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华会后,元家众人离开白月城,在回武陵的路上,要先过一条大河。当时已经日暮,元如星借口天色太晚要先歇脚,就找了客栈投宿。本来一切安排合情合理。可是分完了房,众人入住后元道成却右眼皮直跳。
好像着了道一样。
元如星这次老实的有些过分了吧,换作平时,在桃花坞里,各长老合力看管都管不住。能是自己想通?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怀着对其十二万分的不信任,元道成去敲了门,“宗主,您在里边吗?”
月亮生的还不高,天色未全黑下来,元如星正在打坐。
遂不耐烦道:“睡了睡了!”
元道成心稍安,回房之后却还是不放心,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安稳。
没过了半个时辰,他又来敲,“宗主…您没跑吧。”
元如星烦到跺脚:“滚滚滚,打扰我好梦!”
一个时辰后,又来:“宗主……”
元如星彻底没了困意,他打开门,命令道:
“你去买酒来,我口渴。”
元道成只好照办。
结果,就一趟上下楼的功夫。他提着酒壶上来时,发现人已经没了。“宗主啊!!!”
客栈里哭声震天,响彻半夜。
以元家人的腿脚,要追元如星比登天还难。对此除了哭,的确也无能为力了。
元如星一路向东在金溪停留一日,是为了搞清陌遥之翻他旧账时所提及的一条人命到底下场如何,又是何人所为。
而他去时,老妪已经入土,其子疯疯癫癫,见人就咬。听不得也说不出几句人话来。
而金溪又出了别的怪事,还与六月的白帝城有些相似,疑点重重。元如星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便没有彻查。
越过临川,再向东,绕过钱塘与芜城,来到明台。此处地势庞杂,山谷沟壑,平原丘陵相间。
夏秋多雨,河流汇集,又有大小湖泊不计其数。风景与钱塘无二,人情却有不同。
秦氏的开山一代的宗主,是明台人,本不姓秦,从师而改之。这位师父可了不得,以一己之身,兼修神魔两道,修术又主杀戮,六界生灵无不畏惧。渡劫而神隐,从此再无消息。
明台秦氏属地狭隘,又以芜城为界,与钱塘划清界限。
芜城是座死城,因多年无人居住,草木荒芜而得名。
这里昔日也并非如此凄凉,只因那位姓秦的大人物,修炼未成时遭名门正派围攻时,一战在此,最终是天劫降临,屠了这座城。大战之前,城中百姓早已迁走,城中的尸体尽是外地修士。
被天雷劈中,皆面目全非,无一生还。芜城这样阴森诡谲之地便再无人敢涉足。众家修士皆对此讳莫如深,偶然路过的也是能绕就绕。
元如星正是这样绕来的。但到了明台掐指一算,附近众星不明,只有天节星动,隐隐向东,东方有灾。而明台,就在最东方。
他也只好自认倒霉,来的永远不是时候。
三年前赶上了有上古凶兽梼杌的一魄出逃,魂魄依附与当地的野葵草。顺着山脉一路绵延,长势惊人。积攒了不足一月的怨气,爆发时竟引得妖风大作,仗占地利,天色又暗,秦家修士一时半会也不好贸然行动。
众人奈何它不得。梼杌却不肯善罢甘休,枯藤作势,趁乱而出,在暗处又袭击了几名秦家修士。
元如星就在附近,这也不算是碰巧了。他执意要跟着秦明月夜猎,没想到碰上了这么一出。
秦明月对他道:“你退后。”
初次见面,元如星并未表明身份,秦明月只信他不是明台人,却不信他真的是个乞丐。
元如星对乞丐这个职业倒没什么执念,会给人如此错觉纯属意外。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功摆脱了桃花坞,因十几年来受尽了书里励志人物的荼毒(至于是什么书…),想去各地闯荡一番,谁成想,一来二去竟将自己闯成了乞丐,还是瘦弱无助,常遭暴尅的那种。
原来这世上不止是文人相轻,行行都相轻,在明台连几个帮派的乞丐们竞争激烈。每天饭吃不饱也不会没事做,各种谋谋算算,勾心斗角打来抢去的争夺地盘,而元如星初来乍到,斗是斗不过的,勉强能挨几拳没就有地歇菜已经很了不起。终于,在他认清这里的世道与书中所讲的近乎全然不同,心灰意冷,打算就此折返时,受一人恩惠。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是秦明月见元如星又瘦又小,还被打的趴在几麻袋烂菜叶子上不动了,便出面救了他。
之后请人给他打水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给他吃了顿饱饭,还留下银子。
元如星在她面前狼吞虎咽,毫不顾忌。引得秦家其他修士纷纷小声议论起来。秦明月却什么也没有问。她善解人意,知书达礼,时而还有些幽默。
她是元如星见过,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一出生,就没了娘,缺少的这一点疼爱,始终没能得到弥补,秦明月对他而言,也确实是如明月一样,高贵,温柔,可望不可及。
元如星咽下了最后一口米,打了个饱嗝,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看样子,你是……嗖嗖嗖,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那种人家出来的。”
秦明月身上的校服再明显不过,这是秦家人。当地最有头有脸的人家。她腰间挂着佩剑,一面刻有玲珑二字,元如星猜测,她修的是剑道。
当今剑道为尊,各世家皆有,这不奇怪。
秦明月只微笑道:“你的眼睛,像我弟弟。”她脸上带着浅浅的梨涡,元如星看着看着,就困了。
吃饱了,人就犯困。没躺够,人也犯困。元如星,天生就爱犯困。三线合一,这人就睡死过去了。
浑浑噩噩中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待遇虽好,服侍者手法可是有点粗暴。好像是两个男人,在耳边嘟囔。一个道:“我们家哪儿有他这德行的,更不必说二公子如此清高之人,去当乞丐?我都不敢想。再说大公子,他的脾气谁敢打他!?不砍死也要砍手的。”
另一个道:“看脸就更不像了。这厮邋遢,大小姐只是为了安慰他瞎说的吧。”
回到现实,元如星正躲在树后仔细观察那妖藤的动向,心里还没定下主意来,打算再观察一阵。
不料,散乱在这平秋山中的妖气竟在一瞬间全都汇聚起来,涌向了正在与妖藤缠斗,无暇分心的秦明月。
“明月师姐小心!”这一声提醒的到底还是迟了,秦明月未及抽身回头横剑格挡,那妖力已以破竹之势从林间穿了出来,击向她背后。
“……”
正在此时,隐有几声怪调不知从什么方向吹出,元如星到底是习过音律的,他随手折了一片树叶,衔在口中就吹了起来,秦家有修琴者,精研此道。元如星的虽难以吹出一断完整的曲调,也不至到达令秦家人耳不忍闻的地步。
大家能忍就忍了。
秦明月只感到后背有风飘飘然吹拂过来,却没有任何威力。
她一回头,妖藤在元如星的怪调中都静了下来,放松了对其他修士的牵制,众师弟这才赶紧围聚到秦明月和元如星身边。
有人当即称赞道:“公子好生厉害!吹树叶也能退敌,令我等泛泛之辈真是大开眼界了。”
元如星是何身份他们尚不知晓,也有人以为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没什么别的本事。运气偏大,瞎猫碰上死耗子。
“咱们家二公子弹琴也是一绝…”那弟子的声音极小,传到元如星耳中只剩下三个字:二公子。
秦家二公子秦客,今年十六未取字,也没在云华会上露过面,有道此人惊才风逸,卓卓之姿,不可方物,在世家名录排第五。虽比元如星靠后,以后可未必是了。
秦明月只一眼就把元如星此刻心中所想猜了出来,道:“我弟弟阿客,他人长的好,琴弹的也好。不过,你应当没见过。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晓风筑。”
个中缘故她却没有再提。
元如星中断了吹奏,回答她:“那倒是无妨。早晚会见的。”
当他再吹出第二段更为诡异的旋律之后,这些本来只是蠢蠢欲动的妖藤却成了野马脱缰,向着人疯狂突奔。首当其冲便是元如星,好在他身手够快,纵身一跃便闪开了,但叶声一停,妖藤更肆无忌惮的聚拢过来,很快便缠上了几个秦家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