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就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窗外已是漫天晚霞。
“阿就,我十五分钟后到你家楼下,你麻溜洗漱整造型然后下楼,你那没电梯,我就不上楼了。”徐凯说。
造型是不需要的,十五分钟时间足够了,陈就洗了脸,刮了胡须,想到一会儿可能会见到某人,于是挑了件感觉还算时尚的衬衫穿上,关门下楼。
在路边等了几分钟,沃尔沃呼啸而来,陈就上车。
“去哪里聚餐?”陈就问。
“龙宫海鲜。吃完去印象唱K。”徐凯说,“早上怕你没精神,没问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陈就说:“找工作呗!不过我这个专业在海州对口的公司不太多。”
徐凯点头说:“是啊,你学的是心理学,工作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找,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应聘进国足教练组的!”
陈就笑着说:“所以嘛,一年时间露出了狐狸尾巴,被解雇了。”
“这帮王八蛋太不地道了!国足出线,人人都有功劳,不但不升职加薪,却反过来要解雇你!”徐凯愤愤地说,“我咒这帮孙子小组赛全部吞蛋!”
陈就说:“你别怪错了人,可不是球员们解雇我的,是领导。”
“我知道是领导,国足一直就坏在这帮领导手里。”徐凯说,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没问题!你就在海州老实呆着,慢慢找工作,如果实在找不到,那我们俩就一块儿干!”
徐凯的老子开的一家装潢公司,他毕业后就在公司里跑业务,生意很是不错,在海州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陈就笑着轻轻捶了一下徐凯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们俩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陈就家穷,徐凯家富,陈就内敛,徐凯外向,两个差异颇大的人却偏偏成了最好的朋友。
十来分钟的车程,汽车停在了天一广场地下停车场,两人步行去龙宫海鲜城。
进了包厢,有两个人人早已到了,一个邓涛,一个苏海生。
“凯子!阿就!”他们喜笑颜开地上来一一拥抱,“三四年没见,凯子你胖了!陈就你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淡定!哈哈!”
徐凯掏出一包汉烟发了,苏海生眼睛一亮,惊叹道:“哎哟,汉烟!凯子现在混得好的嘛!”
徐凯一挥手。“刚刚买的,充充门面。都才毕业,谁混得好?!”
邓涛一把搂过陈就的肩膀,笑着说:“阿就混得就很好啊!国足教练组工作,世界杯入围的功臣!衣锦还乡!我们前天在电视上可都看到你了,4:2有你的一份功劳!”
陈就撇嘴一笑,说:“什么功臣!本来就是一个小喽啰。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衣锦还乡,是被炒了,回来找工作。”
徐凯有些埋怨地看向陈就,怪他实话实说了。
邓涛松开陈就的肩膀,咂咂嘴说:“被炒了?有这事?哎凯子,你这烟真不错,烟灰老长了,雪白的,这就是好烟的标志……”
徐凯面色不善地说:“再好的东西,也要遇到识货的人,这烟被你个不识货的给糟蹋了!”
“你这话说得!我抽得出来!”邓涛笑着猛吸一口香烟,吐了一口烟圈。
这时包厢门又开了,一群六七个人同时进来了。
“志国!老包!郝俊!田娜!韩菲!贾君鹏!”
老同学们纷纷拥抱,互相寒暄。因为有女生在,烟就不抽了。大家纷纷落了座,点了菜,喝茶聊天。
韩菲一袭白衣如雪,依旧是及腰长发,容貌和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动人,面如满月,眸若明星。她微笑着冲陈就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隔着两个人,和田娜坐一起,安静地喝茶。
“阿就,什么时候回来的?”米志国问道。
“早上到的。一宿的长途车。”陈就笑着说。
“你说你,同学里面说出去最风光的就是你,在国足教练组工作,省这点飞机票的钱干嘛!回乡探亲的这个交通费足协不给报销?”郝俊问道。
“唔……”陈就沉吟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徐凯一拍桌子说道:“阿就辞职不干啦!回海州发展!”
米志国惊讶地问:“不做了?那么好的工作,干嘛不做呀?”
“是不是有什么投资的路子了?跟那些大牌球员经常在一起就是路子广!”老包兴奋地说。
“也没有啦,就是……”陈就有些支吾。
“刚才不是说是被炒的吗……”邓涛轻声插了一句嘴。
全场鸦雀无声。徐凯面色铁青地将茶杯重重地一顿,随手掏出一支烟,叼到嘴里又扔回桌上。
陈就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其实是被炒鱿鱼了,说辞职是想面子上好看一点。不过也无所谓,我一直想回老家工作,这里有些东西是他乡永远都不会有的。”
老包马后炮地说:“我就说,国足教练组哪有那么好混,自己没点真功夫,早晚要被人家赶走。”
韩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这时田娜化解了尴尬的气氛,她大声宣布说:“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呢吧,韩菲马上要订婚了!”
陈就的心仿佛被重重扔在地上的沙包一样,震得疼。他扭过头看向韩菲,韩菲淡淡微笑着,肯定地说:“是的。”
“是哪家的贵公子这么有福气呀?”苏海生热切地问。
田娜想要说什么,韩菲笑着打断了她,说:“原本就是认识的,两家都很熟悉,家里催得急,就打算到中秋的时候先把事情定下来。”
没想到当年海中最心高气傲的韩菲,居然是最早敲定婚姻大事的一个,大家纷纷举杯祝贺。
邓涛开玩笑地说:“来这里之前我还特意打扮了一下,想着自己有没有机会呢,现在是死了这条心了!”
徐凯怅然地看向陈就,陈就只是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思。
除了徐凯,没有人知道他和韩菲谈过三年恋爱。他们从高三开始,一直到大二。
分手的那个雨夜,韩菲把真正的初吻给了陈就,然后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是陈就平生醉得最彻底的一次,全身淋透雨的他漫无目的地在京都的街头游荡,醉倒在马路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里,身旁是从千里之外的澹州赶来的徐凯。
原来是韩菲在跟陈就分手后,一直不放心,怕他出意外,一路跟着他,在他醉倒后把他送到医院,然后打电话叫徐凯来照顾他。
此次以后,陈就和韩菲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交流往来,整整三年。
陈就可以自负地说,他会是韩菲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存在,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他,她还爱着他。
韩菲离开他,肯定是有着她无法抗拒的因素。
但是正因为陈就是自负的——或者是自卑的,他们的门户相差太大,所以他不可能去低头挽留,甚至质问一声“为什么”都做不到,只可能故作潇洒地放手。
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都是时新的海鲜。海州本是海滨城市,海鲜价格不贵,大家又开了两瓶清酒、一瓶葡萄酒,边吃边聊。
陈就不声不响地吃着,大家谈笑风生,似乎也忽略了他的存在,忘记了这顿饭名义上其实是为他接风的。
吃完了饭,邓涛提议道:“女生免单,男生AA吧!”
田娜眼睛一瞪,反驳道:“同学聚会,你当是约炮啊,还女生免单?”
大家笑了一阵,随后决定所有人AA。付了款,大家去就近的印象唱K。
十来个人要了一个豪华包厢,五箱啤酒、两瓶芝华士,纵情高歌。陈就只是喝点酒,为别人鼓鼓掌。
他和韩菲是一样的性格,安静,并不是说不爱运动,而是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永远是安稳的。在哪里都是犹如沉在水底的石头一样。
郝俊、邓涛、徐凯他们三个是最疯,把《死了都要爱》、《精忠报国》、《离歌》这些费嗓子的歌挨个儿吼了一遍,邓涛还跟田娜对唱了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
田娜唱完了,不满地对陈就说:“阿就,你怎么一点参与精神都没有啊?当年就数你歌唱得最好了,还不赶快下场露一手?”
陈就笑着接过了话筒,挑了一首歌唱起来。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哦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一首唱完,大家情不自禁地鼓掌,这唱功快赶上专业歌手了!
“陈就,其实你可以去参加歌唱类的选秀比赛,你长得又帅,又会唱歌,都不用包装,一准红!”田娜笑着说。
陈就摆摆手,苦笑着说:“我有自知之明,不是这块料!再说了,娱乐圈这碗饭没那么好吃!”
随后韩菲也被大家激了下场,唱了一首《乌兰巴托的夜》,也博得满堂彩,邓涛恭维道:“其实你才最该进娱乐圈,又漂亮歌又好!”
她谦虚地一笑,说:“比陈就差远了!”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提陈就。陈就喝了一杯酒,出门去洗手间。
他在盥洗池里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看自己,虽然喝了一些酒,但没有任何醉意。三年来,他很难再醉了,或者应该说,他不会让自己再醉了。
是该放下心中的负累了,她既已放手,就更不会等你。各自奔前程吧!
这时响起急促的高跟鞋声,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窈窕身影从陈就背后走过,要往里面走。陈就反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女士在隔壁。”陈就冲她笑了一下。
那是一张艳若桃花的面容,带着一丝愕然,随即尴尬地一笑。“谢谢!”
女孩去了隔壁女厕所,陈就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外面若有所思地徘徊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出来了,陈就凑了上去打了声招呼。“嗨。”
女孩回眸看了陈就一眼,冷冷地说:“不。”
在KTV这种场合与陌生人随意搭讪,目的只有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就诚恳地说:“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叫陈就。”
女孩子停住了脚步,语气很重地说:“我说了,不!”
她身材有些瘦削,面若桃花,却有一种忧郁清冷的气质,让人望而却步,陈就却还不愿意放弃。“其实我只是想……”