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卒取出公文,当着三人的面,高声宣读起来。
“盟主令,钟礼,焦露浓,用勤勠力,德恭贞笃,特调为枢机营御候,望二人持心以恒,懋建显勋。宣读已毕,即刻到任。”
二人躬身应道:“遵命!”心中却在想那御候是何种职位。
李潇湘则站于一旁,欲待信卒念出自己的新职,却见他将公文收回了怀中,急忙上前问道:“敢问阁下,军中于我之职位又是如何安排的?”
那人笑道:“肖公子莫急,军中与你另有安排。”随后看向李宗二人,说道:“一切用度我们早已安排妥当,二位这就前往枢机营任职去吧!”
李宗皱着眉头,只觉此事太过仓促,心中莫名发慌,但要说出其中缘由,却一时难以言明。走到李潇湘身后,附耳道:“少爷,我觉此事有些蹊跷,还望你多加小心才是!”
李潇湘低声回道:“宗大哥放心,我自会留意的。”
李宗默默应了一声,随后朝那信卒打听了枢机营所在,便领着焦露浓离去了。
焦露浓亦是担心李潇湘安危,叮嘱了几句,却迟迟不忍离开,最后还是李宗好言相劝,才随他而去。
送走了二人,李潇湘略微宽心,朝那信卒问道:“这下该说了吧?”
信卒俯身道:“肖公子莫怪,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
李潇湘道:“请!”
说罢,信卒当先一步,向北而去。
李潇湘看了一眼身后营帐,似是有所留恋,长叹一声,紧跟了上去,却没有发现信卒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很快,二人便出了锦营,信卒开口说道:“肖公子莫要生疑,此事盟主吩咐了,务须隐秘,不可被他人得知,要我出了军营再告诉你,还请肖公子见谅。”
李潇湘暗自念道:‘到底是何事,竟如此小心翼翼,也不知大哥有没有听说。’
又行了许久,二人便到了军营北门,守门御师见状,高声喝道:“干什么的!”
信卒从怀中取出公文,在手中扬了扬,应道:“在下奉命,要出营办事,这里是公文,还请过目。”
一人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公文,随后点头道:“嗯,放他们出去吧!”说完一挥手,两名御师推开了营门。
信卒道了声谢,也不多言,收好公文,便领着李潇湘径直走出营外,向北而去。
大概行了有三四里路,二人到了一处林中。林荫茂盛,静谧幽芳。不远处溪水涓涓,流波邂石,汩汩传音,很难想象外面驻扎着数万御师大军。
到了此时,信卒已停下了脚步,慢慢回身道:“好了,现下可以说了。”
李潇湘在来的路上,便已看过此人弦图,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便没有太过担心。不过此刻周围尽是密林,实是埋伏的绝佳之所,不禁心生忐忑,后悔随他来到此地。万一龚家的人就藏在附近,纵使自己御道再高,也决计难逃一死。
信卒接着说道:“肖公子,盟主有一道绝密任务,要交与你去完成,此任务凶险万分,不知你能否答应?”
李潇湘心想:‘到了此时,我若不答应怕也是不行了。也不知这绝密任务是何,难不成要我潜入九霞山,去打听千真派的机密?’随后说道:“既是盟主所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还请明言。”
信卒赞道:“肖公子勇气可嘉,忠贞不二,盟主果然没有看错人。”随后顿了顿声,又道:“此任务是要公子潜入一处地方,帮我军打探些情报。”
李潇湘一怔,心道:‘果然!’随即问道:“是何地方?”
信卒压低嗓音,说道:“皇宫!”
“皇宫!”李潇湘大吃一惊,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再次问道:“你说的可是尚京城里的皇宫?”
信卒笑道:“看公子说的,普天之下,除了尚京城,哪里还有皇宫?就是当今皇帝所住的万宫。”
李潇湘眼前一阵恍惚,随后又道:“为何要潜入皇宫,难不成是为了打探御殿司的消息?”
信卒点头道:“公子真乃智绝之人,不错,正是为了御殿司。前不久盟主曾获密报,说是我们安插在御殿司的探子无故身亡,其因可能是暴露了身份,但尚不能确定。鉴于此事,盟主打算派一名御道高手,再次潜入皇宫,以探虚实。若果真如此,为避免其他人行踪暴露,盟主打算撤回所有密探。若是虚惊一场,则希望仰仗公子高深御道,将皇帝小儿和御殿司左右鬼老统统击杀,如此便可让唐州陷入混乱,而我大军则可一心讨贼,再无后顾之忧了。”
李潇湘听得身后直冒冷汗,心想:‘此招着实狠毒,想不到白玉琅竟有如此手段,我与他相处多日,居然全未看出。不过叫我刺杀皇帝,只怕是难上加难,何况我从未杀过人。虽说李家灭亡与他不无干系,但要我杀一国之君,想想也是难以下手。’随即说道:“可我从未杀过人啊,要我刺杀皇帝,只怕一时下不了手!”
信卒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此事盟主早已猜到,若公子下不了手,有人可替你代劳。”
李潇湘一怔,问道:“难道不只我一人要潜入皇宫?”
信卒道:“不错,出来吧!”
就听不远处一棵大树后,发出“噼啪”响声,随即走出一位白髯老者,精神烁厉,气度不凡。
李潇湘暗暗吃了一惊,心想:‘此人藏于树后只怕已有段时间了,我竟未曾发觉,看来此人御道不浅。’
随着老者慢慢走近,李潇湘却是更加吃惊,来人竟是之前遇的那位老信卒——海沧海。
海沧海见李潇湘一脸惊讶,抚须笑道:“肖公子,许久未见啊!”
李潇湘忙朝信卒问道:“怎么会是他?”
海沧海嗔笑道:“怎么,你可是瞧不起我这糟老头子?”
李潇湘连连摇首道:“先生莫怪,晚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万万想不到,随我一同前去竟会是您。”
海沧海忽然看向信卒,意味深长的道:“承蒙盟主厚爱,把这要紧之事交与我办,老头子定不负重托!”说到“重托”两字时,刻意压低了声调。
信卒听后,眉头一挑,低声喝道:“不该说的别说,只管完成任务便是!”随即看了看天色,念道:“时辰不早了,其他事你路上再与他说,我还要回去复命,不便久留。”
海沧海道:“那你便先走吧,告诉盟主,此事由我来办,让他尽管放心!”
信卒又看了一眼李潇湘,点头应道:“好吧,那你可要尽快,盟主还等着回信呢!”
一旁的李潇湘听得糊里糊涂,本以为他们在说潜入皇宫之事。但听来听去,却于皇宫一字未提,只道他们之间有何暗号或是暗语什么。待要上前追问,那信卒却早已跑开,转眼便没了踪影。
无奈,李潇湘只好朝海沧海问道:“前辈,方才那位信卒没有说清,敢问我们如何潜才能入皇宫,又要如何打探御殿司的消息?”
海沧海阴沉着脸,冷声道:“这个简单,只要你死在这里,一切事便都好办了。”
李潇湘心底忽然响起一声炸雷,随即催动御气,沉声问道:“前辈此话是何意?”
海沧海道:“年纪轻轻,竟也似耳聋一般,可要老夫再重复一遍?”
听到此话,李潇湘已是明白了此行的目的,横眉道:“这倒不必。敢问如此大费周折,可是龚家所为?”
海沧海捻须道:“猜得不错,正是龚家族长的命令。不过此事白盟主并不知情,都是他龚汲鉴一手策划,就是为了出掉你这个威胁。”
李潇湘冷笑道:“早猜到他会如此,这个卑鄙小人。”嘴上虽如此说,可心底却已是慌了神,暗自念道:‘这海沧海修为只怕在我之上,须想个办法脱身才行。不过用什么办法才能摆脱他呢?’
海沧海见李潇湘表面故作镇定,暗中却在四处张望,似在寻找脱身之法,不禁暗暗窃喜,笑道:“放心,此处只我一人,不会有谁暗中偷袭的。”
李潇湘哪里能相信他说的话,仍旧自顾自的看着周围,冷冷道:“龚家嚣张跋扈,以权凌弱,你怎的甘心做他们的走狗?”
海沧海道:“在这荒界之中,只有实力强弱,没有人心好坏。你以道德衡量世间诸事,只能说明你太过幼稚。如你这般,又怎能混迹于江湖,不妨让老夫帮你一把,助你早早解脱,免得今后你再受这世俗之苦,拿命来吧!”说罢身影虚晃,单掌朝李潇湘挥去。
李潇湘早有准备,掌中御气浮动,随即交于头顶,脚底则祭出风常,同时展开身法,只待挡下一招后,便可避开海沧海,夺路而逃。
眼见海沧海手掌已劈至头顶,来势极重。李潇湘立即运用起御气之力,以求接住此招。
就听林中一声巨响,李潇湘倒飞而出,双袖尽碎,却不见有何损伤,凌空一转,已落于地面,暗自叫道:“这老头力道怎的这般大。”正欲调头逃走,就听海沧海高声笑道:“好,好,好,直至此次交手,老乞儿才真正领教了肖公子的厉害,佩服,佩服!”
李潇湘听他话语中已无杀意,便停下了脚步,但仍旧戒备着。
见海沧海慢慢从林中踱出,高举着左手,于是抬头看去。却见他一条前臂,此刻已折为两节,若无皮肉相连,只怕早已断掉。
李潇湘见状,急忙跑上前去。他虽是自卫,但伤了人,仍是觉得愧疚,何况海沧海已无再斗之意,随即问道:“前辈,你这左臂?”
海沧海哈哈大笑,全不在意自己的左臂,扯下衣带,将其简单匝牢,挂于脖间,随后笑道:“肖公子,想不到你御气之力练就得这般雄浑,老乞儿自视除了帮主,在门中已无敌手,想不到刚刚用尽全力,也只是将你衣袖震碎,惭愧,惭愧啊!”
李潇湘扶他慢慢坐下,说道:“前辈哪里的话,晚辈这两条胳膊也是疼的要命,只怕筋脉早已断了多处,若先生再来一掌,晚辈决计抵挡不住!”
海沧海大声笑道:“哈哈哈哈,肖公子不必安慰我,老乞儿有自知之明!”
李潇湘叹了一声,随后问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赐教。”
海沧海点头道:“嗯,是该与你讲清楚了,来,我们坐下再说。”
李潇湘依言与他相对而坐。
海沧海清了清喉咙,说道:“此事说来并不复杂,只因你先前得罪了龚禩。而那龚汲鉴虽说是个明事理之人,却是极为护短,他见龚禩吃了亏,岂能轻饶于你。本来他并未这般着急,谁成想来了个年轻御师,连败军中三位高手,而这青年居然是你的兄长,这便让他担忧起来,怕你们联手一处,今后就更难对付了。所以他暗中策划,想要在这林中将你杀了,以绝后患。”
“那他为何要派你来杀我,而你又为何饶我一命呢?”李潇湘问道。
海沧海道:“唉,此事说来也巧,老乞儿本是奉命来这军中,为了是寻找帮主。想着结交几个上层人物,方便行事,所以与那龚家族长走得甚近,当然,为了博得他的信任,老乞儿在他面前是露了底的。后来从你兄长口中得知,你二人的御道不相上下,而这军中有实力能杀你的,便只有老乞儿我了,所以他才派我来此。至于老乞儿为何不杀你,自然是因为实力不济啊,哈哈哈哈!”
李潇湘摇头笑道:“前辈说笑了,若真动起手来,晚辈绝敌不过你!”
这次海沧海没有推辞,点头道:“不错,若真是动起手来,老乞儿有把握将你杀了。方才那一掌,也只是为了试探你的实力。不知你身上可是藏有御息石?”
李潇湘应道:“不错,是有一块。”
海沧海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从未杀过人,若是生死相斗,出招时定会所有犹豫,这便是你的软肋,老乞儿只需凭这点,便能将你杀了。不过我可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龚汲鉴派我杀你,我便偏要放了你。像你这般有为御师,今后的路还长着呢,怎能死于这等人之手!”
闻言,李潇湘大受感动,红着眼眶道:“多谢前辈大恩,晚辈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海沧海笑道:“无妨,无妨,老乞儿来这是为了寻到帮主,杀人什么的是决计不会干的。”
听到他说来寻帮主,李潇湘倒是有些好奇,问道:“敢问前辈是何门何派,所寻帮主尊姓何名?”
海沧海嗔道:“你这小子,当真事阅历浅薄,听我唤自己为老乞儿,就该猜到我是何门何派了。”
李潇湘一怔,随即恍然,脱口道:“前辈是八宝斋的御师?”
海沧海得意的点了点头。
李潇湘又道:“那你所寻帮主,便是朵老前辈了?”
海沧海听后也是一怔,忙问道:“你识得我家朵帮主?”
李潇湘立即回道:“岂止是识得,我还受了他不少关照呢!”
海沧海大喜,问道:“如此说来,他亦在军中喽?”
李潇湘点头称是。
海沧海忽然站起身,兴奋的道:“甚好,我这就回营中去!”
李潇湘见他要走,急忙上前拦道:“不过他此刻在何处我就不知了,来之前我曾去找过他,可他不在帐中,没准是与其他御师喝酒去了。”
海沧海摆手道:“无妨,你与我说他住在何处,我这便去寻他,这次绝不会再让他跑了!”
李潇湘暗笑道:‘有朵老这样的帮主,也是难为他们了。’正自高兴时,忽然心中一沉,呼道:“坏极,坏极!”
海沧海仍旧自顾自的兴奋着,见李潇湘突然乱喊,以为其中出了岔子,连忙问道:“何事坏极?”
李潇湘道:“万一龚汲鉴又对我大哥下手,那可如何是好。不行,我需马上回营去!”
海沧海喝道:“不可,此时万不可回到营中。”
“为何?”李潇湘道。
海沧海道:“据我所知,龚汲鉴杀你之后,会寻个罪名栽赃与你,不是里通外敌,便是蓄意谋反,总之是个死罪。而后他便会告诉众人,你已被他就地正法,同时还会将所有罪证消除的一干二净,让人查无可查,只能认同他的说法。不但如此,他还有另一手准备,只待你未死而归,便派出他早已安排好人马,诬陷是你领来的外敌,那时你百口莫辩,而龚汲鉴就可借他之手,将你和你兄长同时除掉。”
李潇湘听后陷入了沉思,良久,再次问道:“可我若是迟迟不归,我大哥定会生疑,那时又该如何?”
海沧海道:“放心,此事我会与他说明的,叫他暂时不要过问你的事。眼下白盟主极看重你的兄长,只要你不打草惊蛇,想必龚汲鉴一时也不敢拿他如何。”
李潇湘道:“也只好如此了。”叹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事,烦请前辈转告我兄长,叫他去找李宗,将此事亦告知于他,让他三人好生留在军中,待大军攻至九霞山时,我再与他们相见。”
海沧海道:“肖公子放心,老乞儿定会帮你把话带到。”
李潇湘笑道:“前辈,其实我真名不叫肖水,我叫李潇湘。”
“李潇湘!”海沧海高声问道:“你便是千真派说的那个李家后人?”
李潇湘默默点了点头。
海沧海又道:“那你的兄长也是李家后人?”
李潇湘道:“他是我结义兄弟,并非李家族人。”
海沧海长叹了一声,摇头笑道:“李家果然未亡,我一直就认为千真派所言不实,看来真是如此。”
之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海沧海问他今后有何打算,李潇湘说既然不能随大军一起走,便独自前往肃州。海沧海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反对,留下些银两,便匆匆告别了。
送走了海沧海,李潇湘独自在林中徘徊。
此刻的他又忆起李家灭亡那日,自己的无助与孤独。想想十年来苦修御道,虽已有手刃仇敌之力,可是于人心之险恶,却又防不胜防,纵使御道修得再精,又有何用呢?单是得罪了一人,便落得这般下场,若不是今日遇到了海沧海,只怕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李潇湘莫名的灰心起来,只觉前途渺茫,毫无希望可言。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后一人高声喊道:
“小友可是有心事,不如陪老夫痛饮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