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遥之行至镇东,金溪不比临川,人来人往的处处喧哗至极热闹至极,他之前路过的镇西比较偏僻,是村镇交界处,镇东接着杏州城,便不时有莺莺燕燕之声从酒楼林立处传来,店铺房屋沿街铺垫,即使走在大街上的人不多,这些碧瓦朱墙紧凑着,也还是平添了几分生气。
越是繁华处,不必要的花销越多,陌遥之也没打算在此多留,正加快脚程,拐过两个街口,却听见有人在吵骂叫嚷。
他本来不是个多事的人,可也不必因为外人之事绕路通行,漠然走过却听见有人向他喊冤:“大侠!不,大仙!您给我娘评评理…”
他这一喊,许多人也闻声向陌遥之看了过来,一见他这身穿着便知身份。阳宗的人有话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可是绝对不敢不听。况且修真界早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阴阳宗内门弟子,也在众家之中都有些脸面,即可越级插手地方事务。这其实是间接赋予了墨家与落家,制裁天下的权力。
但在权力背后,也是一把利剑,没人能够轻易握住,既然要管,管不好的,骂名也随即收归本家,招致怨恨。说多错多。
陌遥之诧然寻声看去,只见人群围住的三位,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得意洋洋站在一边,不远处是一老妪依靠在她儿子身上,右手臂还在往外渗血。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伤了手臂。
有正站在陌遥之身旁的围观者,解释道:“边上站着的那姑娘姓柳,画的一手好丹青,也以卖画为生,尤其善画人,一举一动都能画的惟妙惟肖,双眼最是动人。可是不巧,她前几日卖的画都是花花草草,不过那我们也喜欢…只是这老妇可恶,居然后来把那花一摸一样的纹在路自己的绣品上拿出来卖,对柳姑娘连声招呼都不打。”
一三岁孩童左右手比着两个五,左看右看:“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这个奶奶的东西明明做得更好看啊,每块手帕还只要十文钱,姐姐的画要十两银子。”
那人不耐烦起来,甩了甩手里的手帕就一脸嫌恶的将它丢在了老妪脚边,回头道:“你个小孩懂什么,十两和十文,那是原创和赝品的区别啊,更何况,这还不算赝品,你看这绣的,都没神韵了!”
又有一群人附和:“就是就是…”
孩童低着头,轻轻摇晃了两下:“……”
何谓神韵?孩子年纪太小尚不得而知。
何谓神韵?陌遥之少有闲情赏花也不得知…
陌遥之:“……”
老妪之子是个面色有些发黄的书生,他眼角乌黑,长得不算丑陋,也不算英俊,只是佝偻着背,纵使个头不矮,怎么都不显高大,反而让人看着有些楚楚可怜,这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本就不易,现如今周遭尽是刁难苛责,俨然已是犯了众怒。
老妪以卖绣品为生,有时也编些草篮竹篮风筝灯笼一类,都是轻巧的手艺活,但这些手艺本就卖不出价钱来,再要没生意了,往后的日子想必更加艰难。
她无力的辩解道:“这真是…误会了。我一月前就在绣本上看到,怎么能说是找着柳姑娘的画绣呢……咳咳……”
还有人听了便扬拳要打,书生一看立马慌了,赶紧护住母亲,两副身躯在众人的鄙视下微微发抖。
老妇缓缓捡起自己的卖品,指着柳姑娘苦笑道:“如果我那算赝品,难道她画的不是赝品…”
“你还敢说!”一位妇人冲动起来,扬手上前这回反而是被那“当事人”柳姑娘及时拦住。
柳姓女子委婉道:“她如何编排我你们不信就是了,何苦在人前失了体统,她说话就算再有不是,身为老人家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而陌遥之不动声色的看了两眼,那绣品的确工艺精湛,线色柔和,行针细密,针脚藏的也好,不细看还真以为是用毛笔蘸了颜料画上去的。老妪身后的摊子已经被好事者砸烂,但就其数量,大致需要在一月之前开工。纵然众口一词,有关老妪剽窃的说辞也实在牵强。
众人见他认真作判。叽叽喳喳声也渐小。
目光很快聚焦一点,期盼着陌遥之能说点什么。
陌遥之微微侧目:“家师说过,做人,先识世而后行事。我初来乍到,是非功过又岂敢妄言。金溪有王家管理,也不必外人越俎代庖。”
见他没有要横插一脚的意思,众人终于不再顾忌,该摔摔,该骂骂。言语不堪,极为难听。
但陌遥之并没有走,而是退在一边,他逐渐听出,这些围起来的人多是柳姑娘的拥护者,而此女颇有才情,是金溪本地号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名声受不得半点侮辱。
纷纷比别人咒了自己亲娘还激愤,一人一口唾沫的架势几乎能将这势单力薄的母子二人淹死其中,而老妪则越是为自己辩解,便越显得寡不敌众,也是没再说几句就被气得昏过去了。
人群才彻底散了。柳姑娘是最先离开的那一批。
书生大惊:“娘!娘你怎么了娘…”
陌遥之走进蹲下身,从袖中摸出一瓶药粉递出,道:“是伤药。”
此书生之前没见过那么大阵仗,被一群人围堵,魂都快吓出窍了,又有极大的愤怒和委屈憋在心里,发作起来也瞬间急红了眼,对着陌遥之就发作起来:“为什么!您为我娘说句话都不行吗!难道你也认为,是她做错了?她没错那些人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陌遥之沉闷了半晌,道:“…你们没错。”
书生冷冷推开他的药瓶:“那你方才为何袖手旁观,你们修仙的都如此怕事。事不关己,就充耳不闻了。难怪这世上这么的的不公和冤屈。我真是看错人了,以为墨家的弟子会和旁人不同呢。”
“现在又来看装什么好心!我们平头老百姓,可受不起您的慈悲…”
说罢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便背上老母站了起来,朝家走去,斜阳下的背影,是那书生的背被压的更弯了。
黄昏时分,书生才艰难走回家中,草屋简陋,门上的锁以前一直是随意耷拉着,不过今日偏偏祸不单行,书生推门时发现,门锁不知被什么人给扔到一边去了,正担心怕是那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已经找到家里来了,这是非要把人逼走才肯罢休吗!
他心一横,得理不让就罢,这些人无理也不让实在欺人太甚,自己今日就算豁出性命也要给他们点教训,他先把背后半昏半醒的母亲安置在一垛稻草上,又提了一把劈柴的斧头在手里。
这东西少说也有十几斤沉,他平时都用不管,家里一半柴火都是老妪帮他劈的。如今却在一怒之下全身如有万分力气,轻而易举便将斧头举了起来,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喝道:“滚出去!不然我…”
只见有一破衣烂衫的年轻男子盘腿坐在自己家中,嘴里正仔细嚼吧着馒头,手里还剩半个,回头一脸匪夷所思看他。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