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水地域蜉星殿内
郈世身上裹着金边黑袍,头上套着至荣王冕,凭着玉几,倚着黄席,坐得舒服。
下方便是百官群臣,各个直视地面,双手抱在肚间,更像是没了脾气的家犬。
郈世两只手指一勾,下人们就秉扇凑近,桌间果肉,张口便来。
“太尉,御史大夫。”郈世沉声唤道,拉音颇长。
座下右侧二人便慌张出列前跪帝王,动作虽说熟练,惶恐的心境怕是崭新如初。
“臣在。”应声不敢抬头,更不敢相顾一盼。
郈世用一根手指挑起桌上的果盘,端详着上头的每一颗素果。倘若发现一粒尘丝,下人之中恐又要落下好几颗人头。
他耷着的眼睛直了起来,盯着那两低垂的脑袋,说到:“要过年了。”
“臣恭祝帝上吉光照玉。”
“喔?”郈世收起手又倚着凭几。
“呃……万福金安。”
此时万景便是出奇的静。
静谧许久,平地的臣子便有些颤抖,其中一人是又不是地说了句话,全凭冒险。
“臣等定拼死筹备来年招兵一事。”
这句话要是不说或是说错,恐怕他们丢的不仅是那顶官帽。
郈世撇嘴一笑,道:“拼死不必,竭力就行。”
拼死和竭力的区别又是什么呢?
“你们都抬起头吧。”
跪着的二人便斜起了身,只是弯着的膝盖丝毫未动。
“白太尉。”
“帝上。”斜着身子的白太尉起码算是武中领袖,但在席上的那个人面前,却是说不起话来,不是敬畏,而是恐惧。
“今年是两百万,只许多,否则后果自负。”
“我赐你先斩后奏权,如果脏民有不服的地方,就砍了吧。”
“谨遵帝命。”白太尉装作武夫似的抱拳领命,却看不出卑微的他有些武将的样子。
郈世便从怀中取了一块金片子递给下人,下人再递给了白太尉。
“宫御史还要多递些折子,要是哪里不对了,或者说下面的有谁让你为难了,我就替你好好整治整治。”
“臣定不辞劳苦。”白太尉旁的那位高官便承诺应着。
“哦?”
郈世站了起来,一嘴角斜扬,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到:“我呢?”
“不劳苦不劳苦……不,帝上劳苦,臣不劳苦。臣定慎密为之。”
“散。”便突然没了表情。
郈世于是头不回地大步离去。许久之后,众人才纷纷散去。
两日后
不知名地域
上头下达的命令底下动得也算利落,主要是征兵一事是老百姓的噩梦,小官们都成了执事者,人见了害怕,那他们心里自然是为自己的成就有所嘚瑟。
镇长就领着一堆官兵在大街上满处着转悠,一柄乘凉扇,一架凉轿子,人见了都躲着。那冬寒时节出行地如此凉快,却只因是达官,行头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当然难免会有没见过的人无意对上枪刃的。
常真提着一块肉正要归家,正撞上了镇长的人马。他这才明白今天的集会上为何如此冷清,也因镇子的边处消息不太灵通,他的母亲还没听说这事。
常真是个明白人,也不会无故作践自己,见势就停在了路边让道。
镇长却留意了这个年青人,一招手轿子便停了下来。
他从轿上下来,走到常真身前,常真便拎着肉向他作了个揖。
一个侍从便说了:“看见镇长还不磕头,你面前的这位大人可是八品正官。”
镇长得意一笑,触动的胡须让人膈应。
常真铁定是不跪的,镇长也不想让自己难看,便说:“不必。”
“小兄弟多大了?”
“十二。”
“那虚岁正是十三岁了!”镇长打量着眼前的人,“身子长得很长啊!”
“家长喂养的好。”
“想不想参军?”
接着笑言:“以你的条件,可以当个新人队长啊。”
镇长伸手便想测测常真的臂围,还没握住,常真便防范地退了一步,却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镇长若真是抬举,还请容些时日,我好与家母商量。”
一旁的侍从又作势了起来,呲道:“怎么说话的?”
镇长也显然有些不快,但总归要装得大度些,便点头答应了。
常真是听说过的,当今国主痴迷军事,老百姓便是苦了,家里男丁根本留不住,都得上交给国家。此时他的心中便是萌发了一个新的目标。
到了家中,常母正在做活。是一双棉鞋,鞋帮子厚的,细针穿过去都恨不得要别断。
常真刚回到家两天,母亲是百般疼爱,所以才让常真去了镇上邀了一斤猪肉回来。
“真儿回来了,你帮忙去院里拉桶水吧。”常母对着孩子亲切笑道。
一会儿,常母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到了厨房,看见常真正蹲着往柴火灶里添柴。
“我来吧。”
常母便把活夺了去,蹲着烧柴,自然也是很心悦。
“昨天你说要开个医馆,你想好怎么筹备了吗?”
这对于常家确实是个喜事,自然让常母比较在意,便拿来提了提。
常真苦笑道:“开得成吗?娘。”
常母扭头对着常真说道:“傻孩子,你昨天不是还信心满满的嘛?”又心会地笑了笑,“你现在医术那么好,况且你已经不小了,没有问题的,有什么需要的跟娘说就行。”
常母又接着忙活起来。
常真迟疑的却不是这个,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娘,我想参军了。”
常母停住了,淡淡地问道:“为什么?”
“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我想去追寻我爹的脚步。”
那个人离开之后已有九年了,九年来,但凡有机会,常真总会询问母亲关于那个人的往昔。于是渐渐地,他对那个人终是基于浓血、展于记忆、超越信仰的崇拜。
终究到底,他是想找到他的父亲。
“爹他摒弃一切所去做的事,我想我也可以。我会找到他,因为我已经知道爹的目的了。”
常母认真地听着,顺其言问道:“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守护。”
“守护什么?”
常真深情的眼眸中透露出些许自信,还有柔情,由内心暖涌出的微笑映在脸上,道:“我们。”
常母心里是高兴的,她不会否认常真的决定。其实就算当年常父没有不辞而别,她也不会阻拦他。
此时她面前的孩子似乎已褪去稚色,就连音色也变得有些浑厚。
“那你知道完成目的的基本是什么吗,孩子?”
常真想了一下,问:“是初心吗?”
常母摇头,说:“是活着。”这是一个母亲多么伟大又殷切的教导。
“记住了,娘。”
常母是懂这个孩子的,他的心怀和他爹一模一样,等他寻到了他的父亲,迎接他的便又是崭新的东西,到那时,或许才是他人生的起点。
但恐这次远走,怕真的是要高飞了。
常母站了起来,捏了捏围裙,道:“你跟我来。”
常母先去房中取了一把钥匙,便携着常真来到整齐有致的储物间,走至最深处,便有一个略宽的灰色箱子。
箱子很干净,常母总是将家中各处打理得极好。
用钥匙打开了箱子之后,里面便有些灰尘了,因为其中有的便是持家妇女无需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