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韩村福爷赢了斗鹰比赛的消息很快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因为当时农村娱乐活动匮乏,就是婚丧嫁娶都会被人们津津乐道。斗鹰比赛这样刺激性的活动,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比赛过程被传得神乎其神,到最后居然说成神鹰铁锤如何击败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而救了小主人,让我们听了哭笑不得。从此以后不断有人来到牲口棚看铁锤,并向大伯问东问西的,他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农村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辛勤劳作,没时间参加大规模的放鹰了。大伯基本都是忙完牲口棚的事情,独自一人有时带着黄鹰、有时带着铁锤及栗子黄去放鹰,青头自从被蹬伤后神情一直比较萎靡,身体还在恢复之中。在刚开学的几天我免不了成为同学们议论的中心,韩孝冀和朱文举大多时间都是唾沫星子四溅,在同学中间手舞足蹈地讲着,我也落得清闲就想去找庄老师,可连续去了几次那个小黑屋都是铁将军把门。找其他老师一问才知道,庄老师在春节期间被落实政策又回北师大教书去了。不过近期他还是要回来一下,办理工作交接和拿走个人物品等。听到这个消息我内心还是有些失落,虽然我也替他高兴终于可以登上讲台,且又回到妻女身边,但也为我从此失去这个师长感到惋惜。我写了一个便条从门缝中塞进去,希望庄老师回来交接工作时告诉我一声,我想和他道个别顺便帮他整理东西。
随着春天的到来,冀中平原天气渐暖,河水开流大地返青。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韩孝冀每人折了一根刚刚冒出嫩芽的柳条,把皮拧下来做成柳笛用嘴吹着,相互嬉笑着打闹,望着绿油油的麦田,迎着习习凉风我们心情大好,跑到牲口棚却看到大伯和满堂叔俩人坐在炕沿上,默不作声地抽烟脸色都很难看。我连忙转身看到三只鹰好好地落着,没有任何问题,我奇怪地问:
“你们怎么啦?”满堂叔突然站起身磕掉烟灰,气鼓鼓地对我说:
“你大伯要让铁锤和黄鹰飘飞!”我和韩孝冀一听都张大嘴巴,半晌没反应过来。我们都知道这飘鹰就是把鹰放飞,让它重新回归大自然。无论什么品种的鹰都是很容易反性的,把它训练的再熟返回森林两个月就恢复野性,不再认识鹰把式不再听从唿哨的召唤,若来年被人捕获还要重新进行训练。突然韩孝冀带着哭声问道:
“福爷,为什么呀?”大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飘鹰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越是好的鹰越要让它飘飞。”
“说是这样说,你告诉我谁让这么好的鹰飘飞过?”满堂叔红着双眼大声地喊道,满堂叔和大伯是从小的玩伴平时关系极好。在熬铁锤和黄鹰的过程中,他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对它们的感情不亚于大伯。在飘鹰这件事上他很不理解大伯的做法,所以俩人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生激烈的争吵。看着大伯那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也舍不得让铁锤飘飞。正在我们默不作声的时候,韩天麟和三麻爹等人都收工回到牲口棚,看到我们神情不对就都停下来询问,我悄悄把刚才争论的事情告诉他们,几个人一听也急了起来。现在大家都把铁锤当成第五生产队甚至整个西韩村荣誉的象征,是全村人的宝贝,怎么能说放走就放走呢?关键是没有任何人要求这要做。在大家焦急的目光中,大伯深吸一口烟说道:
“自古鹰猎这个行当,在春夏秋冬四季中只有冬季才有,在每年的深秋开始捕鹰,初春的三月三开始飘鹰,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样既不影响鹰的繁衍生息,也能满足人们鹰猎的需要。”我不知就里地问大伯:
“原来庆亲王府和理亲王府养的鹰飘飞过吗?傅殿奎养的敕狐不就是笼鹰吗?”还没等大伯回答,满堂叔仍然气鼓鼓地说:
“若是都按祖训来,哪有笼鹰的说法呀?都让鹰飘飞不就得了嘛。”大家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待大家激动的情绪稍平静下来后,大伯盯着满堂叔说:
“让鹰飘不飘还要看具体情况,今年青头就不能飘,它是雏鹰时就被我们逮住,没有野外独立捕食经验,再加上受了重伤,就算让它飘飞也活不下去,我们只能把它笼起来。”说罢又转头对我说:
“皇宫和那些王府豢养的大部分鹰都会飘飞,但名品鹰确实有些没有飘飞,都是终老至死在鹰房。他们曾想在豢养过程中鹰繁衍后代,但从没成功过,以至于到现在各类名品鹰几乎绝迹了,若这样下去不用多少年所有鹰都会绝迹的。”说到这里大伯双手抱头,长叹一声不再理会大家。见争论不出任何结果,我们都各怀心事的离开牲口棚。要让铁锤飘飞的消息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每个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问一句话:
“为什么?脑子进水啦!”没有人为铁锤的未来考虑,几乎都是觉得放走铁锤会无限的可惜。大伯立刻被陷入议论的漩涡之中,大娘在家里边磕玉米棒子边对着大伯埋怨道:
“你说这么多年摆弄鹰我说过吗?这次你费了那么大劲把铁锤熬好,现在又要放掉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大伯放下磕的玉米棒子,点起烟袋抽这说:
“我比你更舍不得哩,哪家女儿养大了再舍不得也要嫁人,这铁锤总要让它传宗接代不是。”大娘一听这话激动起来,大声喊道:
“你是说我没给你家传宗接代吧!”没生出儿子是她一生的内心痛点,总是找理由发泄一下。大伯见她要发脾气就小声说道:
“你这又扯到哪里去啦!”大娘身体不太好,平时大伯会让着她。
“我看就是你巴不得我早点死,立马找个小的给你生儿子。”大娘恨恨地说,大伯见惹不起就起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
“越说越离谱了。”见大伯走了,大娘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并不是真生大伯的气,只是把没儿子这事看的太重一直不能释怀。自从大伯透露出要让铁锤飘飞的消息后,那些和大伯认识的、自认为有交情的,或认为大伯会听他们劝说的人,都纷纷来到牲口棚,用各种原因和理由劝说大伯放弃飘鹰的想法,大伯知道他们的想法情有可原,毕竟放鹰给乡亲们带来了刺激、快乐和憧憬。柯老拐、王老公、齐呱呱都来劝说过,柯老拐表示笼鹰的兔肉他全部包了,大伯对他们都是一句话:“世上万物平等,都有繁衍生息的权利!”刘登茂有一天也来到牲口棚,望着铁锤无限纠结地对大伯说:
“福爷,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别说是铁锤就我那三只鹰在三月三让它们飘飞,我也承担了很大压力,甚至还在犹豫是否飘鹰呢。”接着他又谈起斗鹰结束后,傅殿奎在集市上约他一起喝茶,并和他说出了这次相约斗鹰的目的所在。
原来傅殿奎听说大伯得到一只兔虎铁锤后就羡慕的不得了,想看看铁锤但自知和大伯的芥蒂没办法解开,就想通过斗鹰比赛来观看铁锤。傅殿奎虽然人品低下,做事没有底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对鹰猎的执着一点不低于大伯。他也感到在鹰猎这个行当后继无人,自己的儿孙都不成器,将来是指望不上他们把鹰猎行当发扬光大。所以咬牙把独眼载翯留给他的《百鹰谱》拿出来当赌注,为此还引起几个儿孙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本《百鹰谱》将来会值不少钱,这样拿出去要是斗输了就亏大了。傅殿奎怕的就是这一点,将来他们把《百鹰谱》高价卖掉,载翯爷交给他的这点事由此断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它交给这个行当的有缘人。当他看到铁锤亮相时,就知道这场斗鹰他输定了,尽管他采用了卑鄙的手段最后还是输了。但傅殿奎输的心服口服,当傅三悄悄告诉他,我们几个年轻人在逛集市,他要带人去找我们麻烦,要把我们暴打一顿被傅殿奎呵斥制止。大伯听到后睁大双眼后怕之极,同时对傅殿奎的印象又多了几分复杂。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牲口棚忽然来了三个外地人,满堂叔正在院子里帮忙打扫卫生,抬头一看其中一个他认识,就连忙喊道:
“哎呀,曲老哥您来了!”原来是曲宏茗带着两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走到满堂叔面前,大伯闻声也出来和曲宏茗打招呼。曲宏茗对大伯和满堂叔介绍道:
“这是我两个老哥们,都是天津卫有名气的画家。”指着年纪稍大一点身体微胖的老者说:
“这位是杜睿大哥!”又指着年纪稍小有点瘦弱的人说:
“这位是邢广驹老弟!”反身对着两人说: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起的福爷和满堂老弟!”大伯和满堂叔一听不由得苦笑,弄得这辈份差的忒大了,他们也懒得解释。几个人打过招呼后,曲宏茗忙着问:
“铁锤呢,这次我们就是奔着它来的!”大伯呵呵一笑说:
“在里屋咧,不过屋里有点黑,我把它们架出来吧。”这时满堂叔已经搬出两个长板凳请他们坐下,进屋和大伯一起把三只鹰全部搬出来。三只鹰一到空旷地方立刻展翅长鸣不已,特别是铁锤看到生人颈羽不断乍起,目光冷傲挑衅般地注视着三人。杜睿和邢广驹第一次见到铁锤,俩人目光在铁锤摄人心魄的注视下居然闪避起来,杜睿惊异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