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潇湘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一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太过突然,直到此刻,仍旧感觉一切太不真实了,脑中一阵发麻,睡意全无。
实在是心烦意乱,便起身出了无芳殿,来到武蟒天池旁,看着满湖的倒影,怔怔发直。
不久,也不知是何驱使,他竟伸出手掌,打算探入湖中。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的叫声喝住了他,他抬头看去,正是虚墀。
此刻的虚墀一身怒气,荡开清波向他游来,说道:“小子,还想打扰老夫清净不成?”
李潇湘淡淡一笑,对虚墀也没了一开使那种违和之感,行了一礼,说道:“晚辈并无此意,只是睡不着,想要到此散心,却不知为何,这湖水好似有股怪力一般,竟要将我吸入其中,前辈可知这是为何?”
虚墀爬上岸,抖了抖身子,光着两只小脚丫,一屁股坐在了李潇湘身旁,笑道:“看你小子愣头愣脑的,原来心事这般重,倒是老夫小瞧了你。不过你能对这湖水感到奇怪,并非没有道理,老夫就来与你说说吧!”
“请前辈赐教。”李潇湘颔首道。
见李潇湘今日这般有礼,虚墀颇为高兴,扬着头,傲然说道:“说出来你可别不信,这湖中看似是水,其实却是御气。”
“啊,天下还有这等奇事?”李潇湘大吃一惊。
闻言,虚墀更加得意了,接着说道:“这算什么,在我们八处御冢当中,我们北玄还算不上是最稀奇的!”
“那何处是最稀奇的?”李潇湘随即问道。
“呃——”
被李潇湘这么一问,虚墀顿时哑口无言,吱吱呜呜了好半天,才说道:“此事玄麒子不让我说来着,我竟给忘了。小子,我方才说的那些都不作数,你可不许当真啊,也不许对旁人讲,不然老夫绝饶不了你!”
李潇湘叹了一声,无奈道:“前辈,是你自己说走了嘴,何故又为难于我啊!”
虚墀一挑眉,嗔道:“嗨,你这臭小子,还敢跟老夫顶嘴,叫你保密是为了你好,真不知好歹,还想不想听我说这湖水的事了?”
见虚墀一脸稚气,却说出这般话来,李潇湘颇觉好笑,但又不敢太过张扬,干咳两声,应道:“晚辈不敢,还请前辈继续。”
虚墀轻哼一声,晃着大脑袋接着说道:“你可听好了,这水名为御浆,乃是御气经天地炼化,又恰逢此灵山宝地,才聚而成湖,变为今日这般模样。其御气浓度,远非他山异谷可以比拟的。想要成为上等御师,在此修炼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了。”
“原来如此,但为何我伸手入湖时,却感觉体内有东西被吸出,且异常寒冷?”李潇湘反问道。
虚墀听后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湖边,伸手捞了一把御浆,捧到李潇湘面前,说道:“伸指进来。”
李潇湘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单指探入御浆之中。
只见刚刚还清澈无比的御浆,此刻竟浑浊起来,而他则再次感受到那股吸力,立时惊呼道:“前辈,就是此种感觉!”
虚墀点头应道:“嗯,别急,还没完呢,看好了!”
说完随手一挥,将掌中御浆抛回湖中。而那御浆刚一接触湖面,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响声,刺耳难当。
李潇湘立刻捂住双耳,皱眉问道:“前辈,这是何故?”
虚墀笑而不语,待响声渐弱,才慢慢说道:“这是因两股御浆浓度不一,互相排斥,才会生此异状。就好比将烧红的铸铁扔入冷水中一般。”
李潇湘似有所悟,说道:“那就是说,我刚刚触碰的那股御浆,浓度要低于湖中,而低于湖中是因我将那御浆的浓度吸收了的缘故,是这样吗,前辈?”
虚墀颇觉满意,认为李潇湘还是有几分才智的,但仍旧摇头说道:“大体便是如此,不过你说反了,应是你触碰的那股御浆,浓度要高于湖中才对。”
闻言,李潇湘略微一怔,说道:“前辈莫要唬我,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感受过御气,要说我能让御将浓度变高,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虚墀指向李潇湘,严肃说道:“老夫并没有唬你,原因就是你那御魄之体。说来你可能不信,你体内御气,可要比这湖中多了不知多少倍呢!”
李潇湘凉气倒吸,难以置信道:“前辈,你又在唬我!”
虚墀走到李潇湘身边,对着他脑袋便来了一掌,打得李潇湘直喊委屈。
但虚墀哪里管得这些,一指点在李潇湘下丹田处,说道:“此处名为魂谷,乃御师开谷驱魂之所在。谷中有魂根,乃御师命脉根基,一旦魂根受损,不但有性命之忧,更难以提高修为。所以你须牢记,今后无论遇到何种高手,都不要被对方伤及魂根。”
李潇湘使劲点头,对于虚墀此番所言十分感激,同时也对御师有了新的认识。对今后十年的修行愈加充满期待,恨不得马上就开始修炼。
随后,虚墀又伸出单指,从其魂谷向双肩及颈部分别划出三条线,并继续说道:“此三线便是魂道。有人生而便有三条,有人有两条,有人却只有单条,甚至一条没有。但无论是几弦魂道,这些都是天生的,并不能经后天修炼而得。不过有三弦魂道并不代表此人有多厉害,也许普通百姓身上便有。而只有单弦魂道的人,也不能说就是平庸之辈,因为好多高手都是单弦魂道。但有一点我要与你说明,那些名震天下的御道高人,皆是三弦魂道,而没有魂道之人,是永远不能成为御师的。”
“那些没有魂道之人也是御魄之体吗?”李潇湘好奇问道。
“你当御魄之体是地里长的白菜,那般容易就能得到?要我说这些人才是你们俗界所说的那个什么破魂岁帝之体呢!”虚墀怪声嗔道。
李潇湘讪讪点头。
虚墀白了他一眼,接着又在他身上连点了六次,分别位于双肩、双股、眉心与胸口,并继续说道:“这六处便是七魄所在。”
“前辈,不是应有七魄吗,为何你只点了六魄所在?”李潇湘急忙问道,生怕虚墀遗漏些什么。
虚墀瞪着眼睛吼道:“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那第七魄就算是千年前的那个人也未能找到,所以他才只练了六魄。若是他能找到,凭他的资质,难道还能练不成?”
“前辈,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白天时曾听余前辈说过,好像是真人和余姐姐的师傅,你们难道不是师兄弟吗?”
李潇湘对于与自己拥有同样体质的那个人十分好奇,听虚墀正好说到他,便问了一嘴。
但虚墀却眉头紧锁,一脸的为难,纠结了好半天,也未能说出。
李潇湘见状,连忙劝住虚墀。虚墀如释重负,但看他模样,还是有要说的意思。
“前辈,你还是说说这七魄的事吧!”李潇湘岔开话题,说道。
虚墀顿了顿声,说道:“这七魄不同三魂,它并不成魂道,而是如魂谷一般,是为魂穴。魂穴,顾名思义,便是聚魂之穴,其上有穴门,这也是御魄之体不同于旁人之处。魂穴之事我暂且不与你多说,日后你自会知晓。”
“而御魄之体最为特殊之处,其实是魂穴与魂道中,那与生俱来如浩海般庞大的御气。这也是我为何会说,你所触碰的那股御浆,浓度要更高的缘故。而你一到这湖边,便有种被吸住之感,其因也是这御魄之体,就好比阴阳相合,冷热同温,皆是此般道理。”
李潇湘不住的点头,但还是听得一知半解,尤其是虚墀最后说的那个例子,让他想起太公曾为自己化气之事,觉得二者之间似有矛盾,便问道:“前辈,此前也有人向我体内注入过御气,却并无今日这般反应,这又是为何?”
虚墀一阵摇头,不耐烦道:“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亏老夫还觉得你有几分才智。这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强行而为当然不会有效。试想你将一盆清水倒入海中,难道会指望这盆清水掀起惊涛骇浪?”
李潇湘如梦初醒,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确实有够愚蠢的。
虚墀又说道:“虽说你体内御气磅礴如海,但这也是造成你无法感受天地御气的主要原因。御气入体后,便如这湖中的御浆一般,是流动的,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吸收御气。但在御魄之体中,御气却如死海一般,既不能流出,也不能流入,完全将自身与外界隔绝。御气无法催动,自然修炼不了御道。”
李潇湘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成为不了御师。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着:若母亲和太公也能知晓这些,定会感到欣慰。’
而后又问道:“前辈,若如你所说,我无法吸收天地御气,那我今后又该如何修炼,玄麒子真人说的岂不成了一纸空谈?”
虚墀面有愠色,对着李潇湘又挥了一掌,骂道:“竖子愚笨,你才活多久,竟敢怀疑玄麒子!我告诉你,玄麒子乃是当今世上一等的高人,教你这个乳臭未干小子绰绰有余。看到这片湖了吗,这就是你今后要修炼的地方。”
李潇湘瞪大了双眼,指湖问道:“啊,在此处修炼,难不成要我每日在这湖中游水?”
虚墀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反正教你之人也不是老夫,我可不想操这份闲心。遇到像你这般愚笨之人,也够玄麒子倒霉的。”
李潇湘自知说错了话,脸色一红,不敢再随便开口。
而虚墀也是倦意上身,打了个哈切,摆手道:“唉,懒得与你多说,时辰不早了,老夫要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回去,明日便要开始修炼,这第一天可别睡过头了!”
说完也不等李潇湘回话,脚下发力,径直跃入湖中,翻起阵阵浪花,随即消失在湖底。
李潇湘呆望着湖水,心想:‘这虚墀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去湖中歇息,就不怕被淹死?还是他修炼了什么高深御法,可以在湖中一直屏息?’
李潇湘这般想着,忽而睡意袭来,便起身朝无芳殿走去。
临走之际,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山顶的夜空格外迷人,而这样的景色,今后要相伴自己十年。
一想到此处,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但明日就是第一天修炼,不能再有所耽搁。
于是快步走回了屋中,倒在床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此时无芳殿顶,一道婀娜的倩影正慵懒的倚在屋脊旁,身披素纱薄衣,赤裸玉足,手中端着一根翡翠烟杆,娇媚的吐着青烟。
女子像是刚刚沐浴过,皮肤上还存有浅浅湿气,晶莹剔透。
一轮明月投下微光,映照着他那修长的玉腿,和那起伏不定的酥胸,与吹弹可破的脸颊。简直就如娥娘下凡一般,冷艳动人,玉色仙姿。
“音妹,还在生阿哥的气吗?”
屋顶的另一边,余知己悄然出现,他踏瓦走来,满眼怜惜的说道。
而那道倩影,正是他的妹妹余知音。
余知音淡笑一声,用烟杆敲了敲身边砖瓦,说道:“过来,坐下。”
余知己把头一歪,随即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
待余知己坐正,余知音一阵魅声呻吟,扭着细柳蛮腰,一头栽在他怀中,脸上泛起红晕,轻声嗔道:“人家没有生气,就是担心你。你说说,那日不辞而别,到底是去了何处?”
余知己望着天上明月,叹气道:“唉,一言难尽啊。音妹,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真人。”
余知音痴痴的看着他衣襟上崩起的线头,翘嘴说道:“你在怀疑我大师兄?”
“这是哪里的话,玄麒子乃是得道高人,我敬重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怀疑他。我担心的是,此事一旦说出去,恐被世人所知,会给知晓此事的人引来杀身之祸!”余知己摇头说道。
余知音抬起手,把玩起那团线头,呆呆说道:“那你是怀疑我藏不住秘密喽?”
余知己抚着她那一头秀发,说道:“别再拿阿哥逗趣了,你知我是何意。”
“那你说嘛!”
余知音扔下线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余知己略微有些激动,说道:“那日我走时颇为仓促,来不及与你还有小妹道别。但我确有急事,此事听完你一定会吃惊的。”
但等了半天,却不见余知音有何反应,便干笑两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先生所著的那本《御经》现世啦!”
“什么!”余知音一听,猛地直起了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急声呼道。“你是如何知晓的,难道说你出岛就是为了此事?”
余知己笑了笑,说道:“不错!但此事一开始我也不知,还是天蚕子飞书与我,我才知晓的。”
“那你可找到了?”余知音扯着他的袖子,连忙问道。
余知己晃了晃身子,用手指着身下大殿,说道:“只找到一本。”
余知音一惊,双颊顿时变色,说道:“你给那孩子了?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余知己耸了耸肩,说道:“那书遇水,字都不见了。”
“什么,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余知音厉声斥道。
余知己安抚一番,耐心说道:“放心,书被先生设了卦阵,只有我们九御才能解开,不会被人发现的。何况书在那孩子身上,要比在我身上安全的多。”
余知音捂着胸口,斜眼说道:“这还差不多。对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你那日到了岛上,是去见何人了?不许骗我,我寨中手下可一直盯在观中,并不见你比我早到多少。”
余知己一脸无奈,面对这个冰雪聪慧的妹妹,他也是束手无策,坦白道:“我去见了鸣豹。”
余知音忽然激动起来,问道:“他也在此岛?”
余知己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此事就说到这里,其他的休要再问。”
余知音知趣的点了点头,之后又躺回他的怀中,把玩起那已是变灰的线头,眼中忽而有些迷离,随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要去李家寻这孩子的?”
余知己想了想那日的情景,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我哪里知晓,一切都是缘分所致。那日我为了保住此书,被人追杀,一路逃到了李府,这才勉强脱身。之后便在那荒宅中养伤。与若水相见,也是因为那御魄之体破了我卦阵的缘故,说来像是先生早已安排好的一般。”
“知晓追杀你的是何人吗?”余知音问道。
“都是荒界各派的高手。”
余知音沉默片刻,说道:“那你伤势如何了?”
“无碍,在若水体内早已养好了。”
余知音吐了口青烟,缓缓说道:“那就好。对了,得空你需回去一趟,给小妹陪个不是。她对你不辞而别一直耿耿于怀!”
“好。不过我也有话要问你。”
余知音翻了个身,仰面看向余知己,朝他吹了口青烟,媚声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何,不就是那孩子嘛,我喜欢他,怎么了?”
余知己皱着眉,沉声问道:“音妹,此话你是当真,还是玩笑。你不是说看透了世间情仇,此生再不与人动心的吗?”
余知音撅了噘嘴,似笑非笑道:“我那是逗你呢,你竟当真话来听!”
余知己一阵苦笑,摇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二人就这般相依而坐,一直闲聊到了天明。
晨光熙熙,白露微霞,艳莺歌语,万物生佳。
玄虚观外,一众弟子躬身送走了玄麒子二人。而他们身后,余家兄妹正心事重重的望着远方,口中念道:
“终于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