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水城,李府,长老院。
此时,大堂之上,李长风正站于众长老面前,手持城门郎詹廷公刚刚送来的密信,高声说道:
“诸位,据信中所知,御殿司已彻底抛开顾虑,开始行动了。明晚之前,四衙四门的御师就将接管这座城的全部城门。时间仓促,已不容我等考虑周全。我的想法是,眼下时机尚不成熟,还不能与御殿司贸然开战,否则势必打乱我等计划。”
顿了顿声,扫着堂下众人,又道:“不如暂且放弃城门,派一部分族人秘密驻扎于城外,期间我等抓紧准备,待后日清晨起事时,便可里应外合,先拿下城门,再进攻唐州,最终实现我李家百年夙愿!诸位觉得如何?”
堂下一众长老,半数点头同意,另一半却心存疑惑,其中一人顾虑颇多,起身问道:“大长老,若明晚御殿司控制住城门后,直接对我李家动手,那时又该如何?”
李长风目光如炬,伸手指向这名长老,大声说道:“问得好,此事我已想到。明晚是最后一场族试,照惯例,要对胜出的五人品评定级,现场为其开谷,驱魂入体,之后族试才算彻底结束。但此次我们却可改变一下形式。”
“明天族试开始前,我要通告全城,说我李家为庆祝族试的顺利结束,要改改规矩,决定通宵举办庆典,让全城的百姓都来参加,共同庆祝。”
“而如此做的好处,一来是可使城内混乱不堪,让御殿司投鼠忌器,不敢伤及百姓,也就无法对我李家动手;二来是让御殿司以为,我李家并无防备之心,以此麻痹他们,为我等争取时间。”
“那后日清晨呢,难道还要继续大摆筵宴?”那名长老接着问到。
李长风眉头微皱,似有所虑,说道:“那就要看从今晚到后日清晨之前,我等能否将诸事都准备妥当。”
一众长老听后,又纷纷议论起来,不过李长风提的这个决定,众人还是不约而同的认可了。
议论些许,长老们总结了几个关键问题,决定由一人代为所讲,那人便起身说道:“大长老,我等都认为此策可行。如今,留给我李家的时间所剩无多。而从开始准备到现在,就只差孔家与饮马堂,还未决定是否协助我李家。我们想知道,你有何对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他们同意协助我李家呢?还有,朝廷果真把所有御师都派到此处了吗?若确实如此,那谁赢谁输,还很难说啊!”
李长风频频点头,随后坐了回去,说道:“诸位所虑不无道理,想必你们都已知晓,前几日锐鹰来过李府,也都知晓他是丞相府的人。其实那日他来李府,是想游说我李家与丞相府合作,共同行事的。”
众人哗然,对此皆不屑一顾。
李长风顿了顿声,接着说道:“长孙嵩同意,事成之后,与我李家平分天下。想来诸位也觉此人是痴人说梦吧?我也一样,当场便回绝了锐鹰。”
“我之所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如今朝廷内部也是明争暗斗、剑拔弩张,御殿司此刻亦是焦头烂额,他们绝不可能将全部御师都派出来,因为他们还要留一部分人手,来提防长孙嵩。所以我认为,对于御殿司派到这里的人,只要我们能够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定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长老们纷纷称是,都觉得李长风所言合乎情理。
李长风见众人没有反对,心中一宽,接过李承觉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再来说说孔家与饮马堂吧。这孔家对于此次起事,是心存顾虑的,但也不无道理。他孔家所在的卫州,毗邻京师唐州,一旦战事焦灼,孔家便是双方争夺之地。他们不愿如此,可两边又都不敢得罪,既怕受到波及,又想占一分便宜。以至于顾虑重重,一时拿不定主意。”
“叽叽叽,这个好办!”一声奸笑,从角落里突然传出。
众人一惊,纷纷侧头看去。
那人乃是李家药堂长老,李澜江。
此人生得尖嘴猴腮,面生惨色。身体清瘦,弱不禁风,一双手掌干枯蜡白,如果不仔细去瞧,定以为袖口中伸出的是一双白骨。且此人嘴角还时常挂着一抹邪笑,让人不寒而栗。
虽说他掌管李家药堂,医术高明,可总让人觉得他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病入膏肓了一般。
李长风见人是他,知道这李澜江精于谋划,颇有心计,不禁心中一喜,问道:“江长老此话何意?”
李澜江如游蛇一般,卷动着身体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气息奄奄道:“嘿嘿嘿嘿,想来大长老早有主张,在下夺人之声,就卖弄些小聪明,胡乱说几句啦!”
李长风淡淡一笑,挥手相请。
李澜江道:“在下觉得,这个孔族长着实糊涂的很!事到如今,岂是他想不得罪便能不得罪的?小门小户,目光短浅,还这般贪心,又看不懂形势!我李家立足江湖已百年之久,内积雄力,外服四海,剑锋所指,八方臣服,他倒觉得我李家与那御殿司实力相当,如此眼光,岂不糊涂!”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一众长老问道。
“依我之见?哼哼,你们这帮人,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就没想到呢?!咳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由大长老修书一封,言辞威吓,明白告诉孔族长,我李家不差他孔家一个,没有他们,我李家照样能拿下唐州!”
“若是不想帮我李家也无妨,但当我李家族人路经孔府之时,定会捎带灭了他孔家,到了那时,可别怪我李家没提前通知他们。”
“如此不会激怒他们,反去投靠朝廷?”一名长老急声喊道。
李澜江看了他一眼,略有不屑,不耐烦道:“那就让他们去投啊!这等胆小怕事,摇摆不定之辈,上了战场也是被当做靶子,不过就看给谁当了。若是他知道我李家在双水城大败御殿司,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哈哈哈哈!咳咳。”
李长风听后,情绪大涨,高声赞道:“江长老与我之见不谋而合,说得甚好!的确如此,我李家乃是大宸第一世族,岂能让一个小小的孔家坏了大事。这等小族,只需以威惩治,不必为其烦心。”
李澜江身体微欠,撇出一道奸笑,颤颤巍巍的坐了回去。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收回笑脸,接着说道:“如此,就只剩下这饮马堂了。”
说完“饮马堂”三个字,李长风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对于这个门派很是气愤,狠狠说道:“屠如羚!此人竟敢在此时与我讨价还价,还要威胁于我,岂有此理,真是胆大包天!”
堂下众人也都是义愤填膺,连连咒骂。
李长风一拍木椅,对众人喊道:“诸位觉得,我能答应他吗?”
所有人三缄其口,不知如何回答。
不一会,其中一名长老犹犹豫豫的站起身来,因怕惹怒李长风,心有顾虑的说道:“大长老,我等认为,此事还是暂且答应下来的好。”
李长风抬眼瞪着他,一身怒气环绕四周,沉声问道:“为何?”
那名长老顿觉喉咙发紧,干咳两声,说道:“如今形势紧迫,我们已分不出人手去解决饮马堂的事。如若不答应他们,那么在我李家进攻唐州之时,万一被其在背后插上一脚,那时我们必将腹背受敌。虽说对付一个小小的饮马堂不在话下,但容易形成夹击之势,将使战事变得焦灼,易增变数啊!”
李长风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在座众人,问道:“你们也是这般认为吗?”
一众长老齐声应道:“我等皆是如此认为。”
李长风仰天长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过。”那名长老又开口说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我等要以大局为重。那屠如羚生性贪婪,反复无常,刚愎自用,我们暂且答应他的要求。待大事已成,没有后顾之忧时,再来收拾他们也不迟啊!”
李长风听了此话,沉思良久,随后身体一震,决然道:“那就只能如此了!先答应他的要求。不过一旦我能腾出手来,必先灭了他饮马堂!”
李长风怒气未消,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这屠如羚。
“各位长老,还有何事要说吗?若无事,那我们就先议到此处,暂定后日清晨起事,大家都抓紧准备去吧!”见堂下无人再有异议,李长风挥袖说道。
“遵命!”一众人等起身应道。而后低声相谈,各自散去,只留下李长风父子二人。
李承觉端过茶杯,送到李长风手上,说道:“父亲不必为那饮马堂动怒,太不值当。”
李长风接过茶杯,忽然笑道:“动怒?为父怎会动怒,我若不如此,那帮长老定不会答应屠如羚的要求!”
李承觉一怔,心中恍然大悟,说道:“如此说来,父亲是故意生的气,好激怒众长老,这样的话,此事便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李长风莞尔一笑,却不正面回答李承觉,而是起身朝门外走去。
边走边挥着手,让李承觉跟来,说道:“习诺,为父可是盼着有朝一日,由你来接替我的位置啊,哈哈!走吧,随我一同去趟苍泠院,就算再不愿意,也要将此事告诉你太公才行。”
“是,父亲!”
父子二人漫步在李家大院,互相谈起往事,相视而笑,却是难得的祥和。
明月高悬,润夜细声,柔风催露,暗影丛丛。
不知天将欲予,命运如何!
宁州双水城,城门楼里。
此刻,城门郎詹廷公正焦急的在屋中不停踱步。御殿司突然送来的密折,叫他措手不及,心中七上八下,寝食难安。
而身旁,一名老者淡然自若,见詹廷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眼前走来走去,颇觉心烦,便低声说道:“詹大人,稍安勿躁,我敢保证,李家密信今晚一定送到,你还是过来与我一同饮茶吧。”
詹廷公见这老者不慌不忙,不禁面生愠色,快步走来,说道:“清水先生,眼下都何时了,您还有心在此喝茶,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原来这人就是前几日,为詹廷公出谋划策的那名老者。同时也是在丰池湖边,教李家十少爷功夫的那名御道先贤——醉猿,清水白翁。
清水白翁白了詹廷公一眼,没好气道:“急什么,没见到李家送来的密信,你叫我给你想什么办法都是白扯。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没料到御殿司会这么快动手,到底是何原因?”
被清水白翁这么一吼,詹廷公随即安静下来,坐到火炉旁,焦急的等着。
大概到了午夜时分,送信的终于敲响屋门。
“当当当!”三声门响。
詹廷公连滚带爬,跑向门边,把脸贴在门缝处,也敲了三下,细声说道:“冬门可寒雪?”
过了一会,门外幽声传来。
“冷山入飞流!快,将信收好,在下告辞。”
说完,门缝外被塞进一纸信封,詹廷公一把就将其拽了进来。
只听得屋外风声骤起,一个黑影掠过窗子,随后消失无踪。
詹廷公立即将信拆开,交给了清水白翁。
清水白翁接过信,看了一遍,忽然眉头紧皱,说道:“咦?如此行事,颇为蹊跷啊!”
詹廷公见他如此,心中更加不安,抢过信,自己读了起来。
可看完信后,却不知信中何意,两眼发呆,直直的看向清水白翁。
清水白翁捻着胡须,却始终沉默不语。
这可急坏了詹廷公,他再也忍受不住,俯下身子,陪笑道:“先生可有对策,不妨说出来,您这一句话也没有,叫人好生没底啊!”
清水白翁依旧一言不发,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詹廷公握着拳头,龇牙咧嘴,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看了看这个老者,却是拿他毫无办法,可自己又没有主意。
詹廷公离开原地,又在屋中踱起步来。
夜深人静,只能听到屋里急切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清水白翁终于开口。
“詹大人,可否过来一叙。”
詹廷公巴不得他早些说话,马上跑了过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蹲在地上,问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清水白翁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适才看了李家的密信,其中确有许多不解之处,一时半刻,我也不明李家是何用意,只能胡乱猜测一番。至于如何做出选择,则由大人自己决定吧!”
詹廷公连连点头,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要这老者肯说话就行。
清水白翁正了正身子,说道:“从信中所知,李家似乎要放弃对城门的争夺,不过任谁都明白,城门是必争之地。所以我猜测,李家之后定会有什么对策,只是以什么方式来做,我尚未想到,还得继续打听消息才行。”
“至于御殿司,其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先下手为强,抢在李家之前行动,不过眼下看来,是无法得逞了。李家这次要在城中大摆筵宴,就是要胁迫全城百姓,逼御殿司无法提前动手,看来李家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对策啊。”
詹廷公听后不住点头,可心中仍有忧虑,便问道:“先生,你说我该如何行使?”
清水白翁顿了顿声,说道:“这个好办,李家不是让你将守城之职交给御殿司吗?那你就交给他们,正好御殿司也有此意,你顺势而为,有何为难的?”
詹廷公摆了摆手,说道:“先生,我说的并非此意,我是想问,我该不该将这些告知御殿司?”
清水白翁嘿嘿一笑,说道:“大人若想再多活些时日,我劝你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现在双方剑拔弩张,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场大战,你也不想引火上身吧?你将守城之职让出来,之后便没有你的责任,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清水白翁一语中的,听得詹廷公连连点头,一直念着清水白翁的好,极尽浮夸之能事。
见他心中已安,清水白翁起身说道:“詹大人,此次是我所承诺的最后一次,今日过后,你我二人便再无任何瓜葛,还望大人不要将你我之间的秘密说出去,如此也是为了你好,大人务须切记。”
詹廷公虽没什么头脑,可这句话他却听得非常明白,连忙起身行礼,说道:“多谢先生的大恩大德,詹某感激不尽。我向先生发誓,此后绝不提起有关先生的任何事情,如有违背,叫我五雷轰顶!”
清水白翁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大人言重了,不用上天帮忙,老夫我自己就行,告辞了!”
说完长袖一挥,负手而去,留下詹廷公一人,怔在原地。
出了城门楼,清水白翁来到城墙边,远眺星空,眼中似有迷惑,自言自语道:“鸿仁啊,你当真要如此做事,全然不顾这天下苍生和修真界的怒火?荒界已有所行动,而你李家却还是这般执迷不悟,难道权力就真的如此重要?唉!”
九山千真,游龙双水,骤雨欲来,重云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