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尝百草知图山,医家术派妙手还。
此话出自“鬼郎中”莫问生之口,说的是大宸朝北方市镇——图山城。
图山城,自古便有药都之美名,许多名贵药材,或珍惜药草,凡是叫得上名字的,皆能在此城寻到。
而若是有人想成为一名医者,必先知道的也是这图山城,否则不但要受到同行之人的嘲笑,在采买药材时也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图山城不仅药材种类齐全,来此开馆行医之人也不在少数。
城中有一条街道,名为“慈济廊”,是图山城里最为繁华之地。
走在廊街上,放眼望去,街道左右盖满了各式医馆,高低错建,规模迥异。
有的医馆只有一层高,馆内冷清,极少有人进来求医,除非是在其他医馆人满为患时,才偶尔见到几个人影,但这也只是少数情况。
有的医馆则要好很多,两层楼高,不但生疑红火,来此求医问药之人也是络绎不绝,偶尔还能见道一两个权贵富商在此进进出出,让药房的档次提高不少。
但规模最大的,还要属占据着廊街东西两头,有着三层楼高的两家医馆。
这两座医馆一个名为“沁元厅”,一个名为“正臻堂”,建的都是雄伟壮观,华丽精美。不过这里只允许王公贵族或是官员老爷进出,普通百姓却是连站于店门外的资格都没有。
而如此一来,廊街两头便停满了锦轿车舆,使两家医馆看上去有如名医坐堂一般,医馆的名声也因此远播万里,震撼东西。
虽然两家医馆并未建在一处,但彼此间却势同水火,明争暗斗,都想挤掉对方而一家独大,好掌控图山城所有的药材市场,进而影响整个大宸朝的药材市价,最终为自己牟取暴利。
不过这就苦了其他那些个医馆,他们要么听从其中一家,任人摆布。要么艰难度日,勉强维持,但到了最后,都难逃被排挤掉的命运。
可就是有这么一家医馆,规模不大,只一层高,既无显眼的门面,又无精美的装饰,却吸引了各地的百姓争相到此看病。而门口排的长队,竟能一直站到街口,且没有一人求不到医,看不到病,不禁让人叹为观止。
而在这么多人中,却不见一位达官显贵或是富绅豪强,不知是这些权贵看不上这家小医馆,还是医馆的主人不愿给这些人看病,总之来此求医的皆是布衣百姓。
虽然给百姓看病挣不到多少银子,但却能给一家医馆冠上济世救民的好名声。
也正因为如此,这家医馆遭到两大豪强的记恨,不断受到威胁。但也只是言语上的侮辱,若真要砸门卸匾、拆台破窗,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
因为在此坐堂行医的,乃是大宸朝中,赫赫有名的神医——鬼郎中莫问生!
这莫问生早年跟随一位高人学医,师学十年方始出徒。
但十年间,他每日苦学专研,无一刻倦怠,不但踏遍奇山异谷,还尝遍天下百草,接触众多疑难杂症,终于在出徒那日,成了可以比肩尊师的一代神医。
但只是神医的话,还不能镇住两大医馆。
这莫问生也是一位道法深厚的御师,其御道修为在当今天下也是难逢敌手。不少门派都在暗中拉拢他,知道一旦此人加入,不仅可以提升门派实力,还可以将其医术用在自家门人身上,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好事。
但像莫问生这类人,脾气秉性都极为古怪,难以用常理揣度,若是强行让其加入,必然导致其反感,那时再想找他,却比登天还要难上百倍。
不过这种人也有他的软肋,只要用心观察,自然能够发现,但这就要看机缘巧合了。
就好比他医馆中的一个青年,只因当初得了一种怪病,无人能治,被碰巧路过的莫问生撞见,将其带至医馆,医治半日,便即痊愈。而莫问生却心血来潮,将其留在了医馆,这青年也就稀里糊涂成了他莫问生手下一名伙计,不仅留得性命,还有了生计。
此事便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命中注定了。
但世间诸事皆是可遇不可求,若时机未到,一味强求,只会将后半生的机缘提前用掉,留给今后的,便只有苦难与困惑。
所以万事随缘,切莫心急,顺势而为,可称智慧。
这些话,用在李潇湘身上最为合适不过了,为何如此说,这还要从他三人走出图山村,路遇一条溪流说起。
自打他三人告别朱大姐,离开图山村后,便马不停蹄的朝图山城赶去。
清水白翁和黑艮自不必说,他二人皆怀有身法,跑起路来并不如何费力。
可李潇湘就不同了,虽说骑着诡马,可马背上颠簸异常,刚刚行至半途,便觉腰盘痛不能当,正想下马歇息,却见黑艮二人徒步而行,并未有何抱怨,所以也就未敢下马,而是忍着疼痛,继续策马前行。
之后又行了数里,李潇湘实在是难以深受,随即勒紧缰绳,翻身从马背上滚下,直接落至路旁的草丛中,低声喊道:“艮叔,我腰疼的厉害,我们还是歇息片刻吧!”
黑艮二人只道李潇湘被人偷袭了,正要飞身扑救,却听他在前方低声呻吟,走近一瞧,见他正趴于草丛中,双手扶腰,一脸的苦相。
黑艮长舒一口气,笑着问道:“怎么,莫不是这诡马不好骑,扭伤了腰?”
李潇湘没有做声,腰上传来的阵阵痛感让他懒得开口,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清水白翁俯下身,在他腰上轻拍几下。
李潇湘不禁浑身一颤,厉声吼道:“清水先生,您这是作甚,我这腰本就疼的厉害,您还拍它,莫不是想拿我取笑?”
清水白翁见他这么一抖,脸上顿生喜色,颇有幸灾乐祸之意。本打算再逗他一逗,但见他确实痛苦,也就未再动手,而是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你这臭小子,老夫帮你看看伤势,你却说我取笑你,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李潇湘原本还有些怨气,但听到自己冤枉了好人,连忙赔礼道:“清水先生,是晚辈不好,不该冤枉您,您别记在心上,我给您陪个不是。您快帮我看看这腰伤,真是疼死我了。”
一旁的黑艮看出清水白翁有何意图,俯身蹲到他面前,低声暗笑。
清水白翁也知黑艮何意,却不以为然,晃了晃脑袋,两眼一翻,故作无奈道:“唉,老夫也不是那不同情理之人,看你还算有诚心,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你这腰伤只管交给老夫,保准药到病除,看掌!”说罢飞起一掌,对着李潇湘腰眼便拍了下去。
李潇湘“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顿时缩作一团,扶着腰,含泪嚷道:“你这老头,心也忒坏了,竟拿话糊弄于我,哪里像是修道之人所为!”
清水白翁一脸的坏笑,指着李潇湘说道:“好好好,你这小辈教训的是,是老夫不好,以后决计不敢了,你放心便是。我们现在可否上路了?”
“我这腰伤还未好,如何上得了路?”李潇湘噘着嘴,愤愤说道。
清水白翁忍俊不禁,直直盯着李潇湘看,好像还在回味刚刚的趣事。
李潇湘不明何意,瞪了一眼,转而看向黑艮,发现他也在抖着身子,暗自发笑。
李潇湘心中一急,便要上前跟这两人理论理论。谁知刚起身,忽然一怔,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腰伤已好,就是清水白翁方才那一掌所致。可眼下他已与那老头置了气,若是马上认怂,岂不丢了面子,于是涨红了脸,忍着嘴角喜色,扭头走开。
“哈哈哈哈,若水,你腰伤还未好,这是要去何处啊?”见李潇湘已经察觉,却又不愿承认,黑艮便打趣喊道。
而这一问也惹得清水白翁笑出声来。二人一番逗趣,倒是让这不知名的小路上,添了不少欢乐。
听到二人笑得这般厉害,李潇湘更加觉得羞臊,真想找一处无人之地,好好发泄一番。
抬眼一瞧,见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溪流两侧因水势丰沛,长了不少艾蒿,蹲在其中,刚好可以掩盖身影。
李潇湘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过去。
拨开艾蒿,眼前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水潺潺,甘香四溢,清澈见底。俯身下去,用手荡了荡溪水,顿时一股清凉之感从指尖传来,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如此明澈清凉的溪水,何不饮他一口,也好解我这满肚的怨气’李潇湘心中想着,随即捧起一汪清水,一饮而尽。
溪水刚进口中,便传来阵阵凉意,让李潇湘不觉精神一振。饮而入喉,甘甜之味随即弥漫开来,伴着清爽之感,沁人心脾。
李潇湘大悦,没想到这犯了腰伤,倒让自己有了这般口福。当下也不管有多难看,将脸整个扎进水中,大口痛饮起来。
黑艮二人以为这小子只是使使性子,用不了多久便可消气了,谁知等了半天却仍未见他回来,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快步寻了过去。
但李潇湘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事情也未像二人想的那般糟糕。
来到溪边,就见李潇湘一边撅着屁股,一边把脸泡在水中,不知在做何事,样子别提有多滑稽了。
清水白翁呵呵大笑,高声喊道:“不好了,有人溺水了,快来救人啊!”
此话一出,惊得李潇湘登时向后仰去,带着满脸溪水,看向二人,讪笑道:“嘿嘿,我方才发现此处有条溪流,就想着过来看看,谁知这溪水竟如此清澈甘甜,我又口渴的紧,便忍不住饮了几口。先生、艮叔,你们不如也来尝尝?”
清水白翁眯着眼睛,轻声一哼,心想:‘这小子倒是挺会装糊涂,几句话便将此事给搪塞过去,看来还是有点儿鬼主意的。’
“当真如你所言?”清水白翁问道。
李潇湘挥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遍,说道:“当真当真,我刚刚喝了好几口呢,确实是甘香润喉,不信你来尝尝。”
清水白翁撇了撇嘴,嗔道:“看把你小子得意的,就算这水再好喝,还能赶上美酒佳酿不成!”
李潇湘也不生气,兴奋的盯着二人,说道:‘哪里这般嚼舌,还不快来尝尝!’
清水白翁走到岸边,托须俯身,捧起一汪溪水,皱了皱眉,刚要送到嘴边,忽听身旁的李潇湘一声闷哼,便再没了动静。
接着就是黑艮突然大叫起来。
“若水,你这是怎么了,若水!先生,您快来看看,若水是怎么了?”
清水白翁眉头紧锁,知道李潇湘出事了,但他并未马上跑去,而是盯着手里这一汪溪水,神色紧张,颇为疑惑。
他试着将体内御气聚到掌心,看看溪水有何反应。果然,当御气一点点渗入溪水中时,原本清澈的溪水,瞬间变为土黄之色,而且还冒有白沫,散发出一股刺鼻气味。
清水白翁立即抛掉手中溪水,跑到李潇湘身边,说道:“不好,此水有毒,我们须马上为他驱毒!”
黑艮一惊,心道:‘没想到这看似清澈的溪水,竟然暗藏剧毒。可又是何人所为,难道是千真派?但他们是如何猜到若水会来饮水的?何况刚刚我也察看过,四周确无人影出没,想来不是千真派所为。那这毒又是如何进到溪水中的呢?’
黑艮百思不得其解,转而伏在李潇湘身边,盯着正为其驱毒的清水白翁。
只见清水白翁将手掌贴于李潇湘腹部,不停的揉搓,而掌中御气则如旋涡般,在李潇湘腹部上方盘旋,随即被清水白翁缓缓逼入体内。
大概御气环绕了七八周,便悉数入体,接着清水白翁手掌一勾,李潇湘腹部猛然凸起,凸起处有如拳头般大小。
清水白翁操弄着这块凸起处,缓缓引向李潇湘喉咙。当靠近喉咙时,清水白翁突然一掌按下,土黄色毒液夹带着黑血被李潇湘一口喷出,刺鼻的气味瞬间被黑艮打散,随风飘向他处。
清水白翁向后一坐,神色安定下来,长舒一口气,说道:“应无大碍了。”
黑艮拱手说道:“多亏了先生,您受累了!”
清水白翁摆了摆手,可仍是放心不下,又伏到李潇湘身边,上下查探一番,突然眉头一紧,说道:“怪事,怪事,这毒水已是排除,为何还不见他醒来?”
闻言,黑艮也反应过来,凑到近前,说道:“是啊,按说毒水排出,他应喉咙干涩,不停发咳才对,怎的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会不会毒水还未排净?”
清水白翁摇了摇头,也是大为不解,可毒水已尽数被他逼出,李潇湘体内现下是半分残毒也没有,为何还是不醒?
二人苦思许久,也未能得出个所以然来,看了一眼李潇湘,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并不像中毒之状,可就是不见苏醒。
最后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到图山城,找一间客栈让他好生休息,而后再做打算。
想好之后,二人便将李潇湘放到马背上,一人负责牵稳缰绳,一人负责照顾李潇湘,免得他从马背上摔下。但并未急着赶路,因为此地距图山城已是不远,封门前定能进入城中。
此时溪水依旧潺潺,冲刷着岸边碎石,发出悦耳声响。
而不知从哪飞来的一群野雀,落至溪流边,嘤嘤鸣鸣,打算啄那溪水解渴,却在饮饱喝足,振翅飞离时,突然羽落跌下,留那一群并未饮水的野雀,悲鸣着飞向远方,从此再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