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晚长街风啼血,吹蜡合窗训儿哭。
此刻,图山城内刚刚经过一场厮杀,城中百姓人人自危,都害怕的躲回了家中。
有胆大好奇者,非要一探究竟,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鸮鸣,吓得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出屋。
不过这些担心都是多此一举,因为双方早已追杀至城外,眼下城中无一名御师,他们大可安心就寝。
城外一处山林中,两路千真派人马正在奋力追赶清水白翁等人。
虽说他们人数众多,却始终不能将距离拉近,主要还是因清水白翁等人都是御道高手,修为深厚,所炼身法自然也是极强,一旦使出全力,旁人很难追上。
不过若想将千真派彻底摆脱,还需略施小计才可。
莫问生看了一眼身后追赶之人,心中算计着时机已到,便将腋下两卷床褥向后一扔,欲给众人来个出其不意。
而这些千真派门人果然信以为真,连忙收剑入鞘,伸手便要去捉人。
谁知那两卷床褥还没到近前,竟陡然变大,吓得众人不知所措,一时怔在原地,却被床褥遮挡了视线,让莫问生得以逃脱而去。
“娘的,居然是两床被褥,我们被骗了!兄弟们,快看看那郎中跑往何处了!”其中一名弟子扯着床褥,大声疾呼道。
另一名弟子随即挥剑剖开床褥,探出头去,寻找莫问生的身影。
可莫问生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他能看到的,不过是在月光下随风摇曳的密林。
“不好,让那狗郎中逃了,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那师兄把脸一挤,怒不可遏的吼道:“还能如何,追啊!若是让何长老知道我们将人放跑,回山之后定要受到重罚。快追,务必将那郎中捉住!”
“是,师兄!”
说罢,众人纷纷抽出长剑,择了一条小路,继续追杀下去。
待众人走后不久,树梢上一道黑影幽幽落回地面,露出狡黠笑容,说道:“你等所学身法虽为上乘,可惜头脑不够灵光,可悲,甚是可悲啊!”
说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问生。
看着千真派众人追去的方向,无奈摇头。辨明了附近景色,决定前往商量好的会合地点。随即身体一跃,消失在树林之中,只留下“沙沙”响声,四下蔓延开去。
“啪!”
一道断枝声响起,林中又走出一人,此人乃是不久前救下李潇湘,而后追赶至此的千真派长老,范孤然。
他朝林中两个方向依次看了看,见一条林道上树枝无故摇晃,不觉皱了皱眉,疑心大起,催动御气散于脚下,随即纵身跃去。
此刻,清水白翁二人正与千真派游斗于山林之间,双方你追我赶,偶有交手,顿时惊起一群飞鸟,鸣叫着掠出树梢,飞向他处。
“清水先生,如此不是办法,我们须想个对策,摆脱这些人。”黑艮急声喊道。
清水白翁神情紧张,虽说他二人可保持这个距离不被捉住,但想要彻底甩脱千真派的追赶,却颇有难度。若一直不能脱身,定会误了与莫问生商量好的时辰。
“黑艮,此处我来拖住,你去找若水那孩子,带他直接逃往丹国,勿要等我,也不要转道漠城。待我摆脱千真派,便去找你二人!”事出紧急,清水白翁简单思虑了一番,开口喊道。
黑艮略作沉默,担心将清水白翁独留此处会有危险,不过事情已到了紧要关头,他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便大骂一声,喊道:“这帮粘人的家伙,实属狗性!清水先生,你一人能否应付过来?”
清水白翁强颜欢笑道:“莫要小瞧了老夫,你当我醉猿是白叫的!”
黑艮听后颇觉为难,他知道清水白翁是在安慰自己。可如今这个时候,无论名号有多响亮,也是于事无补,可不这般做,又能如何?
黑艮咬牙切齿,把心一横,对清水白翁喊道:“先生,多多保重,咱们丹国见!”
“无需担心,照顾好若水孩子!”清水白翁决然喊道。
黑艮随即定住身形,与清水白翁拱手道别,转身朝一条岔道上跑去。
“清水先生,多多保重!”
见黑艮跑入林中,清水白翁安下心来,停下脚步,转身大喝道:“千真派的狗儿,老夫醉猿在此,谁敢领教我御道之法?”
闻言,一众千真派门人嗤笑道:“清水老儿,莫要如此狂妄,竟敢以一人之力对抗我千真派,小心晚节不保,拿命来!”说罢,众人手持长剑,同时向清水白翁刺来。
清水白翁眉头一紧,双臂骤然挥出,环于身前,仿若抱酒于怀。双脚踏至两侧,力大入土,白须飘乱,鹤眉凛凛,口中高吟,顿时一只墨光猿首从胸口挣脱而出,猿啸长嘶,声震于林。
清水白翁目光如炬,将双臂环紧猿首,猛一发力,猿首发出一声闷吼,瞬间爆开,墨光散于林中各处,震得满林树叶齐齐下落。而墨光飞溅不远,旋即折而冲回,如万千利刃般插向清水白翁身体。
清水白翁眼角微颤,收紧双臂,继而震向两侧,只见墨光一样的刀刃顿时碎作漫天荧光,飘于清水白翁周身,最后如滴水入河般,融进他体内,一道墨光闪过,恢复如常。
“孙儿们,试试老夫这招——醉猿挠!”
清水白翁周身御气凌空一震,瞬间逼停了一众千真派门人。
接着他双掌前出,十指内扣,指尖顿时向外疯长,长约一寸,形若猿爪,锋利无比。
“哼哼,孙儿们,老夫来也!”清水白翁口中冷笑,双臂一甩,震地而起,于树林间连跳数次,近若飞猿。
见状,千真派众人立即催动御气,口中齐念剑名,只见数十道银光破林而出,直射夜空,照得整片山林恍如白昼。
银光散去,众人提剑分两侧跃上树干,攻向清水白翁。可此处为林,清水白翁御兽为猿,占有地利。而千真派人数虽多,却于林中难以自由挥砍,首先便败了一程。
只见清水白翁于林中穿梭自如,来去无踪,叫千真派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根本无从下手。
突然,清水白翁跃至一名千真派门人身后,猛地挥出手掌。那人本想回身以剑挡之,却不及清水白翁迅猛,惨叫一声,身后立时出现五道爪痕,双眼一翻,跌下树去。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身后。可防了身后,却防不得身前。
清水白翁看准其中一人,猛突过去,又是一爪,那人惨叫着坠向地面,当即毙命。
见有两人相继中招,余下之人便慌了神,有的破口咒骂,有的惊声尖叫,有的细语碎念,叫躲在阴影处的清水白翁颇觉得意。
‘待我再伤他几人,便可将他们吓退回去,我也好赶去和黑艮会和。’清水白翁这般想到。
正当他打算再次出手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清脆悠长,却带有一丝轻蔑,由远及近,最后来到众人脚下。
“清水先生,你以一敌众,还能占据上风,果然是御道深厚,在下佩服!”
清水白翁在阴影中寻着那人,心中随即一紧,说道:“何浊清,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追来了。”
来人正是何浊清!
“是啊,如此好戏,我怎能错过。”何浊清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也敢与清水先生过招,真是不知死活,都给我去追那李家余孽,我亲自向清水先生讨教讨教!”
“属下遵命!”
说罢,千真派众人纷纷收剑入鞘,跃下地面,快步朝黑艮追去。
见此情形,清水白翁暗叫不好,可又不敢抛开何浊清前去阻拦,不禁怒火中烧。
“清水先生!”树下,何浊清高声叫道。
清水白翁哪里还有好气,怒声喝道:“何浊清,李家到底与你有何怨何愁,你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何浊清淡淡一笑,说道:“清水先生,在下此番前来并不想与你论是非,而是有件要事相商。你且下来,我们慢慢详谈。你若总让我这般扬头说话,确是颇为不便啊!不过你放心,在下绝不会突然对你出手,还请清水先生快快下来吧!”
清水白翁犹豫不决,本想趁其不备将他击杀,却又不知其实力深浅。思虑片刻,决定还是先听他说何,若他只是想拖住自己,那时再动手也是不迟。
想好之后,便将身体倒摆,在树间荡了几圈,旋即落至离何浊清不远之处,开口问道:“老夫下来了,有话快说,不然就快滚!”
何浊清嘿嘿一笑,也不生气,负手说道:“清水先生这般年纪,总是生气可不好,别再像李家族长那般,气死过去。”
清水白翁须眉倒竖,怒声喝道:“你还敢提他!”
何浊清摆摆手,故作求饶状,说道:“好好好,我不提他,但能否请你先散魂,你这样我如何与你详谈。”
清水白翁一声冷哼,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少管老夫是注魂还是散魂。”
何浊清摇摇头,不以为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在身前晃了晃,说道:“清水先生可认得此物?”
清水白翁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番,突然神情一滞,急声呼道:“这、这是‘猿毫信’!你从何处所得?莫非我猿门山也——”
“非也,非也,清水先生莫急,我千真派哪里敢得罪贵派。其实此信乃是贵派狄掌门飞书在下,让在下转交于先生的,并非是我抢夺所得。”何浊清见清水白翁有攻来架势,急忙说道。
闻言,清水白翁略微安心,伸手说道:“那就快将此信交来!”
“好,不过先生看完此信,可莫要动怒才是!”何浊清暗笑一声说道。接着手中一抖,书信如银镖般飞向清水白翁。
清水白翁随手一接,将信拿到手中,急忙拆开,仔细读去。
何浊清见清水白翁这般心急,兀自乐在其中,抽出腰间折扇,把玩起来。
清水白翁读着信中内容,可越读神情越发变得紧张,到得最后,干脆将信纸揉作一团,塞进怀中,怒声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里可以这般跋扈,软弱,无耻,不可理喻!”说完周身墨光大盛,对着身旁树林一声猿啸,将整片林子轰出一道缺口,极为骇人!
何浊清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结果,说道:“清水先生,何必动怒呢?我看你还是遵了狄掌门命令,回猿门山去吧,勿要再插手李家的事,如此也能留得一条性命,何乐而不为?”
“是你将此事告与狄睢的?”清水白翁挑眉说道。
何浊清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是不是在下说的,此事你也无法再管了。”
“你怎知我不会违抗掌门之命?”清水白翁斥道。
何浊清突然大笑起来,将折扇一推,说道:“好啊,那我就来看看是你自家孩子的命重要,还将那李余孽的命重要!”
清水白翁原本盛怒的脸上,听到此话后竟渐渐暗淡下去。身体墨光再次泛起,却不似先前那般盛气凌人,而是化作满天荧光,附在他已是发白的长发上,顿时变为乌黑之色,仿若青年一般。
他双臂无力的垂下双臂,眼中虽有纠结但更多的还是惆怅。一头黑发怎么也掩盖不了他此时更加苍老的脸庞。
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如若将死之人。
见状,何浊清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附耳说道:“清水先生,看来你已想通,那就恕在下不能奉陪,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保重!”
何浊清也不管他听没听到,微微拱手,转身朝岔道走去,留下清水白翁一人孤独的站在原地,任凭晚风吹散须发,打乱衣袍。
‘鸿仁,我究竟该如何抉择啊!’
……
何浊清走后不久,林中另一处却是激斗正酣,双方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其中一方想要一招制敌,好尽快脱身,而另一方却死缠烂打,硬是不让他走脱。
“莫神医,在下本不愿与你为难,不过在下有令在身,只能如此了!”
“哼,如你所言,倒像是我的不对了!”
这打斗二人正是莫问生与范孤然。
他二人原本素不相识,可如今莫问生帮着李潇湘逃走,双方便已成了敌人。遇到敌人,哪能不动手开打。
而范孤然因之前放了李潇湘,已引起了何浊清猜疑。现下遇到了莫问生,正好可用阻敌一说来帮自己洗脱疑点。
所以二人刚一相遇,便不由分说打了起来。
可他二人一个着急赶路,一个执意留人,这打斗起来,自然也就成了无心恋战与百般周旋。
而对于范孤然这般死缠烂打,莫问生早已不耐烦的心就变得更加烦躁了。
“范孤然,你若想留得性命就莫来阻我!”莫问生气得大呼起来。
范孤然面无表情,说道:“这可不成,若放你过去,我如何向何长老交代。”
莫问生连连摇头,说道:“此事好办,你装作被我打伤臂膀,这不就成理由了?”
“不成,说谎之事岂是君子所为。”范孤然一本正经的回道。
莫问生气得牙根直痒,只道此人不懂变通。
突然,范孤然一剑刺来,莫问生侧身急闪,反手在他面前虚晃一掌,范孤然随即顿住身形,欲提剑来挡。
莫问生看准时机,脚下疾风骤起,向后连退,同时扯断一旁树枝,甩向范孤然。
范孤然一怔,再次挥剑前刺,劈断树枝,却被莫问生用此招钻了空子,脱身逃遁。
范孤然眉头微皱,引剑追去。
莫问生一见脱身成功,哪里还敢久留,脚下御气充盈,猛踏三步,旋即飞身上树,于树干借力,身形骤然转向,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大一些。
范孤然自知再让他这般几次,就彻底留他不住了。于是挥剑立于身前,口中念道:“坠玄!”
顿时银光破天,‘坠玄’二字如落天之石,从银光中砸向剑身。
“当”
一声脆响,字刻其上,整个剑身发出阵阵脆鸣,随波四散,传向林中深处。
“坠岐天岚!”范孤然剑刃前挥,数道霞光从剑身飞出,冲破树枝阻拦,由四周刺向莫问生。
莫问生并未惊慌,身形一滞,停在一处斜干之上,眼神犀利,一丝白绺随风飘曳,口中低语道:
“看来不用些真本事是摆脱不了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