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重伤的纽芬兰在一片红枫林里被行经商队的发现,带到费罗格尔镇的神殿,由神殿神官治好。
那时,沐住在镇东,由镇上的酒馆老板、裁缝店老板和一家面馆的老板共同抚养。
据说塔罗格神官曾经对他们有大恩,猜测应该是拯救了他们或者其亲人的性命。所以他们对沐都格外宠爱,甚至更甚他们的子孙。
或许是因为这样,那时正值豆蔻年华的沐是个稍微有些刁蛮的少女。
她常去神殿看望她的爷爷神官塔罗格,最喜欢塔罗格那每次都会慈祥地摸着她的头的温暖的手掌.
在她小时候,塔罗格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讲这片大陆的故事。
讲两万年前,关于人类建立的大帝国太初之月步入末期时,一个叫缇莱伊的皇女的故事。
爷爷的怀里很温暖,沐每次都认真地听着。其实她对这些故事没什么兴趣,她只是想待在爷爷的身边而已。在父母因冒险而离世后,塔罗格便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和纽芬兰的初次见面,是在那年秋季的中旬,明月渐圆的一个晚上。
在纽芬兰被商队的人抬进神殿的那天起,塔罗格不知为何,不让她再进神殿去找他。
那天晚上,在离神殿不远的街尾处,她坐在鞋匠皮鲁斯的店旁,抱着腿远远地看着神殿。
一个人从神殿里走了出来。
那不是她最敬爱的塔罗格爷爷,而是一个散发披肩,远远看着有些邋遢的人。
因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从举止和身材判断应该是个男子。
她记得,之前有一堆外乡的人把一个人送到了月神神殿里去。
为什么他能这样随意的进入神殿,爷爷明明都不让我去找他。这样的念头出现在沐的思维中,于是,下意识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比如一丝丝的好奇心,以及更多的,由嫉妒引起的微妙的敌意。
她选择走上前去向他问个明白,心里带着这些情绪,直至被月光照亮的纽芬兰的侧颜落在她的眼里。
夜莺终止了演奏它们的月光曲,极其知趣地保持沉默,静静地守护在两人身旁。
就像此时的荆棘迷宫。
目睹了纽芬兰杀死曾经伙伴的沐捂着嘴巴,死死地盯着纽芬兰。
纽芬兰思索几秒,走上前去。
“你连我都要杀吗?!”
面对沐的质问。
纽芬兰没有急忙地解释这些只是幻象,他们早已死了,若是活人,自己是不会这样的。
他也没有立马安慰她,让她不要被表象迷惑,平复下心情冷静地思考一下。
当然,更没有对她不管不顾。
他按照她说的。
把手里的匕首捅进了她的心脏。
有些娇小的身躯倒在荆棘墙边。
鲜血从她的嘴里和胸口不断向外涌出来。
一旁,吸收了血液的紫红色的荆枝愈发红润。
她说不出话来,身体抽搐着,很快便没了生息。
远处的岔口消失,纽芬兰前方的道路突然变得极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跨过沐的尸体,往前继续走了一段距离。
又有一个人出现了,是三年前救了纽芬兰的塔罗格神官,沐的爷爷。
纽芬兰用匕首划过他的脖子。
年迈的老人也倒下了。
纽芬兰继续前行。
纽芬兰的盗贼兼刺客导师本出现了。
然后他倒下了。
纽芬兰的刺客导师薇薇出现了。
然后她倒下了。
丝竹酒馆的老板胖子巴卡曼出现了。
然后他倒下了。
简直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没有任何的犹豫,当然不是麻木,只是
接下来,这两三年内与纽芬兰亲近,或是对他重要的人陆续出现在他眼前。
这些人全部被他一刀毙命,无一例外。
整条路上躺满了尸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最后一个被纽芬兰杀死的,是纳维斯镇暗士公会后面,那个经常给花圃浇水的女孩。
女孩捂着胸口,眼里的光泽渐渐暗淡。
到她这个程度,已经跟纽芬兰扯不上什么关系了,充其量也只是见过几面的人,甚至谈不上互相认识。
在她之后,再也没人出现了。
纽芬兰眼前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整座荆棘迷宫都沉默下来,没有再出现任何变化。
纽芬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看了眼手里的刀。他明白刚才那些只是幻象,但观感所感触到的却与真实毫无差别,无论是刀尖刺穿心脏的触感,还是刀刃划开喉咙的手感,都无比的真实。
纽芬兰认为生命是宝贵的,他不喜欢杀人,当然也不喜欢杀人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在他面前,长路尽头的这堵荆棘墙里,部分荆棘在无声地退散。
几个呼吸的时间,墙面上便多了一个长长方方的门状出口。
荆棘墙上的各色花朵围绕在无刺的荆棘编织起来的门框旁,看着竟然有些精致,似乎是在庆祝纽芬兰通过了这里的考验。
纽芬兰看着这个出口,忽然问道:“这是算我通关了吗?”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过了一会儿,仍然没人回应他。
若是有旁人在场,或许会觉得难道是他的幻觉还未散去。
纽芬兰看向了右手侧的那面荆棘墙。
布满倒刺的荆棘交织在一起,点缀的只有一些零散的小花。
在这些花中,有一朵极不起眼的淡黄色的小花。
这样的小花随处可见,随便一处山路边的野草堆里说不定都长着一朵相似的。
纽芬兰盯着这朵花。
因为就像世上没有两颗同样的鸡蛋,两片同样的叶子一样,世上也不会有两朵相同的花。
而这朵花出现在了很多地方。
自纽芬兰进入迷宫后,便一直在观察周围的荆棘墙。
后来就算一个个人接连失踪的失踪,他注意力和警惕性也没有被紧张、不安等这样的情绪所影响,始终在观察周围荆棘墙。
他的本意只是注意荆棘枝的异动,但他的观察力比之常人要敏锐和细致得多,记忆力更是强得离谱,否则,也不能把月神缇莱伊神殿书库里的知识,全都印在他脑子里。
所以当艾尔珐消失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这朵花。
初入迷宫的时候,它混在那些垂下的花穗里。
托娅和瑟琳消失的时候,它在那个转角处的墙角。
艾尔珐消失的时候,它在他们的头顶上。
后来凯莉雯和丝蕾菈向托娅三人的幻象跑去的时候,它在十字路口的某面墙上。
沐消失的时候,它就在那个散发着光亮的门口。
而当纽芬兰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不断杀死那些在他面前出现的幻象时,每走过一段距离,这朵花都会出现在他周围的荆棘墙上。
仿佛一只眼睛,不断看着他。
事出反常,其必有妖。
“可以回答我吗,这位妖精?”
果然,这朵淡黄色的小花动了动,一个声音传进了纽芬兰的耳朵里。
“没错,你通关了。”
是个分辨不出性别和年龄的、清晰而又模糊,有些混杂的声音,带着些惊讶的情绪。不仅是因为没想到纽芬兰发现了它的存在,也惊讶于纽芬兰似乎一早就知道知道它是妖精。
纽芬兰问道:“她们怎么样了?”
“没有死。”
纽芬兰问道:“你要怎么处理她们?”
“将她们送出这棵巨树。”
也就是说回到平原前那巨大断树的入口。
之前出来的冒险家想必也不全是自愿出来,而是没有通过这里或者后面的区域,被妖精送出来的吧。
当然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这片遗迹的伟力。
纽芬兰问道:“这个出口外面是什么?”
“自然是下一片区域。”
纽芬兰问道:“一共有几个区域。”
“关于荆棘迷宫之后的区域的问题,我都不会回答你。”
纽芬兰问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如果你能走到我面前,我自然会告诉你。”
纽芬兰问道:“你为什么要设置这些考验?”
“如果你能走到我面前,我自然会告诉你。”
相同的答案,看来光是在这里发现它,还远远不够。
然而如果托娅她们被送出去,那仍旧要面对伯德诺尔的威胁。于是纽芬兰又问道:
“可以让她们通过吗?”
“不可以。”妖精没有因为问题的直接和愚蠢而感到滑稽,而是说道:“我不认为她们能在后面的区域中帮到你,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纽芬兰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提条件。”
妖精说道:“你高估自己了。”
自妖精出声之后,纽芬兰身上的血便消失了,还有他身后一路上的尸体,当然也包括弥漫着的血腥味。
纽芬兰沉默片刻,看着荆棘墙上的出口问道:“从这里出去之后,可以快速回到断树入口吗?”
“可以,你出去就知道了。”
伯德诺尔在几年前,因疑似虐杀了桑塔特城的某个知名娼妇而出名。在此之后,他的恶名在冒险家们间便突然广泛流传开,各种流言与传闻不胫而走,其中孰真孰假无人知晓。
根据纽芬兰的了解,他是一个盯上目标后便不肯罢休的阴鸷之人。
当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想必也会按捺下疯狂的欲望。
但目前纽芬兰没没有这样能够碾压对方的实力。
毕竟他只是个刺客。
只能让她们尽可能躲起来,不被伯德诺尔发现了,纽芬兰想着。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好去杀了伯德诺尔,等到他独自行动的时候——吃喝拉撒睡,总会有他一个人行动,且没有充足的防备的时候。
杀死一个人比碾压一个人总是要简单许多的,对刺客而言。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的遗迹探险时间要被耽误不知道多长时间。
至于阿卡特那边,他都把自己的存在暴露给别人了,自己耽误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纽芬兰思索完毕,准备从出口出去。
妖精那有些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纽芬兰走到出口前,点点头。
“刚才你杀了这么多认识的人,后面那些只是跟你认识但不熟的人暂且不谈,最开始那些人类,他们是你成为冒险家后结识的第一批同伴,而且他们人生的最后也是死在你眼前。就算如此,你也下手得这么果断吗?”
看来它能读取记忆。纽芬兰的内心微微一沉,但它提的问题并不复杂,纽芬兰说道:“他们已经死了,站在我面前的只是幻象且可能会有危险的敌人。没有理由对敌人下不了手。”
只要知道是虚假的幻象,就能毫不犹豫地下死手,这也能解释他在面对本、薇薇、塔罗格神官等人时的果断。
“那么那个叫沐的小姑娘呢?你是怎么判断她是幻象的,她可是跟你一起进入这片迷宫的,如果她是活人你不是就杀死了自己的伙伴吗?”
纽芬兰说道:“如果当时她是真人,见到我一身是血的第一反应会是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其次是询问具体情况。再其次是怀疑我是不是幻象。总而言之,摆出那副模样,还说出那些话,不论怎么说都太奇怪了。看来你不了解人类。”
妖精沉默了一会儿,理解了纽芬兰的思维模式后,问道:“在沃恩奈什里,你这样的人多吗?”
“在沃恩奈什里”?奇怪的问法。
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纽芬兰想着,又思考了一下它的问题,说道:
“应该极少。”
妖精似乎是松了口气,说道:“不知道你在面对的父母家人的时候会不会这么果断,可惜我是根据读取你们的记忆来创造幻象的,但是在你们进入迷宫的时候匆匆一扫,只看到了你最近这三年的记忆。”
它顿了顿,问道:“你失忆了吗?”
纽芬兰沉默着没有否认。
它问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读取你脑海中的深层记忆,说不定能知道一些你忘掉的记忆。”
纽芬兰果断拒绝了。
妖精也没有表现出遗憾的情绪,说道:“跟你一起进入这个迷宫的那些雌性人类,我会把她们也送到下一片区域的。”
纽芬兰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刚才我根据目前在我家里行动的冒险家,推算了一下最后来到我面前的人是你的概率,所以做出了这个决定。”
它口中的“我家里”,指的不知道是高墙内,还是断树内。
纽芬兰说道:“这是在说我有可能会是最后赢家吗?”
妖精回答道:“只是有可能的几人中的一个而已,当然不要听我这样说了就变得粗心大意了,不过你应该也不是会粗心大意的人。以及,我仍然建议你脱离那些雌性人类单独行动。”
纽芬兰问道:“你现身与我对话解答我的问题,还回应了我要求,这不会不公平吗?”
“之前不是你先提出想与我进行交易的吗?如今说我不够公平吗?”
妖精的声音里多了一分笑意,似乎觉得有些滑稽。
它说道:“我并不是作为裁判来让你们这些人类冒险家一争高下的,你们人类有各自的目的,我当然也是如此。是否公平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内。”
纽芬兰思索了一番,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便离开了荆棘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