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这是李潇湘的第一反应。
一个看上去只有垂髫之龄的孩童,却非要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这如何能让人信服。
但此刻的李潇湘却不得不对这孩童礼让三分,只因自己性命攥在人家手中。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万一这孩子手中没个深浅,一不小心将自己勒死,那他就得稀里糊涂去见李家族人了。
所以眼下这档口,只能好言相劝,便奉承道:“老先生,晚辈不知您在这湖中清修,吵扰到您,实在是晚辈之错,还望您老放我下来,晚辈好给您赔个不是。”
李潇湘虽这般客气说了,但心中还是存疑,想着:‘哪有人会在湖中清修的,要说是灵物我还信,可这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只怕是在湖边玩耍,见我一生人到此,想要捉弄我一番。’
闻言,那孩童脸色一喜,笑道:“呦,你这小子倒是识时务,不像俺家老七,来了这么久还拿老夫当孩子逗趣,真是没大没小。对了,你叫何名,为何到我们这北玄来啊?”
李潇湘见他并无将自己放下来的意思,猜他还没有放下戒心。但念他是个孩子,又有这般神通之力,便不敢太过轻慢,简单敷衍道:“晚辈姓李,名潇湘。因所乘之船失了火,不慎落水,所以才来的此岛。”
那孩童皱着眉,满眼疑惑的盯着李潇湘,让他心中一紧,想着:‘莫不是这孩子听出我在敷衍他,令他心生不悦?’
果然,那孩童把嘴一撅,手中木杖轻摇,将李潇湘甩来甩去,吓得他连连求饶。
孩童怒声说道:“臭小子,少拿这话糊弄老夫,你当我是三岁娃娃,那般好骗?老夫问的是,你如何穿过松海,又如何爬上这九千梯的!”
李潇湘一怔,暗自笑道:‘原来那片林子叫作松海,而这山梯则唤为九千梯,难不成真有九千级石阶?若真是如此,那我可太厉害了,居然一晚能爬九千级石阶,倘若让母亲知晓,她还不得惊的合不拢嘴啊!’
“喂,臭小子,你当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刚刚还夸过你,这会儿就翘起尾巴了?是不是还想尝些苦头!”
见李潇湘只顾暗自窃喜,全没在意他方才所言,那孩童顿时恼怒,将木杖挥得更加起劲,吓得李潇湘险些哭了出来。
其实李潇湘的确没将这孩童放在心上,一直认为他只是想同自己玩耍,所以也就没太他说的话。
但如今惹恼了他,自己也有些后悔,身子在空中荡着,大声求饶道:“老前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说,我都说。”
那孩童晃着小脑袋,脸颊胀得通红,噘嘴问道:“还敢不敢再搪塞老夫?”
李潇湘额角冷汗涔涔,连连摇头道:“不敢了,决计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那你就说说看吧,若还不合我意,老夫就将你按到湖中,让你尝尝这御浆的滋味。”
说罢,那孩童挥动木杖,将李潇湘放于湖面之上,故作要把他按入水中的架势。
李潇湘紧闭双眼,努力向后仰首,担心这孩童没用好力道,真将自己扔进湖中。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何动静,于是眯起眼睛看了看,见那孩童正装模作样的盯着自己,便暗笑一声,刚要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就听道观方向忽然有人喊道:
“尊首,手下留情,师傅有话让我转告与你!”
二人同时望去。
不远处,一个身着道服的青年踏水而来,刚到近处,便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随手丢出,继而轻身一跃,落于黄符之上,手中拂尘立于胸前,欠身道:“见过尊首。”
李潇湘一怔,心中念道:‘这青年怎对那孩子如此客气,难道他真是什么先贤名宿?可再怎么年轻,也不能这般稚嫩啊!难不成是他拜师早,论资排辈就应如此?’
那孩童眉头轻挑,得意的看向李潇湘,好似在说:“看吧,我辈分就是这么高,让你不信!”
“是老六啊,何事如此急?”那孩童趾高气扬的说道。
青年点了点头,随即直起身。
因刚刚离得远,又正直深夜,李潇湘并未看清此人的长相,眼下离得近了,便看了过去。
只见这青年生得玉肤肌白,兰指猿臂,脸上一双细眼半开半合,似有一丝倦意。平鼻樱唇,柳眉尖耳,模样清秀,颇具伶人气质。一头盘发,乌浓细腻,光滑净洁。放眼望去,仿若画中之人一般。
“尊首,师傅让我转告与您,莫要难为这孩子,先让他去观中食些斋饭,此事稍后再议。”青年说道。
闻言,那孩童顿时犯起脾气,将李潇湘放至面前,狠狠道:“臭小子,此事未完,待你填饱肚子,我定要你一五一十统统说出来!老六,接着!”
李潇湘只觉眼前一花,腰间一松,整个人登时被甩了出去。而他刚要叫喊出声,却身子一顿,被那青年接在怀中。
离近之后,李潇湘更觉这青年长得俊俏秀雅,见自己被他抱在怀中,脸颊顿时一阵发烫,难为情道:“多、多谢。”
年轻人露出一抹清爽微笑,柔声回道:“抱紧了,我这就带你回道观去。”
李潇湘点点头,却像个大家闺秀般,怯怯的躺在青年臂膀上,不敢乱动。
年轻人淡淡一笑,脚下骤然发力,向身后踏去,接着脚跟在湖面一荡,将黄符顺势挑起,连带着湖水,朝自己飞来,同时对李潇湘说道:“可否帮我接住此符!”
“好的!”李潇湘应了一声,伸手便去接黄符。可黄符刚一入手,竟突然燃起了火焰,吓得李潇湘赶紧将其丢弃。
黄符便伴着火焰缓缓飘落,却在接触湖面的一瞬间,火势陡然便旺,让青年和那孩童都大为吃惊。
年青问道:“尊首,这是?”
那孩童眉头一紧,说道:“此事蹊跷,先回道观再说。”
李潇湘对此颇为自责,说道:“我并非有意为之,是这黄符自己——”
“无妨,不过是一张御符,不打紧的,莫要自责。”青年淡淡一笑,安慰道。
李潇湘也就未再说下去,转而看向前方,见道观越来越近,不禁一喜。
待上了湖心,李潇湘立即从青年怀中跳下,一脸羞涩的道了声谢。
青年再次爽朗一笑,摇了摇头,随即和那孩童一道,进入了观中。
李潇湘则独自等在外面,闲来无事,便围着道观看了起来。
原来整个湖心是块巨大的岩石,四周没有围栏,直接便可进入湖中,而道观就建于这块巨石之上。
岛上共三座大殿,呈“品”字坐落,主殿名为玄虚殿,建于正北,其他两座一个名为无芳殿,一个名为露松殿,分别建于东南和西南两角。
三座大殿高低错落,气宇辉宏,飞阁流丹,仿若仙家圣地。周围松柏林立,将三座大殿围于其中,更显出道家清静无为之意境。
再加上这一湖好水,此处便可称得上是钟灵毓秀,天水一色,修身御道的佳山绝境。
“李施主,我家师傅要见你,请随我来吧。”正当李潇湘看得出神时,先前那名青年走了出来,招手说道。
李潇湘愣了愣,应了一声,赶忙跟了进去。
入了前门,看到的是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道,石道两旁红烛成排,伴有各类假山奇石,清潭流水,皆是美不胜收。
石道直通主殿,距离不长,二人很快就到了门外。青年摆手示意李潇湘停下,自己则清了清喉咙,喊道:“师傅,李施主求见!”
不多时,观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请他进来。”
青年做了个手势,李潇湘立刻会意,整理了衣装,正了正神色,随即跨门而入。
进到大殿,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高大的道像,道像手持拂尘,容貌清奇,气度超凡。前方一张供桌,其上设有香炉,炉中三支高香,正冒起徐徐青烟,萦绕于大殿四周,缥缈无形。
“李施主,请向右走。”身后,青年低声说道。
李潇湘微微颔首,随后向右边看了看,见有内堂屋门半掩,其内烛影灼灼,隐约能见到半个人影。
长舒一口气,随即走向内堂。
来至门前,轻叩门扉,依旧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请进!”
伸手推门,继而跨入内堂。低着头,看了一眼屋内,见正首坐着一名老者,骨貌清奇,须发皆白,与大殿那尊道像颇为神似。
老者身着一身轻逸道服,头顶一把松木钗,周身灵气四溢。一双慧眼明澈慈祥,正打量着刚刚进门的李潇湘。
而老者左右,坐了三人,皆是李潇湘所认识的,但其中一人却让他颇为吃惊,万没想到此人也在此。
这三人乃在林中遇见的那名女子,和湖中的那个孩童,还有一人,便是余知己!
“若水!”
李潇湘一惊,侧头看去。
就见余知己起身朝自己走来,简单寒暄一句,便将他领到老者面前。经过女子与那孩童身旁时,李潇湘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而二人一个媚眼娇笑,欠身回礼。一个哼哼唧唧,一脸不屑。
“若水,这位是道观的掌门,玄麒子真人,快来见过他老人家。”余知己躬身行礼,转而对李潇湘说道。
李潇湘离近看去,确信大殿上那尊道像正是此人,不敢怠慢,当下连忙叩首,恭敬说道:“晚辈李潇湘,见过玄麒子真人。”
那玄麒子虽是一派掌门,但为人却随和宽容,见李潇湘二话不说便跪地磕头,着实吓了一跳,立刻上前将其扶起,笑道:“李施主不必行此大礼,老夫这里可不兴这一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玄麒子,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目无尊长,你就让他跪着答话吧!”一旁那个孩童心有不服,挑着眉眼说道。
玄麒子将李潇湘扶起来,转身对那孩童笑道:“虚墀乃是北玄尊首,何必与这孩子一般见识,有失长者身份。”
李潇湘一愣,暗自念道:‘原来这孩子叫虚墀,这是个什么名字,是道号吗?’
“李施主勿要见怪,我家尊首脾气不好,还望你多多担待!”玄麒子不去理睬那个叫虚墀的孩童,回过身对李潇湘说道。
李潇湘立即俯身道:“晚辈不敢,都是晚辈鲁莽,打搅了老前辈清修,是晚辈的过错。若这位老前辈能原谅潇湘,潇湘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虚墀,我早说你这样子容易被人误会,你偏是不信,现下让这孩子误解了,当你是个五岁孩童,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闻言,女子娇声笑道。
虚墀不甘示弱,拧着身子便爬到了椅上,居高临下的说道:“音小娘,你这丫头有完没完,我愿意变成何样管你屁事!己郎,快管管你家妹子,我看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余知己讪讪笑着,走到女子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听后小声嘟囔道:“哥哥自己偷跑出去,也不带上妹妹,妹妹我还生着气呢!”说完把头一扭,香腮胀得粉红。
李潇湘对此却大为吃惊,看着余知己,问道:“前辈,这位姐姐可是令妹?”
余知己没有做声,回身和玄麒子对视一眼。玄麒子点了点头,微笑着坐了回去,看了一眼虚墀与那女子,好像对于二人这般争吵习以为常了一般。
余知己则面有难堪,对李潇湘说道:“若水,我来与你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玄虚观的尊首,虚墀仙人。”说着指向那名孩童,又道:“如他所言,你的确该称他为前辈,或者叫尊首,如此更为妥当。而这位姑娘。”又指向那名女子,说道:“名叫余知音,便是舍妹。听她说你二人已在湜湖见过,想必你已领教过她性子有多不好惹了吧?”
李潇湘深以为然,不住的点头。
余知音则嗔了一声,皱眉瞪着余知己。余知己淡淡一笑,权当没瞧见一般。
“前辈,我有一事不解,一开始时我确是按你所言,寻着红松去走,可为何还是迷了路?”李潇湘问道。
余知己干笑两声,回道:“此事怪我,是我未说仔细,还望若水不要见怪!”
李潇湘心中一阵埋怨,想着:‘这个前辈可真不靠谱。’转而又问道:“前辈,那为何——”
“李施主,稍安勿躁。”
玄麒子打断李潇湘的话,说道:“今晚叫你来此,乃是贫道之意,想要与你见上一面。你若有何疑问,还是等用过斋饭,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来问吧,你看可好?”
一提到吃饭,李潇湘肚中顿时叫了起来,逗得在场之人哈哈大笑,而他自己则满脸通红,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玄麒子微微颔首,而后朝门外喊道:“怀净!”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随即走进内堂,正是带李潇湘到此的那位青年。
他走到李潇湘身边,淡淡一笑,之后躬身立于玄麒子面前,说道:“弟子在此,师父有何吩咐。”
“带李施主下去好生歇息,等明日他醒后,再带他来见我。”
“弟子遵命。李施主,请随我来吧。”
李潇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余知己。
余知己微微颔首,他立刻心领神会,面向玄麒子,躬身说道:“多谢真人,晚辈告辞。”
说完便与那个叫怀净的青年走了出去。
待二人走后,余知己便坐了回去。身边虚墀则抢先说道:“玄麒子,刚刚湖中的事我都与你说了,你如何看?”
玄麒子面色一沉,对余知己说道:“若己郎所言属实,此子今后定不可限量!这御魄之体,乃是我与音娘的师傅才有的体质,没想到时隔一千多年,居然在这孩子身上出现,真是世事难料啊!”
“那你们是打算教他御道喽?”虚墀又问道。
余知己却皱起眉头,说道:“我等确有此意,但就怕他知晓这身体质的来历后,反而要回大宸去报仇。那我等所作所为,岂不是劝人从恶?”
“报仇?为何会如此,你快说来。之前我也想问来着,却被老六打断了,什么也没听到。”虚墀好奇问道。
“音妹呢?”余知己看向余知音问道。
余知音显然还在生气,并未理会余知己,扭过头,自言自语道:“一知半解吧。”
余知己无奈而笑,说道:“想来真人也不知此事,那我就与你三人说说吧。自从那日我驱魂进如此子体内,我便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