙说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余知己一怔,愁眉道:“是啊,这几日琐事繁杂,头脑也不太灵光,竟将此事忘了。音妹,唤百麟儿来岛需要多久?”
余知音用玉指拨弄着他紧皱的眉间,笑道:“哥哥莫要担心,我早已让饕二哥去唤了风姐姐,如今她已在此岛,即刻便能带你出去。而且她一日千里,不比百麟儿慢多少,又能飞于天上,靠她寻人最为合适。”
余知己一脸诧异,扶住余知音的双肩,问道:“音妹,你何时做的这些?”
余知音走到他怀中,将秀额靠在他胸口,说道:“听你说了那孩子误饮毒水,我便猜到会有今日,所以提前将风姐姐唤来,以备不测。”
余知己搂过她,激动道:“音妹冰雪聪慧,哥哥感激不尽,你放心,只要你师叔还活着,我一定将他寻来。”
余知音躲出他怀中,淡淡笑道:“记住,只予你三年时间,之后你必须回来。不,如今事情有变,应改为两年。两年过后,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要给我赶回来。”
“好,我答应你,两年时间,我定会寻到你师叔!”余知己说道。
余知音点点头,侧身对周怀霙说道:“怀霙,劳你去湜湖走一遭,将风姐姐叫来,说绝狼即刻就要出岛。”
“遵命,师叔。”周怀霙俯身说道,之后便出了房门。
二人回到窗边,余知己盯着已踏上湖面,但还有些生疏的李潇湘,说道:“音妹不用担心,怀熹这小子激灵的很,不会让若水掉入湖中的。”
余知音蹙眉道:“我不担心怀熹,只是看这孩子如此天真,若是知晓了此事,该是何种心境。”
余知己扶着她的香肩,说道:“人各有命,若水他尝遍人间疾苦,上天定会怜惜他的。”
余知音轻抬嘴角,看着李潇湘,不觉渐渐出神,恍如昨日重现,痴痴道:“哥哥,你可还记得,当年师傅也是这般天真无邪,对御道痴迷甚深。虽说资质聪慧,可修炼之时总是畏手畏脚,没少让二位师叔责骂,嘿嘿!他们可真像啊!”
“音妹,你早已看透这世间情仇,怎么到了此刻,竟分不清何为虚,何为实了呢?”余知己低声说道。
余知音叹了一声,倚在窗边,一绺香丝挡在她眼前,让她显得落寞凄婉,郁郁寡欢。柳眉低蹙,懒懒道:
“唉,频眸断,相思乱,与谁欢,拭尽离愁珠泪痴情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