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朱大姐刚熬好的麸皮汤,李潇湘心中倍感暖意。
虽说没什么实在东西,除了少许麸皮,便都是汤汤水水的,但李潇湘却喝得非常满足。
他自小便吃惯了苦,为了能填饱肚子,常人难以下咽之物他都吃得下去。
对于此刻饥肠辘辘的他来说,面前这碗普通的麸皮汤,却胜过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美馔珍馐。
看李潇湘喝得如此香甜,朱大姐不禁想起自家儿子,也是喝得这般美味。一瞬间竟看得出神,仿佛儿子就在眼前一般。
清水白翁二人并未多喝,对于他们这种修道之人,一碗麸皮汤足以填饱肚子,若再喝下去,除非是美酒,否则便如白水般,徒占肚腹。
可李潇湘就不同了,他一介凡人之躯,饿了这么久,若不喝到撑,实是对不起自己这些天的辛劳。所以那一锅麸皮汤,除了给畜人分一些以外,便都灌进了他的肚囊,连点麸皮渣都未剩下。
对此,朱大姐并未生气,反而觉得欣慰。
起初她还担心这青年未吃过苦,咽不下这清汤寡水的,现在看来,反倒是她多心了。没想到此子年纪轻轻,竟也吃得下这般苦,确与自家儿子越发相像了。
“清水先生,方才听你说,你三人是打南边来的,不知是南边哪座市城?”
这朱大姐过惯了村中生活,虽说有些学识,但乡下人爱打听事儿的习惯,却也沿袭了下来。
见三人面有饱色,便打开话匣子,随口问道。
清水白翁捻着胡须,笑道:“你是如何猜到我们是城里来的?”
朱大姐眼睛一瞥,嗔笑道:“看您说的,我虽没见过何种世面,但这城里人和乡下人还是能分得清的。且不说你三人穿得这般富贵,就是这言谈举止,也不像是乡下来的。”
黑艮点头道:“确实如你所说,我三人是从辽城来的,此次出城,是要去往丹国做些营生。不巧半道遇上一伙劫匪,身上盘缠大都被人劫走了。合计就此回去,可算了一下剩余银两,只够去往丹国的,索性继续北上,等到了丹国再做打算。谁知一路走来,竟未遇到一家客栈,正自发愁时,便见到你们这个村子,这才前来叨扰,讨口水吃。”
“唉,你们也真够倒霉的,在这宁州地界,还能遇到劫匪!那你们此次是要做何营生?”朱大姐接着问道。
“什么都做,不过都是些小买卖,不说也罢,不说也罢。”黑艮干笑着回道,对于朱大姐这般好奇心,也是颇为无奈。
随即话锋一转,反问道:“听说你家儿郎也在城中,且离此处不远,不知是哪座城池?”
一听问道自家孩子,朱大姐顿时来了精神,一张嘴便说个没完没了。想来她一个寡妇人家,平时也是很少与人闲聊的。
朱大姐将他儿子在哪座城、干什么活、每月能挣几钱银子、年龄几何、张作何样、叫何名字,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全说了一遍,听得对面的李潇湘是昏头涨脑,一个也没记住。
但朱大姐最后说的,倒是让李潇湘颇为激动。
“我家那孩子也不比潇湘大多少,不过我看他就是觉得亲,跟自家孩子似的!”
闻言,李潇湘急忙回道:“朱婶,我也是这般想的,觉得你与我娘颇为相像。难不成你之前见过我?”
朱大姐笑道:“傻孩子,我一个寡妇人家,哪里能见过你!”
一旁清水白翁说道:“我猜或许是你二人前世便有因缘,才能有今日这一见如故吧?”
李潇湘不住点头,也觉是缘分所致,想着若是母亲在的话,他或许会央求母亲,让自己认朱婶做干娘呢!
但二人刚要继续说下去,便被黑艮突然打断了,问道:“朱大姐,方才你说,你家儿郎在图山城给人做事,确是如此吗?”
朱大姐点头道:“那还有假,难道我连儿子在哪个城里做事还能弄错,就是图山城。”
黑艮点了点头,转而对清水白翁说道:“清水先生,我们之后要路过的,便是这图山城,过了图山城,就是朔州。而这朔州与丹国之间,就只有一个城镇,便是漠城,过了漠城,就算彻底到了丹国。”
“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再等到天黑动身,以免城门被封,将我三人困于城外。”清水白翁算计着时辰说道。
见清水白翁同意,黑艮转回身来,继续问道:“朱大姐,敢问这图山城在何处,我三人如何才能走到?”
朱大姐极少离开过村子,不过这去往图山城的路,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自家儿子就在城中。
当下便将如何去往图山城的路,与三人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黑艮一五一十的记在脑中,不过路途并不难走,很容易就能记住。之后道了声谢,便没再问下去。
倒是朱大姐,见三人要去图山城,反复叮嘱着,一旦到了城中,定要去寻她儿子,好让她儿子尽尽地主之谊,算是报答清水白翁给的那许多碎银。
黑艮笑呵呵的应了下来,不过并非真心要去找她儿子。
如今他三人正在被人追杀,不愿将无辜之人牵涉进来。而此次来朱大姐家里,也实属无奈之举,毕竟再不吃些东西充饥,李潇湘绝难坚持下去。
听到要提前上路,李潇湘不免有些失落。对于朱婶,他可能打心底里把她当成了母亲那般对待。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他与朱婶也只是刚刚相识,可彼此之间却是这般的投缘。
这要是放在过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此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眼前的一切又是这般的真实,叫他如何能不信。
“朱婶,我定会去找你儿子的,但我不会要他帮忙,我就是想告诉他,他娘一切安好,叫他好生干活,不用担心。”知道马上要离开,李潇湘便想了个要紧事,说与了朱大姐。
朱大姐听后颇为感动,不知何时眼角已泛起泪光,走到近处,将李潇湘拥在怀中,安慰道:“好孩子,谢谢你。朱婶知你是个孝顺孩子,若今后你还能记得朱婶,一定要再来看我!”
这一抱让李潇湘紧绷的心瞬间融化了,将自己对李家的伤怀,对李啸凌的不舍,对十少爷和李暮珊的思念,对爹娘的担心,一股脑儿全都发泄了出来。
泪水如决堤般,不由自主的奔涌而出,让一旁的黑艮与清水白翁见到,也不禁潸然泪下。
‘让他哭吧,自昨日以来,他就从未好好哭过。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家中突逢变故,还经历了那般腥风血雨的场面,父母也不知去向,是该大哭一场了。’黑艮心中默默说道。
对于李潇湘,李家欠他的太多了。
哭了有一会儿,李潇湘渐渐止住了泪水。
他本就不是个爱哭之人,遇事总愿独自承受,也很少与人主动搭话。对于在他人面前表达心中情感,总认为是羞耻之事。但人总有承受的极限,一旦心底防线崩溃,像他这种性子人,是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的。
朱大姐掏出麻巾,帮李潇湘拭着泪水。
她本想问问李潇湘为何会突然大哭,但看到黑艮与清水白翁面有难色时,便忍住了心中疑惑,只轻声安慰道:“孩子,有心事便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你若是还未哭够,朱婶便再陪你哭一会儿,反正我这人也总爱哭,早就习惯了。”
闻言,李潇湘“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万没想到朱婶会拿自己的伤心事来哄人开心,看来也她也是个内心坚强的女子。
从朱大姐怀中钻出,李潇湘红着脸,说道:“朱婶,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朱大姐揉着李潇湘泛红的脸颊,笑道:“无事了?那就好,出门之前是不能哭的,不然要走霉运。”
李潇湘嘿嘿一笑,觉得内心轻松了许多。
这两日爹娘一点消息也没有,让他焦急万分。虽说朱婶不能代替自己母亲,但也能让他一解思念之情。
三人在朱大姐家又待了好一阵,等到李潇湘彻底好转了,便起身道了别。
朱大姐将三人送至院门口,嘱咐路上须多加小心,勿再被人劫了。还说若是到了城中,一定要去寻她儿子帮忙。
黑艮频频点头,但大多是敷衍而已,一门心思只想着快快抵达图山城。
李潇湘与黑艮说让他们先走,自己随后便会骑马追上。
黑艮道了声小心,便和清水白翁朝村口走去。
李潇湘站在院门口,给朱大姐重重行了一礼,说道:“朱婶,若是今后我还能回到大宸,我一定会来看望你的,我与你保证!”
朱寡妇面色慈祥,神态温情,就像见了自己儿子那般,笑道:“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朱婶相信你。倒是你们一路上要多加小心,那丹国可不比大宸,地处极北之地,常年飘雪,没几件厚衣裳可不能在外面长待,若是冻伤了,记得要用雪搓,千万不能沾热水,要不可就好不了了。”
李潇湘点着头,觉得就像母亲在嘱咐自己那般,心里暖意十足,别提有多开心了。
转过头,将畜人唤至身前,对着朱大姐坏笑道:“朱婶,临走了,我让你开开眼!”
朱大姐还没明白此话何意,就见李潇湘在那畜人耳边低语数句,接着对那人身后像尾巴一样的长毛突然拽下一根,那人便嘶吼着趴在地上,周身顿时冒出滚滚红烟,吓得朱大姐险些昏厥过去,连忙躲到李潇湘身后,问起其中缘由。
李潇湘安慰几句,叫她看仔细了,可别分神。
朱大姐便听话的盯紧地上那一团红雾
不多时,红烟散去,原来那处站人的地方,此刻竟多了一匹高头大马,而那个畜人却不见了踪影。、
朱大姐抓着李潇湘肩旁,颤声问道:“那人莫不是被这马给吃了?”
李潇湘被这一问逗得“咯咯”直笑,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长袍,说道:“朱婶,你莫慌,这马名叫诡马,是刚刚那人变的。那人名为畜人,是某些御师学了旁门左道,被御兽酢魂才变成了这般模样,心智与走兽无异,并不会伤人,你莫要害怕。”
朱大姐听后仍旧是一脸迷茫。对于御师,她只在年幼时听父亲偶尔提起过。等到嫁人之后,村里人都不知何为御师,她也就没再听到过。
而李潇湘刚刚说的那些,就是她未曾听过的,所以才会这般害怕。只道这些都是天人学得东西,她们这等乡下人根本无法企及。
李潇湘见她一脸迷惑,想要解释一番,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些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常与十少爷待在一处,耳濡目染罢了。
讪笑两声,也不管朱婶有没有看出自己黔驴技穷,骑上诡马,回身说道:“朱婶,你多保重,他日我定会回来看你,那时你可别认不出来我了。”
朱寡妇淡淡一笑,眼中尽是不舍之意,含泪说道:“不会,等你再来,朱婶定不会再让你喝那麸皮汤了!”
李潇湘摇首说道:“不,我只喝那麸皮汤,其他的我还瞧不上眼呢!”说罢,与朱大姐挥手道别,扬起马鞭,“啪”的一声落在马股上,诡马嘶鸣着破蹄而去,身后留下一道烟尘,随风飘散。
朱大姐伫立而望,直到李潇湘消失在村子尽头。却已是黯然泪下,转过身去,默默走回了屋中。
刚刚还很热闹的庭院,此刻又变得孤寂冷清,萧瑟荒凉。
就在朱大姐进屋后不久,村道上走来一人。
此人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直鼻薄唇。手持一把折扇,上书“风轻云淡”四个字,头顶鹰羽银钗,身穿瑞云长袍,脚踩踏梅长靴,一身气质飘逸洒脱,风度不凡,与周围荒芜之景站于一处,却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这人正望着李潇湘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手中把玩着折扇,突然嘴角一斜,自言自语道:“前方便是图山城,再来就是漠城,这是想逃到丹国啊,有趣,着实有趣!既然你们不愿被我捉住,那我们就来比试比试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锐鹰”何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