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会议室里的时钟一丝不苟地做着简谐运动，安静的环境下，时针的轻颤声清晰地飘入会议桌旁每一个人的耳朵。
说起来，这还是男孩第二次来这个会议室。
男孩坐在主位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
盆景比上次多了几个，上次买来的仙人球和君子兰好像都长大了不少；墙上挂了几幅书画，自己亲手画的那幅画还在最中心的位置摆着；饮水机，沙发，投影仪，物品齐全，这里终于有了会议室的样子。
男孩心底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看着桌边的人们，嘴边挂着饶有趣味的笑意，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他出局了，人们听到了风声，但没人主动提起。
他们知道，过会儿什么都会明了。
沉默中，气氛有点尴尬，尴尬的时间总是在难熬中不经意间流走，很快，今天的主角到了。
哒，哒，高跟鞋声渐渐逼近，男孩的目光转向门口——来了啊。
他向后瘫靠在椅背上，小小年纪显得有些疲惫和苍老，连带着心中泛起的哀愁与释然，怅然若失地想着什么。
总是对自己暗示没什么，但事到临头，还是控制不住有些悲伤。这是因为自己的修养还不够吧？
其实，他要是想争，很大机会能争得过。哪怕就像现在这样，不去争，仍然有许多人自愿追随。
但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已经开过来，相关文件他已经签上字了。现在，他只是来配合着公开消息，稳定人们的情绪。
说来遗憾，他才计划了没多久，不成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快吗？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一位明媚温婉的丽人婀娜多姿地走来，无视众人的问好，径直将文件端端正正地放在男孩面前，笑靥如花和他对视，吐气如兰：“陈总，请过目。”
慢也一样，快也一样。
那就这样吧。
男孩回过神，没有说话，带着浅笑迎上她美丽的眼睛，依旧是那脉脉含情的眉眼，漆黑晶莹的瞳孔，轻风般温柔的目光，还有那什么都探寻不到的眸子。
无所谓。轻嗅女子带来的芳香，男孩拿起文件，眼皮轻轻耷拉几分，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密密如麻的文字。
女子静静地候在一旁，抬头扫视一圈那些正注视着这边的人们，又把目光投向了有些落寞的男孩。
女子姓乔名安娜，男孩挑选的第一个联合创始人，漂亮、知性、温柔，当然也是个极聪慧的女性。
凤梧公司发展至今，乔安娜功不可没，嗯，现在看来，称她功高盖主也不为过。
乔安娜静默了片刻，低语道：“抱歉。”
男孩笑容灿烂瞥她一眼，张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控制着面部肌肉摆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又低头看起文件来。
没什么好抱歉的，凤梧创建这三年，一人主内，控制企业发展与构架，一人主外，掌管商业交涉与扩张，齐心协力将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小自媒体公司，打造成了名声赫赫的超级文创集团。
两个人的关系，也从开始时的相互支持共同前进，走到了此时此刻的矛盾重重。
文件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对赌性质的协议。
其效果大概是，三年内，分别用百分之二、百分之三、百分之五公司实时估值的现金，换取男孩名下共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当然，如果乔安娜经营不当，达不到预期效益，男孩也会获得补偿。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凤梧的情况很好，只要不故意作死，钱途无量。
男孩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这是复印件，原件他早就签过字。
这次是要把它给管理层看。
凤梧的种子轮，天使轮还有A轮的融资都是走的男孩的关系，所以目前估值高达40亿的凤梧，男孩占据了百分之五十多股权。此外，龙华基金占不到百分之二十，交由男孩代理；员工持股平台占百分之八；盛唐资本占百分之四；蓝海基金占百分之六；还有，乔安娜占百分之十二。
男孩轻声问：“决定了？”
乔安娜点头：“决定了。”
男孩深深看她一眼，坦然起身。
虽然……算了，不找借口。
结果就是这样，自己妥协了。
妥协的感觉，并不美妙。
又展露出标志性的温和浅笑，男孩认认真真地说着他的台词。
最后一幕，他要配合她的表演。
表示歉意，鞠躬，说明原因，把座位让给她，给予祝福，众人鼓掌，听她致辞。
男孩长呼一口气，留恋地看向会议室里的每个人，每一件事物。
盛唐百分之四，乔安娜百分之十二，再加上自己的百分之五十，总共百分之六十六，就算接下来的融资会有大佬入场，她的占比也不会低于百分之三十四，想来她的权力稳了。
他觉得她没做错什么，换成是自己，也会排除万难执行自己的意志。
就和当初一样。
还有占有期权的高管，自己拉来的蓝海基金，他们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毕竟他们本就是为了赚钱与生活，怎么可能陪自己为情怀和理想瞎胡闹，选择赚钱最慢也最不稳定的模式呢？
稳定了就没有必要冒险，无需担惊受怕了，挺好的。
三年过去，自己的心性日趋成熟，身形愈加挺拔，只是改变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大家都回不去了。
会议结束，会议室里只剩下男孩和乔安娜。
沉默。
“娜姐。”
她看向他，他的逆凤眸依然温和，眼神依然清澈明亮。
“好好经营凤梧，我走了。”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终她只是点点头：“我会的，保重。”
就是这样，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说不准，两个人的缘分何时散尽。
尽了吧？
乔安娜拿起那张对赌协议，触摸中间的一行小字，轻轻笑了笑。
……
坦然走出会议室。
刚出门，就看到了抱胸倚墙、吞云吐雾的男子。
“谦哥？”他迟疑片刻，还是打了招呼。
祁谦偏过头，掐灭手中的香烟，打量眼前的小男孩，无奈道：“就这么决定好了？”
两人并肩行走，男孩认真道：“决定好了。”
“你啊，我就知道，明明……”祁谦叹口气，说：“下一步去做什么呢？想好了吗？”
“我想想啊……先把被裁掉的那些人召回来吧，我再注册一家多媒体文创公司，执行我的项目。这次不会再像凤梧这样急于扩张了。愿意来的人，大家一起提高，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男孩坦然，甚至可以开句玩笑：“这次我可不会忘记设置一票否决权了。”
“缺人不？”
男孩讶异地看着他。
“我的辞呈已经交上去了，求收留哦。”祁谦笑看着男孩：“当然，不止是我。”
“娜姐只是和我的选择不一样，她选的确实是现在的趋势红利，很难失败，并且很赚钱。”男孩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缺钱。还有啊，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因为你来到凤梧的，你不会扔下我们不管了吧？”祁谦推着他，来到大厅里。
果然，许多熟悉的人都在那等着他们。
“你提出的项目，没有我们的话，你得做到猴年马月？你可不是愿意放弃愿意将就的人。”杨玉琢走向前说道。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很幸运，他身边有这样一群人陪他去寻诗和远方。
男孩想了想，真诚地看向祁谦和杨玉琢：“那么新公司的财务和运营就拜托你们了。我的话，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明白，等你归来，我们助你东山再起。”
“嗯……到时候再说吧。”男孩抿了抿嘴。
夕阳下，男孩走出了亲自挑选的办公楼，怅然回眸，凝视了许久。
那里有人站在晚霞余晖中目送他离开。
向祁谦挥挥手，男孩坐上了前来接他回家的林肯领航员，车辆发动，没有停留，一骑绝尘驶向远方。
车内，男孩紧闭着眼，像是在承受这什么。
再见，凤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