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之势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欲看宋芝廷如何分说。
宋芝廷顿了顿声,说道:“想必在座的诸位都已知晓,那千真派所在的九霞山,一共九座山峰,各个是绝崖峭壁,险峻异常,只一条山路可通山门。我等若要派御师予以剿灭,非等千真派主动下山不可,否则便要损失惨重。虽说我方人数众多,论实力,千真派不是对手,但倘若他们据险而守,派其他门派攻我后方,我们岂有获胜的把握?其结果必是两败俱伤!”
宋芝廷短暂沉默,随后又道:“而他熊岳堂就不同了,他们以一千门人,对抗御殿司七百御师,定然能够大获全胜,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恰在此时,我等又与千真派斗得两败俱伤,他熊岳堂便可趁势坐收渔翁之利,进而取代千真派,坐上御家第一的宝座,到时号令天下,谁人还能阻拦?”
话音刚落,就听推椅声响起,宋芝廷似是站起了身,说道:“在下这番言论,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有结盟的门派和世家。诸位千万莫要上了熊岳堂的当,不然忙活了半天,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有理,有的却不以为然。而单徙信早已是盛怒至极,没等白玉琅开口,便破口骂道:“宋芝廷,你个无耻小人,我等好生来此聚义,你却说我熊岳堂贪图御家第一的宝座,这等污蔑之言,我熊岳堂断然不能接受!”说完又朝白玉琅道:“盟主,我熊岳堂来此,本是想帮助天下,除了千真派这个的祸害,却没想却被人说成了别有用心,真是寒了我等的一腔热血,还望盟主秉持公道,还我熊岳堂以清白!”
白玉琅干笑两声,正要开口,宋芝廷却尖声笑道:“单长老,在下还有件事要问你,你熊岳堂当年不肯帮忙李家,其实也是想取而代之吧!李家多年来一直压你们一头,你们始终隐忍蛰伏,不愿暴露门派实力,暗中却在秘密行事,好在李家遇难之时,从背后插其一刀,让李家再无翻身的机会,我说的是也不是!”
单徙信气得发抖,吼道:“你、你血口喷人,我熊岳堂几时做了这等不义之事!”
宋芝廷道:“你莫要在此狡辩了,当年之事虽说无人亲眼目睹,但一些消息还是传出来过的,不然为何李家一亡,你熊岳堂便突然冒了出来,还做了关外第一大门派,此事你倒是与诸位说清楚!”
单徙信结巴道:“这是,这是——”
“诸位!”不给单徙信解释的机会,宋芝廷再次说道:“当年这可是惊动荒、俗两界的大事,想必诸位都能听说过吧。既然如此,那熊岳堂的所作所为,大家也都能有所耳闻了。他熊岳堂想要坐山观虎斗,承渔翁之利,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这次又提出这等奸诈诡计,其居心叵测,昭然若揭,我们岂能相信?”
“啪!”突然一声脆响,场中顿时鸦雀无声,不多时,白玉琅笑道:“诸位莫要紧张,是下人碰掉了茶杯!”说完朝幕后喊道:“小木子,你给我小心着点!”
一人附声笑道:“不过是碰掉茶杯,无妨,无妨。”
幕后,小木子急忙朝李潇湘走去,见他神色凝重,身体正不住的颤抖,顿时一惊,眉宇间透露出异样的神情,问道:“肖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潇湘喘着粗气,说道:“方才一不小心,碰掉了茶杯,也不知盟主会不会怪罪。”
小木子笑道:“无妨,不过是个茶杯,何况也没摔坏。不过这洒在毯上的茶水,可就不好清洗了。”说完拾起茶杯,简单擦试了一遍。
李潇湘干笑一声,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小木子摇头道:“无妨,肖大哥怕是累了,不如坐下歇息片刻,我一人也能忙得过来。”
李潇湘一心都在帐前的晨议上,根本没心思干活。方才也是听了宋芝廷之言,不禁心神慌乱,碰掉了茶杯。此刻听小木子这般说,才略微安心,道了歉意,便又听了起来。
小木子偷瞄了他几眼,脸色阴晴不定,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经此一番插曲后,帐前又开始了争论,有人替单徙信解围道:“宋族长,敢问我们此番结盟,到底是为了何事?”
宋芝廷道:“自然是为了讨伐千真派。”
那人道:“既然是为了讨伐千真派,那为何临此紧要关头,你却反倒要诬陷自己人,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宋芝廷道:“如此说来,叶掌门是认为熊岳堂并无此等居心喽?”
那姓叶的掌门说道:“此事并无认同不认同之说,以单兄一诺千金之雅号,怎能做此不义之事。我看宋族长才是别有用心,这般咄咄逼人,莫不是担心熊岳堂占了先机,抢了你御家第一的宝座?”
宋芝廷嗔道:“叶君忱,我可是堂堂御将,怎会贪恋此等虚无之物。你这般说法,我可告你污蔑上属,治你的罪!”
叶君忱笑道:“哼,在这军中,你是我上属,不在军中,我叶某还真没把你放在眼里!我也不怕你报复,但是非曲直,自当有人明辨,像你这般随意诬陷盟友,真到大战之时,谁敢与你为伍!”
宋芝廷气道:“好、好,反了你了,这还未与千真派开战,你就敢公然顶撞上属,若是交上手了,你还不得反了天啊!”
叶君忱冷笑道:“哼哼,这个叶某可不敢,但若是御将包藏私心,不顾下属安慰,那叶某可要好好理论理论了!”
宋芝廷吼道:“叶君忱,本将为了此次结盟,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你却无端顶撞,胡搅蛮缠,到底是何居心!”
见二人将要谈崩,单徙信急忙劝阻道:“叶兄,在下知你一片赤诚之意,欲为我熊岳堂一证清白,但此事怕是宋族长误会了,还望叶兄顾全大局,莫要再与宋族长争吵了。”
白玉琅见状,同样劝道:“二位,此次晨议,是为商讨行军部署,万不可伤了和气,叫贼人耻笑。还请二位以大义为重,各退一步,本盟主定会秉持公道。眼下离大军开拔之日不远,我们还是先商讨对策,看如何剿灭千真派。至于那御家第一的宝座,还是留到吟武论道时,由各家实力来决定吧。”
叶君忱道:“既是盟主发话了,叶某定当遵从,不过熊岳堂一事,还请盟主妥善斟酌,勿要冤枉了好人。结盟不易,若因一两句传言,便遭人诬陷,那我等还有何颜面自诩正道。”
白玉琅笑道:“叶兄说的极是,本盟主定会详加斟酌。”说完看向宋芝廷,问道:“宋族长以为如何?”
宋芝廷道:“在下遵从盟主号令,不过在下的想法仍未改变,那熊岳堂确是另有图谋。”
未宋芝廷说完,场中再次有人议论起来,其间颇有微词,皆是对他的不满。
李潇湘兀自听着,待到此刻,竟是心下迷茫,疑惑不解,也不知何人说的是真,何人说的是假。毕竟当年之事,自己只经历了一小部分,至于后来如何,都是听朱婶和谷帛鑫他们所说,真实与否,却哪里能辨别清楚。心想:‘此事还需详细调查,看看熊岳堂到底有没有落井下石,若真是如此——’想到这里,突然犯起难来,假设熊岳堂真有对不起他李家的地方,那自己是否也要寻他们报仇呢?
一旁的小木子见李潇湘蹙眉愁思,便走近问道:“肖大哥,你在想什么呢?可是听了晨议,觉得这帮人实在是无可救药?”
李潇湘一怔,问道:“为何如此说?”
小木子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可知宋芝廷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非说熊岳堂要取代千真派,做御家第一的宝座?”
李潇湘道:“并未想过。”
小木子道:“那熊岳堂的掌门,曾经杀过他宋家的族人。”说完淡淡一笑,好似不以为然一般。
可李潇湘听后,却是极为震撼,急忙问道:“竟有此事?”
小木子道:“御家争斗,本就由来已久,比之邦国争斗,还要更甚!今朝能有此结盟,实属不易,却并非各家众志成城,而是有了千真派之故。假若此番讨伐成功,那功成之日,便是开始新一轮争斗之时。唉!”
李潇湘看向小木子,只觉他好似雾中之人一般,令人难以捉摸。心想:‘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却能有这般见解,看来此人深藏不漏。之前朵老说让我与他交好,便能保我不受欺辱,现下看来,所言不虚啊!’
李潇湘欲要再问,小木子却摆了摆手,低声道:“快听!”说完指了指帐前。
就听白玉琅开口道:“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一人应道:“盟主啊,我等都是御道之人,整天就只知打坐练气,哪里能有什么良策。不如请黎先生为我等谋划一番,以他之大才,定能谋个万全之策。”
随即有人附和道:“是啊,黎先生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可谓是天下第一谋士,我等这点小伎俩,就不好再他面前献丑了!”此言一出,引得众人连连叫好,都觉他说的有理。。
白玉琅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黎先生为我等谋划一二吧。”话语中,似是料到将会如此。
随后一人站起身,说道:“承蒙诸位抬爱,黎某不才,却是要献丑了。”话语间倒显得胸有成竹。
“诸位请看,这便是大安舆图,从图上可知,经过一年多来的争夺,我方已将千真派的势力,尽数驱赶到崇江以北,眼下千真派所掌控的地域,除了京师所在的唐州,便只有济、洛、肃这三州了。而关外的各个门派和世家,因有熊岳堂牵制,目前还在作观望之势。如此一来,便是对我方极为的有利,我方只需出三路大军,第一路,入梁州,以崇江为屏障,据守各处险要,断千真派南下退路。第二路,涉江北上,攻洛州,后走界川谷,直抵肃州九霞山,这一路乃是我方主力,负责讨伐千真派。最后一路,便是要镇守洛州,以防千真派所属势力攻我后方,使我腹背受敌,也可起到震慑唐、济二州之用,让他们不敢贸然犯进。”说完顿了顿声,似是有些犹豫。
白玉琅道:“先生为何不说了,可有何难处?”
黎先生道:“在下接下来的话,可是要让某些人不悦了。”
白玉琅道:“有本盟主在,先生但说无妨。”
黎先生道:“多谢盟主。”随后问道:“单长老,不知阁下之前所说,可还作数?”
不等单徙信开口,宋芝廷便已抢先说道:“黎星白,你可是同意熊岳堂攻打唐州?”
黎星白道:“正是!”
宋芝廷道:“你这是养虎遗患,若是答应了他们,那将来的熊岳堂,可要比千真派还要棘手!”
黎星白道:“在下从不考虑这些,在下只考虑如何才能取胜。”
宋芝廷气急败坏的道:“白兄,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白玉琅道:“先生是否还有其他计策?”
黎星白道:“禀盟主,在下认为此法最为有效,也最为稳妥。如若不然,我方便要在第三路大军部署更多的御师,而这样一来,定会削弱我方整体实力,造成进攻不畅,反有失败之险。”
白玉琅犹豫片刻后,说道:“此事还是稍后再议,你接着说吧。”
黎星白继续道:“若三路大军进攻顺利,便可在攻打九霞山时,于激斗正酣之际,派遣第一路大军从后方偷袭千真派。如此一来,便可对千真派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让他们收尾不能相顾,为我方争取主动。”
“好!”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喊道:“此计甚妙,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黎星白道:“此计虽好,但有一前提,若此前提不能达成,那这条计策便万难实施。”
“是何?”众人问道。
黎星白道:“须逼迫千真派与我等下山决斗。据我所知,千真派有个护山大阵,名为九山帝剑阵法,此阵威力无穷,变幻莫测,可开山破谷,劈海断崖,尤其是在九霞山上,阵法威力更胜一筹。为了避免他们使用此阵,我等必须逼迫他们下山,以混战将其打散,让他们无暇使出阵法,不然的话,我方便会损失惨重,弄不好,还会,还会——”
“还会如何?”众人又问。
黎星白道:“因惧怕阵法之威,各门各派作鸟兽散。”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良久,白玉琅说道:“不知先生可有法子,能逼迫千真派下得山来?”
黎星白道:“盟主,在下并非御师,想不出有何办法能逼迫他们下山。若换在下做千真派的掌门,在下也不会让门人轻易下山与我方厮杀的。还请盟主与各位御道先贤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场中再次默然无声,连白玉琅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说之后气氛稍有缓和,但仍是没有谈出什么结果。到得最后,时辰已是不早,白玉琅便吩咐众人各自回营去想办法,晚些时候再来商议。
众人也正有此意,便纷纷离座告退。宋芝廷则是心有不甘,又说了些刻薄之话,却被白玉琅好言劝离了。
送走了众人,白玉琅踱回幕后,见李潇湘二人正自忙活,随即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上,问道:“如何?”
李潇湘一怔,急忙看向小木子,小木子淡淡笑道:“脏了一处毯子,就在盟主脚下。”
白玉琅点了点头,说道:“下去吧!”
小木子应了声,对李潇湘说道:“肖大哥,盟主累了,我们暂且退下吧!”
李潇湘不明所以,低声应了一句,便跟着小木子离开了大帐。
白玉琅看了看左右,见帐中无人,随即俯下身子,掀开了毛毯,用手在地上摸索了片刻,不多时,手中竟多出了一张纸条,折开来看,见上面写了两排黑字:此计可行,不妥之处,另行相告。切记同心,勿有疑虑。
白玉琅看后,手腕一抖,纸条瞬间燃起了火焰,不多时,便化为灰烬,同时低声叹道:“遵命!”
出得帐外,李潇湘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大帐之中太过压抑。而眼前这个小木子,却更是让他吃惊不已,暗自念道:‘此人到底是何身份,怎能在晨议时进入大帐,就不怕有窃听军机之嫌吗?’随后问道:“小木子,我们这会儿去哪?”
小木子回身道:“回去歇着!”说完朝李潇湘笑了笑,转身继续走去。
李潇湘挤着眉头,却不知该如何道出心中疑问,胸内郁结,烦闷不安,加之之前听到李家的事情,更让他茫然无措,一时思绪纷乱,只好跟着小木子,朝军帐走去。
至于心中猜疑,则留到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